那鏢師直接將銀錠丟向老孫頭,言語之間是直接下令,絲毫沒有要商量的意思。
老孫頭接住銀子,哪里敢拒絕,點頭哈腰道:“我……我這就去收拾,諸位貴客請稍待!”
說罷,老孫頭望向顧陌幾人,低聲道:“幾位,這一伙人不像是好相與的,咱們得罪不起,你們先進屋去休息喝茶,我先幫他們收拾房間,好在他們只要兩間,有空余的,你們大可放心。”
顧陌幾人也不愿意惹是生非,雖然他們三人各有倚仗都不怕事兒,但是,他們可以一走了之,留下的老孫頭和孫小紅這對爺孫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另外,那一伙人雖然行事作風看起來挺霸道,但也還算講究,知道給錢,既沒有驅逐顧陌幾人,也沒有提出什么過分要求。
當即,
顧陌三人便進了中間正房,老孫頭則帶著孫女去收拾房間了。至于那一伙鏢師,全都沒有動,守在那輛馬車旁。
進入正房后,
陳修遠就在廚房里找到一壺茶,又找了三個有些不太干凈的杯子清洗了一遍,慢悠悠的走出來,一邊倒茶一邊低聲說道:“這伙人不是東陽鏢局的鏢師。”
顧初冬疑惑道:“你跟東陽鏢局很熟?”
陳修遠微微點頭,道:“青州頗有名氣的一個鏢局,但我也沒打過交道,并不熟。”
“那你怎么知道這伙人不是東陽鏢局的鏢師?”顧初冬問道。
陳修遠說道:“這幾人,除了那個女子,其他八人,全都是行伍出身,身上那種軍人的氣質很明顯,而且絕非一般軍隊,絕對是百戰精兵才能養得出來那種煞氣。”
顧初冬驚訝道:“這都能夠看得出來?”
“很明顯的,行伍出身的人,總會保留著一些隊伍里的習慣。”陳修遠喝了一口茶,笑吟吟的說道:“恐怕,那馬車里的人身份不簡單,一般人出行可沒資格調動八個百戰精兵做貼身護衛。”
顧陌問道:“你們六扇門沒有收到相關消息?”
陳修遠無奈道:“顧大俠,我們六扇門又不是無孔不入,而且,如今六扇門連漠北武林都還沒有壓住,哪有實力建立多大的情報網?”
顧陌微微笑了笑,道:“這漠北地理位置特殊,即便是漠北武林接管結束了,怕是要像在中部地區那樣完善,也不太容易。”
“基本上是不可能……”
就在幾人閑聊之中,
老孫頭和孫小紅二人將房間收拾好了,老孫頭點頭哈腰出去交涉。
不一會兒,一個青年鏢師和唯一一個女鏢師走到馬車旁低聲交流了一會兒,那青年鏢師便打開一把油紙傘,車門銅環輕響,青綢簾幕被枯枝般的手指掀開,探出半張蒼白如紙的臉。
那是一個模樣挺清秀,又帶著幾分貴氣的公子哥兒。
他扶著車門的手青筋暴起,腰間羊脂玉佩隨喘息輕晃,只是下個馬車,都顯得非常的吃力。
老孫頭和孫小紅二人縮在角落,渾濁的瞳孔映出青年天青色的華貴長衫。
這大漠深處的驛站本不該有如此華貴的車駕,更不該載著個隨時會被風沙卷走的病秧子。
女鏢師撐著傘,那青年鏢師則是攙扶著那公子哥兒下了馬車,緩緩向著房間走去。至于,另外七個鏢師,有兩個正從房間里檢查出來,示意房間沒有問題,另外五人則是看似隨意站在一處,卻偏偏形成了一個掎角之勢,既能夠將那公子哥護在中間,又能夠隨時防備各個方向可能出現的敵人。
很快,那公子哥兒就進了房間,
那兩個負責查房的鏢師其中一個也跟了進去,另外一個在門口守著,還有一個則是在院門口去守著,還有四個鏢師去了隔壁房間休息。
那負責撐傘和攙扶的女鏢師以及那個青年鏢師很快就從房間里出來了,那青年鏢師手里提著一個油紙袋子和一個陶瓷罐,對老孫頭說道:“老人家,可否借您家廚房一用?我去給我家公子熬點藥?”
這青年鏢師和之前那個鏢師完全不一樣,這鏢師言語之間很是客氣,態度也非常溫和。
孫小紅躲在爺爺身后好奇的打量著那青年鏢師和女鏢師。
那青年鏢師皮膚黝黑且粗糙,但若留心,會發現這鏢師五官很立體英俊。而他身旁那個女鏢師,年紀也不過二十幾歲,細皮嫩肉的,不像是長期跑江湖的,臉上的紅暈倒像是第一次來漠北受風沙吹打出來的。
那女鏢師神色很明顯的能夠看得出很是倨傲,看向老孫頭和孫小紅這對爺孫時,眼中很明顯流露著一種嫌棄的意味,連站都站得遠遠的。
老孫頭作為一個地地道道的普通老百姓,面對著這些江湖人,天然就懼怕,縱然那青年鏢師很客氣,他依舊是戰戰兢兢,道:“大俠……廚房就在那邊,我這就帶你去!”
“多謝了,老人家。”
當即,老孫頭就領著那青年鏢師和女鏢師來到正房里。
老孫頭指著正房后面的門,說道:“那里面就是廚房,大俠,可需要我去生火?”
“有柴禾嗎?”青年鏢師問道。
“有有有,里面有很多。”老孫頭回答道。
青年鏢師說道:“那我們自己去就行……”
“我去。”
那女鏢師沒等青年鏢師把話說完,就語氣生硬的打斷了青年鏢師的話,毫不客氣的從青年鏢師手里接過油紙袋子和砂鍋,然后冷冰冰的吩咐道:“你在外面守著,不準任何人進來,聽明白了嗎?”
那女鏢師說話語氣很生硬,已經不是不客氣了,純粹就是頤指氣使。
但那青年鏢師卻是習以為常了,微笑著說道:“那行,大小姐您去,小的在這外面放風,您放心,小的保證,絕對一只蒼蠅都不放進去。”
“要是有人敢打擾,我唯你是問!”
說罷,那女鏢師便直接走了進去,剛到門口時,她突然停下,回頭看了一眼老孫頭和孫小紅,嚇得這對爺孫倆渾身僵硬。隨后,那女鏢師的目光又在顧陌幾人身上停留了一下,隨后就進了廚房,開始搗鼓了起來。
正房里,
顧陌三人坐著喝著茶,那老孫頭爺孫二人過來打了個招呼,又出去收拾要給顧陌幾人住宿的西廂房去了。就剩那青年鏢師一個人站在廚房門口,顯得有些尷尬。
好一會兒,
那青年鏢師明顯是口干舌燥了,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走到顧陌幾人的桌旁,帶著笑容,問道:“幾位,能不能給我喝一杯茶,我的水袋留在外面了。我家那大小姐脾氣不好,要是知道我為了喝水離開這里,事后就麻煩了。”
顧陌微微點了點頭,示意顧初冬為那青年鏢師倒了一杯茶。
那青年鏢師連忙道謝,端起茶水一飲而盡,但明顯是沒喝夠,又不太好意思直接要,便拱手道:“在下東陽鏢局肖子巖,還沒請教幾位朋友貴姓?”
“我姓陳。”陳修遠介紹道:“這兩位是兄妹,都是姓顧。我們都是江湖散人。肖兄弟,你們這趟鏢,是送人?”
肖子巖點了點頭,道:“送一位公子哥兒,您三位是要去居延縣……”
隨后,
那肖子巖便與陳修遠攀談了起來。
不過,沒聊一會兒,顧陌和陳修遠就看出了此人的目的,想要討幾杯水喝還是其次,主要是目的是為了套話,是擔心顧陌幾人圖謀不軌。
陳修遠是老江湖,在順著那肖子巖套話回答中,也從肖子巖嘴里打探到一點消息。比如那女鏢師是東陽鏢局總鏢頭兼東家的女兒,叫黃英。還有這一伙人的目的地是要去云州。
那肖子巖口風也很緊,也就只打探到這兩個消息。
又過了一會兒,
天就徹底黑了,這老孫頭家燒不起油燈,也沒有吃夜宵的習慣。不過,老孫頭倒是來詢問了一下。
顧陌一行人還是東陽鏢局一行人都表示自己帶了干糧,不用老孫頭做飯。
所以,天一黑,顧陌幾人便去休息了。而那肖子巖還坐在正房里,等著那位大小姐熬藥。
西廂房一共兩間,陳修遠與顧陌是住一間房,顧初冬單獨住一間。
進入房間里,陳修遠便說道:“可以確定了,那個肖子巖一伙人絕不是東陽鏢局的人。”
顧陌疑惑道:“怎么這么確定?”
陳修遠說道:“東陽鏢局在青州名氣不小,是屬于最大的那一批鏢局,而鏢局什么都可以落后,唯獨是消息不能落后。所以,青州還會有哪個鏢局不知道云州大俠顧陌嗎?
顧大俠,你非常的有辨識度的啊,蒙著眼,卻能如正常人一樣,身邊跟著一個漂亮的小姑娘,總是背著一個書箱。說真的,一般的江湖人不敢說,但鏢局的人是最吃消息的,在看到你們兄妹第一時間應該就會有聯想,可今天這伙人毫無反應,那肖子巖都聽到我介紹你們姓顧了,依舊毫無反應。這不太像是一個鏢局的人該有的意識!”
顧陌笑了笑,說道:“江湖人那么多,有名有姓的也多,每天都有各種人物傳奇,不認識我也是正常的。算了,不管這些,明天一早咱們就走,他們要做什么,要去哪里都與我們無關。”
月光瀲滟,星光閃閃。
黃英端著藥罐子從廚房出來,守在門外的肖子巖急忙跟上,兩人來到了東廂房那個公子哥休息的房間。
此刻,那公子哥正盤坐在床上運功,臉色依舊蒼白,氣息很是孱弱。兩個鏢師一個守在門口,一個站在角落。
“二哥。”
黃英將湯藥倒進碗里,等涼得差不多了,端到那公子哥面前,語氣很是溫柔,道:“先把藥喝了。”
那公子哥睜開眼,臉上露出一縷笑容,接過藥碗,說道:“辛苦了,五妹。”
黃英很是自責道:“都怪我,若不是我中途耽擱,準時到達接應你,你也不會受這么重的傷了。”
公子哥一口氣將藥喝完。
黃英連忙從懷里取出幾顆冰糖。
公子哥嘴里含著冰糖,緩緩道:“五妹,你不要自責,若不是有你,為兄恐怕都不會有機會活著回京了。不論是老三還是老四或者老七,都不希望我活著回去,至于父皇他……”
黃英連忙道:“二哥,父皇肯定是很想你的!”
公子哥輕笑了一下,說道:“希望吧!”說罷,公子哥望向一旁的肖子巖,問道:“子巖,那幾個人是什么身份?”
肖子巖搖了搖頭,道:“那幾人口風都很緊,完全打聽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不過,應該不是殺手。也就那個姓陳的中年人看起來武功不差,手上有老繭,明顯是長期用刀。至于那兩個姓顧的年輕人,一個是瞎子,一個小姑娘,都是白白嫩嫩的,不像是長期走江湖的,倒像是出來游玩的富家公子小姐。”
公子哥點了點頭,道:“即便如此,也不可放松警惕。”
肖子巖點頭道:“我明白。”
公子哥又望向黃英,問道:“五妹,杜殺快到了沒?”
黃英說道:“按照以前收到的消息,杜殺杜總捕應該是就這一兩天就能與我們匯合了,另外,我還請邀請了藥圣齊妙玄前來給二哥你治傷。”
公子哥眉頭一皺,道:“齊妙玄,江湖人,靠譜嗎?”
黃英說道:“齊妙玄是太醫院苗太醫做擔保的。”
公子哥微微點了點頭。
同一時間,在深井屯一處不起眼的小屋里。
正有幾個江湖人聚在一起,氣氛很是壓抑,個個都是江湖人有名的邪道高手。
最上首的是一個枯槁如柴的老嫗盤坐在青銅輪椅上,雙手纏著浸血紗布,腰間懸著七具孩童頭骨,此人乃是青州江湖有名的邪道高手血手婆婆。此人在江湖上臭名昭著,因為她年輕時生過五個孩子全都夭折,之后就開始偷別人的小孩兒玩弄,玩膩了就殺,作惡多端幾十年。但,其武功高強,又背靠拜月教,一直逍遙法外。
她沉聲道:“幾位,說說吧,今夜,還行動嗎?”
坐在老嫗對面的是個身著素白喪服的年輕男子,手持一面招魂幡,面敷厚粉卻遮不住眼角尸斑,此人乃是洪州頂級殺手吳常,他輕笑道:“阿婆,你敢出手嗎?云州大俠顧陌現在就與二皇子同住一個屋檐下呢!”
“可不是嘛,”一個手持折扇的青衫文士也附和道:“那顧大俠可是出了名的義薄云天,愛管閑事。唉,咱們這運氣可不太好啊,怎么好好的,就碰到那尊瘟神了呢?”
此人乃是青州州黑榜第六的跗骨書生。
吳常輕哼一聲,指向角落里一個正在喝酒的紅頭發老者,說道:“還不是這老怪,好好的去殺人干嘛?他若是不去殺人,怎么會把顧陌引來?江湖上都傳那顧陌義薄云天嫉惡如仇,實際上啊,那顧陌就是在履行捉刀人的本質而已,哪次不是哪里有通緝犯現身,他就往哪里湊?”
一時間,三人都望向了角落里那紅發老者,此人正是江湖上有著赤炎老怪之名的蕭破軍。
蕭破軍很是不服氣道:“怪我嗎?又不是我想殺人的,是那些人來殺我我才反擊的。”
血手婆婆冷哼道:“忍不住就是忍不住,我們幾人哪個名氣比你差了?我們都沒人認出來,就你名氣大?就你會被人認出來?誰不知道你赤炎老怪殺人為樂,你不是主動跳出去殺人,誰能夠找到你?我在這待了半年,都沒有被察覺,你才來多久?哼,麻煩是你惹出來的,你自己說怎么辦吧?”
“哼,不就是一個顧陌嘛,至于嗎?”赤炎老怪將酒壺往桌上一放,冷聲道:“顧陌是人,我也是是人,他武功高,我武功也不差,他想殺我,我還想殺他呢,我去……把他引走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