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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顧陌睜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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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觀戰臺下,那數十個侍女突然齊齊拋袖,素白廣袖如蝶翼舒展,十二團海棠雪驟然炸開,緋色花瓣裹挾著晨露騰空而起,在日光下折射出細碎虹光。風勢忽急,盤旋的花瓣突然凝滯,像是被無形的絲線牽引著,在虛空勾勒出人形輪廓。

  一道人影出現,赫然便是已經死了的蘇千秋,白衣白發,飄然若仙,他輕飄飄落在玉輦頂上,平靜道:“本尊神魂只能在世間兩個時辰,七日之后才會正式重生。”

  “天尊降世,斬妖除魔!”

  “天尊降世,斬妖除魔!”

  那些平民百姓們全都紛紛下跪叩首,十分瘋狂的吶喊著,眼中都充斥著一種狂熱。

  蘇子由等人都感覺,若是此刻蘇千秋說一句:自殺者就可得道伴他左右。恐怕會有很大一部分人真的會當場自殺。

  “演都不演了!”

  顧陌暗罵一聲。

  他今天算是長見識了,在南晉這種信仰的國度里,根本沒有必要談什么證據、法度。

  蘇千秋的話就是至高無上的鐵律。

  他才剛剛當著眾人的面裝死,然后被拆穿重新出來,居然也能輕描淡寫一句“神魂降世”就能解釋過去,編造出一個“七日重生”的明顯謊話,卻都沒法反駁,所有人都會信。

  在這南晉,蘇千秋真的就是神。

  “你如果輸了,今日如何收場,立極天尊?”顧陌傳音給蘇千秋。

  蘇千秋面帶微笑的看向顧陌,傳音回道:“年輕人,我很欣賞你,未來五十年,天下江湖都將是你的時代。不過,暫時想要追上我,你還差了至少十年。小伙子,你要知道,如今這江湖能如此燦爛,九成風采都系我蘇千秋一人之身。”

  顧陌說道:“果然很裝,你一個連無敵之心都沒有的人,說這些騷話是不是在掩飾內心的膽怯?”

  蘇千秋輕笑了一下,道:“去明月山一戰吧,今日這場面,要么是你打敗我,然后事態按照你的想法收場,要么就是我打敗你,然后事情按照我的想法收場。唉,前幾日聽說你來了晉國,就猜到有可能會與你一戰,果然是避不開。”

  說罷,蘇千秋伸手一探,從玉輦之中吸來一把純白色的長劍,又將天工靈籠抓來,隨即,他便向著明月山飛去。

  顧陌伸手一探,將天魔琴從顧初冬的書箱里吸來,然后整個人瞬間消失了,剎那之間,便瞬息到了百丈之外,也就兩三息便已經到了明月山上。

  而先一步的蘇千秋此刻還才剛到山腳下。

  “好厲害的身法手段!”

  蘇千秋贊嘆一句,將天工靈籠穿戴好,隨后凌空而起,飛入山頂,輕飄飄的落到一塊巨石上。

  此刻,明月山上有三個人。

  除了顧陌與蘇千秋之外,還有一個是原定著與蘇千秋決戰的蓮生大師。

  顧陌和蘇千秋都望向了蓮生大師。

  “阿彌陀佛,”蓮生大師緩緩起身,雙手合十作揖,道:“貧僧,見過蘇劍神、顧大俠。”

  顧陌開口道:“前幾日在千秋鎮與大師見面,我當時就很疑惑,大師明明是來晉國挑戰蘇千秋的,可身上卻一點戰斗意志都沒有。今日才算是明白,大師這是來陪著演戲來了,根本就沒有要戰斗的打算。”

  蓮生大師微笑道:“顧大俠明鑒,蘇劍神武道通神,貧僧哪里是對手,怎么敢做那般無自知之明的事情。本來,作為出家人,是不該行這種事情的,只是,貧僧欠了楚國皇室大人情,必須要還情。”

  顧陌微微點頭,道:“我能理解,人在江湖生不由己嘛,大師雖然是得道高僧。可畢竟還是人,就逃不開人間的規則。”

  “貧僧羞愧。”蓮生大師躬身,繼續說道:“今日,恐怕還要得罪顧大俠了。今日的事情發展到如今這局面,也算是在意料之中,所以,為了保證事情能夠進行下去,長公主吩咐貧僧務必幫助蘇劍神打敗顧大俠您!”

  就在這時候,

  一道傳音出現,正是楚國長公主蕭自飲的聲音:“顧大俠,今日這局面,其實已經很清楚了,我們楚國有計劃,所以與蘇家合作,而您代表乾國來破壞我們計劃。

  那我們自然不可能眼睜睜看著您破壞計劃,自然要做應對。所以,這只是咱們出于各自的立場做各自該做的事情,私下里,咱們該交朋友還是繼續交朋友。”

  蓮生大師也繼續說道:“顧大俠,貧僧雖要阻止你,但也無心與您結仇,必然是點到為止,點到為止。說句實話,未來天下江湖幾十年都將是您的時代,貧僧也得罪不起您,只是如今這局面,于公,貧僧不得不出手。”

  蘇千秋撇了撇嘴,說道:“蓮生和尚,你好歹也是佛門領袖,佛門圣僧,怎么這么慫?區區一個小年輕,都要跟人家動架了,還怕得罪他?你丟不丟臉?”

  “阿彌陀佛,”蓮生大師驚喜道:“蘇劍神,您這意思是不用貧僧幫忙,您有絕對把握打得過顧大俠是嗎?那可太好了,貧僧是真得罪不起顧大俠。貧僧說實話,這幾天里,在貧僧的未來經里,貧僧與顧大俠交手十二次,挨打了十三次,貧僧是真的毫無勝算。”

  蘇千秋疑惑道:“交手十二次,怎么挨打十三次的?”

  蓮生大師說道:“有一次未來推演里,我不服氣,將戰斗地方定在了大光明寺里,先是正常戰斗被打了一次,然后借助大光明寺的護山大陣,就又被打了一次。”

  蘇千秋:“……”

  蓮生大師繼續說道:“既然蘇劍神有絕對把握可以打贏顧大俠,貧僧就不在這里礙手礙腳了,貧僧這就離開。”

  蓮生大師肉眼可見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顯然是發自內心肺腑的開心,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容就僵硬住了。

  因為蘇千秋突然開口說道:“你還是留著給我兜底吧,我也不是那么有把握!”

  隨后,蘇千秋又望向顧陌,說道:“顧陌,我這一把老骨頭了,記得點到即止啊!”

  顧陌一臉茫然,道:“不是,你剛剛在那邊不是挺囂張嗎?說我要追上你至少還差十年,現在怎么就?”

  “我還是這么認為啊,”蘇千秋說道:“我到現在依舊還是覺得你至少要十年才能追得上我,可是,我想多活幾年可不可以?拳怕少壯啊,十年后你來打我,我怎么辦?”

  顧陌沉聲道:“聽你這意思,你還沒準備殺我?”

  蘇千秋輕笑道:“咱們之間沒那么大仇吧,說到底就是各自立場不同而已,你作為乾國人,你站在晉皇那一邊,說不定哪一天天下局勢變了,你站到晉皇對立面,我又站在晉皇那一邊了,都是有可能的。

  除了立場之外,你作為乾皇親封的國之大俠,我若是殺你,等同于直接與乾國宣戰了。畢竟,我們兩人比斗,想要殺對方,不論是你殺我還是我殺你,都不太可能。那么,我殺你就必然是提前設伏,然后大軍圍剿,這種行為,與宣戰有什么區別?”

  顧陌問道:“你都已經與楚國合作了,還怕與乾國宣戰?”

  蘇千秋搖頭道:“與楚國合作,并不意味著我們要背叛與乾國的聯盟。”

  顧陌疑惑道:“我現在很不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以你在晉國的名望,一句話就能夠讓蘇家奪權,兜這么大一個圈子圖什么?”

  蘇千秋說道:“自然是讓我在晉國的信仰神格更上一層樓,從此之后,將再無任何跌落神壇的可能。我并不是要讓蘇家奪權,而只是想改變晉國如今的權力構架。”

  顧陌點頭,道:“我看出來了,宗教信仰的模式嘛,千秋教統治國家,皇帝成為象征,教主定皇帝,而世人見不到的立極天尊定下每一代教主。”

  蘇千秋點頭道:“我若直接宣布成立千秋教,用千秋教治理國家,有兩個弊端。第一,必然遭遇皇室的反抗,哪怕力度不大,但也會有一定麻煩,且,會對我的名聲產生一定影響。第二,我的神格威嚴上不去,還會刺激保皇黨瘋狂反對。”

  顧陌問道:“你為什么想著要改變權力構架?”

  蘇千秋說道:“不是我想的,最初,我并不知道千秋邪教,是在五年前,得知有人打著千秋教的幌子侵占土地,利用千秋教做保護,讓皇帝都束手無策。

  我當時便親自下山調查,最終,查到千秋邪教教主便是蘇家當代家主蘇萬貫。我是準備殺了他以儆效尤的,但是,他最終說服了我。

  楚國皇帝天生圣人,雄才大略,其野心勃勃路人皆知。其一統天下的腳步,恐怕沒有人能夠抵擋得住,而晉國更沒可能擋得住,我已經快八十歲了,我不知道我還能活多少年。

  而我們晉國,偏居一隅之地,也出不了那種氣吞萬里的雄主,一旦我死了,晉國就必然面臨國門被破的結果。那時候,晉國就將真的亡國。

  所以,蘇萬貫提出了另一種自救的方式,那便是宗教統治的管理方式,讓國民都成為信徒,讓我成為真正的“神”。這樣的話,即便是在我死后,也能夠憑借著信仰,讓全國上下凝聚一心,堅守國門。

  如果那個過程里,依舊等不到能夠抵擋楚國鐵騎的救世主出現,晉國真的被攻破了,也可以憑借著信仰,保住火種,就算是山河破碎,只要有人還堅信著晉國存在,那晉國就還在,只有當所有人都忘記了國家那一刻,才意味著國家真的滅亡了。”

  說到這里,

  蘇千秋長嘆了一口氣,說道:“如果是在十年之前,我絕對會毫不猶豫一劍砍了蘇萬貫,可,五年前的我,已經能夠明顯感覺到我的身體開始衰老了。所以,最終我同意了蘇萬貫的信仰治國理念,暗中推波助瀾,才讓千秋教的影響力與日俱增到如今這種層次。”

  顧陌疑惑道:“我之前聽張老天師說,你的家國情懷并不重的,即便是蘇家,你也并沒有太放在心上。”

  蘇千秋嘆了口氣,說道:“這就是武道中,人性與神性之爭。顧陌,當你神性為主的時候千萬別讓人性占據上風,一旦人性占據了上風,你就會越來越像人,然后,情感牽扯就會越來越多,直到你神性消失,全是人性。

  當年,我行走世間是神性為主,只因為欠了老皇帝人情,答應替他守一次國門,也就是那一次,我結識了戰友、見證了輝煌、見到了無數犧牲,我的人性開始瘋狂滋生。

  后來,皇室又找到了我曾遺留的血脈,那是我年輕時的摯愛為我生的孩子。我并不知道,她到死都未曾打擾我,因為她知道我一心武道,她不想打擾我。所以,當她給我生的孩子出現在我面前時,我又有了愧疚和遺憾,人性再一次增長,然后蘇家誕生,家與國,牢牢的抑制住了我的神性,直到消失。

  這就是我不可能成為天下第一的主要原因,我有顧忌,就意味著,我無法擁有無敵之心,自然就不可能成為天下第一,天下第一是神,不可能是人!”

  顧陌點了點頭,問道:“那,按照你這么說起來,你兜兜轉轉搞這么大一圈,是為了宗教治國,是為了抵御楚國。那楚國為什么還會配合你唱這么一出戲,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

  蘇千秋說道:“兩個原因,一是楚國在北方立了偽晉國,他們配合我們宗教治國、壓制皇權,就等同于幫偽晉皇室變得正統。而偽晉皇室是楚國操縱的,一旦偽晉變成正統,楚國就真正順利統治了北方。

  第二個原因就是楚國皇帝是個真正雄才大略之主,他有著絕對大氣魄,他堅信他能夠破開我們晉國的國門,即便是宗教治國,他也能輕松破開。而那時候,他們扶持的偽晉是晉國正統,更有助于他們占領我們晉國。

  總的來說,這件事情,我們各有各的考慮,都覺得是對自己有利的,站在自己的角度來說,也的確是合作雙贏,所以,一拍即合!”

  顧陌點了點頭,道:“我弄明白了,不過,我還是會阻止的。第一,于公方面,作為一個乾國人,我不能看著你們與楚國合作,有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一個莫名其妙的千秋教,我們信不過。更相信利益完全一致的晉皇。

  第二,于私方面,我是一個捉刀人,而蘇萬貫是通緝犯,我肯定要將他抓捕歸案的。”

  蘇千秋輕笑道:“你作為捉刀人的信念真強!”

  顧陌問道:“我比較好奇,若是一會兒你被打敗了,你怎么收場?”

  蘇千秋豎起大拇指,道:“我現在是真的相信你有成為天下第一的潛力了,你真的有無敵之心,你居然覺得我與蓮生和尚聯手之下你還能贏?”

  “我能。”顧陌語氣平淡,不容置疑。

  蘇千秋指了指山下,說道:“之前我就有所猜測,或許與你一戰是避不開的,所以,刻意做了準備。山下有兩千重騎、五千輕騎、上萬精兵,這些人不是用來對付皇帝的,從頭開始就是用來對付你的。

  我有一劍,名為守國門,此乃是我當年擊退楚國大軍時所創造的,可借大軍戰氣化作我的劍,所以,你今日要面對的,不僅僅是我和蓮生和尚,還有兩千重騎、五千輕騎、上萬精兵,你覺得你還能贏?”

  “能贏!”顧陌說道。

  “你若今日還能贏,你就真的是天下第一,即便是姜若虛在世,我都不覺得他能夠打得過你。”蘇千秋說道。

  顧陌緩緩說道:“我今日正有打算向天下證明,我是天下第一,雖然我一直嘴上說著我沒有太大名利心,可世間男人,誰又能夠拒絕得了天下第一的誘惑呢?”

  蘇千秋說道:“是啊,誰又能拒絕得了,如果不是因為不敢,我又何至于一直都只敢稱天下第二。顧陌,如果你真能打得贏,你且放,不用擔心收場的問題,不用擔心會不會動搖晉國。

  放心,動搖不了,大不了我一會再演一出神魂歸去的戲,離開前就說你乃天上天君轉世,特來助我渡劫,今日之劫,乃是國運之劫,我會被人蒙蔽而冤枉皇帝,險些導致國運潰散,特有天君前來撥亂反正。”

  顧陌笑道:“你那個孫子不保了?”

  “權力之爭,向來如此,”蘇千秋說道:“今日,若是你輸了,皇權旁落,晉皇從此困于千秋山,這是代價。而若是我輸了,皇權威望大漲,那蘇萬貫淪為階下囚也罷身死道消也罷,也是他的代價!”

  顧陌沉聲道:“既然如此,那便戰吧!”

  今日的天氣倒是少見雪花紛紛灑灑,天空之上卻又有著微弱日光,明月山頂上已經有了積雪。

  明月山并不高,兩座山頭如兩輪彎月合攏,蘇千秋負手立在巨石上,雪白長衫被山風掀起一角,腰間那柄連劍鞘都泛著霜色的“千秋”劍,正隨著他衣袂翻卷輕輕震顫。

  顧陌一手托著天魔琴,一手搭在琴弦上,琴身墨色如淬了千年幽冥的死氣,七根絲弦在他指尖下泛起幽藍弧光。

  兩人一人站一個山頭,遠處看起來很近,實則相隔二三十丈。

  而另一邊的蓮生大師身上彌漫出光澤,低吟一聲“阿彌陀佛。”

  “戰!”

  蘇千秋開口剎那,“千秋”劍如驚蟄醒龍,三寸寒芒自鞘中破出。霜色劍芒裹挾著千百年劍意,恰似銀河自九霄傾瀉而下,冷冽的光瀑在兩山之間橫亙成匹練,割裂翻滾的云海,連蒼穹都被這鋒芒映得發白,周遭空氣滋滋作響,似被劍氣灼燒出裂痕。

  “錚……”

  顧陌墨色天魔琴震顫,指尖如墜千鈞按下琴弦。剎那間,七道凝實的音波撕裂虛空,恍若七柄玄鐵長劍破空而出,帶著摧枯拉朽之勢直取那倒懸銀河。

  剎那之間,匹練般的劍光轟然炸裂,萬千道細若游絲的劍氣迸發,在空中交織游走,眨眼織就一張泛著森冷幽光的劍網,每一道絲線都纏繞著攝人心魄的劍意,將整片天穹封得密不透風,仿佛要將世間一切生機都絞碎其中。

  顧陌面無表情,雙掌化作殘影在琴弦上翩躚起落,似有萬千蝴蝶振翅欲飛。

  “錚錚錚……”

  天魔琴突然發出裂金斷玉般的尖嘯,音波如實質凝成漆黑刃芒,所過之處虛空震顫,那由萬千劍氣織就的劍網竟如薄冰遇火,寸寸崩解。磅礴音浪撞上鷹嘴巖,積雪裹挾著碎石轟然炸開,白霧升騰間遮天蔽日。

  蘇千秋足尖輕點碎雪,整個人化作一片隨風飄絮,輕飄飄掠過兩峰間的萬丈深淵。千秋劍劃破長空,銀河倒懸般的劍氣裹挾著滔天劍意傾瀉而下,所過之處空氣扭曲,沿途的云霧都被劍意絞成齏粉。

  然而劍鋒即將觸及觀日臺時,顧陌的身影卻如青煙般消散。

  蘇千秋瞳孔驟縮,劍意驟然凝滯——方才那一瞬間,他竟未捕捉到半點氣機流轉的痕跡,既無音波異動,也沒有輕功的痕跡,就這般毫無預兆地消失在原地,仿佛從來不曾存在過。

  山風掠過空蕩蕩的觀日臺,唯有天魔琴余韻未絕的嗡鳴,在兩峰之間久久回蕩,驚起了滿山蟄伏的雪花。

  而站在遠處的蓮生大師卻是暗驚一聲:“道門神通咫尺天涯?又不太像啊!”

  山風驟停的剎那,空靈琴音如鬼魅般自九霄傳來。

  蘇千秋瞳孔微縮,抬眼便見顧陌飄飛于虛空之中,天魔琴在懷中震顫不休,漆黑音浪裹挾著星辰碎屑傾瀉而下,恰似天河決堤倒灌人間。

  “好厲害的身法!”

  蘇千秋白發飛揚,眼中泛起罕見的熾熱。這是第二次贊嘆顧陌的和光同塵這門瞬移的身法了。

  隨著一聲贊嘆,蘇千秋掌心一旋,方才潰散的萬千劍氣如歸巢寒鴉,瞬息間凝聚成三尺青鋒。

  隨著“開天“劍式起手,霜色劍芒劃破長空,竟在虛空中勾勒出半幅太古山河圖。那是千秋萬世劍法的起手式,卻暗含著破碎天地的磅礴劍意。

  兩道攻擊轟然相撞的瞬間,整座山峰都劇烈震顫,山間石塊如柳絮般紛飛。

  天魔琴上泛起的幽藍音浪與劍氣相撞,迸發出刺目雷光。

  氣浪橫掃而過,整座次峰的峰頂如被巨斧劈開,巨大的山巖轟然崩塌,碎石混著積雪傾瀉而下,在山谷間激起漫天白霧。

  顧陌借勢倒飛十余丈,落在兩峰之間的鞍部,衣角隨風飄擺時有一道口子。

  而一邊的蘇千秋的雪白長衫上多了三道焦黑劍痕——那是方才琴音與劍氣相激時,被天魔琴的魔煞之氣所灼。

  此時,蘇千秋手中的千秋劍,正嗡嗡作響,劍身上竟浮現出無數細小劍影,如萬劍歸宗般在蘇千秋身周環繞。

  蘇千秋身影已然化作萬千劍光,如暴雨傾盆般籠罩顧陌。

  顧陌卻不閃不避,豎琴在身旁。一手按住琴身,一手拉動琴弦,琴弦上泛起的幽藍光芒竟凝成實質。

  兩道驚天動地的氣浪在明月山巔相撞,兩座峰頭的積雪同時崩塌,如銀河倒灌般席卷山谷。

  隨即,顧陌與蘇千秋同時飛入空中,再一次激戰在一起。

  兩人速度太快,破壞力太強,遠處觀戰的人只能夠看到漫天亂石穿空,根本看不清兩人到底你來我往打了多少回合。

  在某一刻,又一次碰撞之后,

  顧陌倒飛出去,卻在蘇千秋的劍光及體前瞬移出十丈,反手一道音波斬在主峰。整座主峰的峰頂應聲而斷,無數巨石砸向鞍部,卻被蘇千秋隨手揮出的劍氣大河絞成齏粉。

  蘇千秋踏著崩塌的山巖破空而來,白發狂舞間如魔神降世。隨著一聲冷喝“斬!”

  手中千秋劍化作流光,萬千道劍影如暴雨梨花般密密麻麻鋪天蓋地,裹挾著刺骨寒意朝著顧陌洶涌壓來,所過之處空氣發出刺耳的尖嘯,仿佛連空間都要被這凌厲的劍意割裂。

  顧陌面色冷峻,手指在天魔琴上急速拉動,琴弦震顫間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磅礴音浪。漆黑如墨的音波如狂龍出淵,帶著摧枯拉朽之勢轟然撞上劍影。剎那間,劍影與音波轟然相撞,爆發出耀眼的光芒,漫天劍影瞬間被撞得支離破碎,化作點點劍芒消散在空中。

  然而就在音浪與劍影相撞的電光火石間,顧陌腳下突然一空,四周場景驟然扭曲變換。

  他明明閉著眼睛,卻偏偏能夠看清眼前景象,竟已置身于一片荒蕪的古戰場。殘陽如血,染紅了滿地白骨,斷戟殘戈插在焦土之上,遠處旌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卻不見半個人影,唯有蕭瑟的風聲中,隱隱傳來金戈相擊的鏗鏘之聲。

  下一瞬間,遍野枯骨在風中呻吟,遠處旌旗翻卷,無數持劍的虛影正從四面八方涌來。

  他知道這是“千秋萬世劍法”的絕技,可將人拉入一個劍意構造的世界,當年老天師張道一就是敗在這一劍下,然后就被蘇千秋打了一頓,從此變成了一個胖道人。

  此刻,

  枯骨堆里騰起狼煙,地平線上如潮水漫涌的鐵甲洪流,戈矛如林遮蔽蒼穹。

  顧陌忽然將天魔琴拋向空中,雙掌如裁云裂月般交錯切出,月華自虛空中傾瀉凝聚,在周身結成流轉著霜紋的透明罩子。先天罡氣化作實質,宛如將整片寒夜天穹裹在身上,連呼嘯的風沙撞上罩壁都碎成齏粉。

  第一排騎兵撞來時,顧陌周身罡氣轟然迸發,鐵甲金戈在月光下熔成鐵水,千軍萬馬如遇烈日融雪,化作青煙消散在罡氣流轉間。

  然而當最后一具骸骨湮滅,幻境驟然崩塌。

  原來鋪天蓋地的不是千軍,竟是蘇千秋藏在幻境里的劍氣長河!

  雄渾劍氣如銀河倒卷,撞在先天罡氣罩上炸開萬千漣漪。

  顧陌足下發力,腳下焦土寸寸龜裂,卻見那些細密劍氣突然如百川歸海,凝成一把遮天蔽日的巨型光劍。

  劍脊映照著山河日月,劍尖滴落的劍氣將地面蝕出深不見底的溝壑,當這柄足以斬斷蒼穹的巨劍轟然斬落,罡氣罩應聲出現蛛網狀裂痕。

  裂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隨著一聲震天巨響,先天罡氣罩如琉璃炸裂,狂暴氣浪掀飛他的衣袍,無數細碎劍氣穿透護體真氣,如大河倒灌而來。

  顧陌身影后退飄飛,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凝重的表情,

  出道以來,雖然不算很久,但他經歷過許多大戰,先天罡氣作為他最強的防御手段,一直都是無往不利的,今天卻被破了!

  “不愧是劍神!”

  顧陌身影如驚鴻倒掠,衣袂在劍氣漩渦中獵獵作響。

  他耳邊聆聽著空中呼嘯的劍意,指節突然暴起青筋,重重叩擊天魔琴尾。剎那間,一聲清越龍吟自琴身迸發,音波如潮水漫過焦土,所過之處碎石騰空而起,在半空懸成一道旋轉的音障。

  然而龍吟未絕,虛空突然震顫。一聲莊嚴肅穆的梵音自九霄傳來,金光如利劍刺破云層,一尊周身縈繞蓮花的佛陀虛影緩緩顯現。

  “阿彌陀佛,顧大俠,貧僧得罪了!”

  佛光所照之處,劍氣都鍍上了一層慈悲金光,整座明月山都沐浴在神圣輝光之中。

  顧陌猛地抬頭,臉上映著佛光。

  他旋身將天魔琴高舉過頂,琴弦繃成滿月彎弓狀,掌心青筋暴起如虬結古藤。伴隨著撕裂蒼穹的弦響,漆黑如墨的音浪裹挾著萬千厲鬼嘶鳴,與佛陀虛影轟然相撞。佛面的金漆應聲龜裂,蓮花座片片剝落。

  但就在佛像崩塌的瞬間——

  蘇千秋又一劍出動。

  萬千道劍氣如銀河傾瀉,將顧陌周身方圓十丈絞成一片劍域。

  護體罡氣在劍氣洪流中如薄紙般破碎,細密的劍絲穿透衣服,在顧陌身上劃出蛛網般的血痕。

  他整個人如斷了線的風箏倒飛出去,重重撞碎三丈外的青石巨巖。

  碎石如暴雨傾瀉之時,

  蓮生大師袈裟獵獵作響,足踏金蓮自九霄墜落。身后數丈高的佛陀虛影垂下慈悲眼眸,萬千金光,將整片戰場照得恍若西天凈土。

  蘇千秋的劍橫亙虛空,霜色劍芒與佛光相融,竟在半空凝出一道紫電交織的結界。

  兩人乘勝追擊,同時向著顧陌鎮壓而來。

  就在這天地氣機凝滯的剎那,顧陌身影如晨露般消散。

  蘇千秋收劍,沉聲道:“又是這一招,情報做得不到位啊,沒聽說顧陌還有這么一手神出鬼沒的身法啊!”

  蓮生大師說道:“可能是張老天師傳的吧,這與道門神通咫尺天涯很像……”

  就在這時,

  兩人猛然抬頭,就看到顧陌出現在了上方一塊搖搖欲墜的石頭上,頭發披散著,一身黑衣到處都是破痕浸著血跡。

  只見顧陌竟是直接將天魔琴丟向數百丈之外的觀戰臺,隨即向著蓮生大師與蘇千秋,沉聲道:“你們會法相,我也會法相!”

  就在那一瞬間,

  剎那間,明月山巔的空氣突然凝滯如鐵。一聲悶雷自地底炸開,卷起的氣浪掀飛十丈外的斷巖。

  平地驟起的罡風貼著焦土游走,將殘雪攪成鋒利的冰晶漩渦,萬千風刃在龍卷中飛旋,發出萬馬奔騰般的嘶鳴,仿佛有十萬鐵騎正從虛空中疾馳而來。

  天際的赤云突然如沸水煮開,化作翻涌的火海轟然墜落。赤紅火舌舔舐著破碎的峰巒,熔巖般的火浪裹著焦黑的碎石沖天而起,灼熱的氣浪將云霧都蒸成虛無。火海深處傳來震耳欲聾的咆哮,恍若沉睡萬年的地脈在此刻徹底蘇醒。

  烏云在頭頂詭異地翻涌聚合,紫電如狂龍般撕裂蒼穹。道道銀蛇狀的閃電劈落,在地面犁出冒著青煙的深壑。天雷滾滾如戰鼓擂動,每一道炸響都震得人靈臺發顫,仿佛天威降臨,要將這片飽經戰火的山巔徹底滌蕩。整片天地都籠罩在狂暴的自然偉力之中,風云變色,日月無光。

  風火雷電,四象之力出現。

  “四象合一!”

  只見他背后浮現出頂天立地的法相,顧陌聲音自法相中同時傳出,震得云海退散百里。法相右掌抓向蒼穹,雙掌按向大地,焦黑的山巖上突然燃起青色火焰,整座明月山都在這一刻仿佛在往下坍塌。

  “哪個王八蛋收集的情報!”

  蘇千秋大罵了一聲,喊道:“蓮生和尚,你先頂住,我需要時間蓄勢!”

  “蘇劍神你快一點,我頂不住多久的!”蓮生大師往前一步踏出,整個人凌空飛起,口中吟誦:“阿彌陀佛。”

  蓮生大師雙掌合十,袈裟無風自動,金絲銀線繡著的八部天龍活過來般游走于衣袂之間。

  他頭頂浮現出丈六金身的佛陀法相,蓮臺千瓣緩緩綻放,眉間白毫放出萬道金光,將翻涌的雷云都映成了琉璃色。

  佛像垂眸俯瞰眾生,左手托著須彌山,右手結無畏印,足底金蓮每片花瓣上都刻著往生咒文,梵音順著咒文流淌,連崩塌的山巖都在金光中懸浮靜止。

  就在那一瞬間,

  顧陌的四象法相卻如逆天之魔,雙掌遮天蔽日一般鎮壓而下。

  “阿彌陀佛……”

  蓮生大師低喝一聲,佛陀法相雙掌合攏,化作金色光盾迎向四象鎮壓。

  佛掌與四象法相的巨手轟然相撞,竟將的下方的明月山都震塌陷下去,亂石滾滾。

  蓮生大師喉頭一甜,鮮血染紅了胸前佛珠,卻依舊誦聲如洪鐘大呂,震得法相金蓮重新綻放。

  “風神怒!”

  顧陌四色長發狂舞,眉心法相眼瞳中倒映著破碎的佛光。

  “火神怒!雷神怒!電神怒!”

  每一聲喝令落下,四象法相便膨脹三分,風刃劃破佛盾邊緣,將金光撕成漫天流螢;業火順著佛掌紋路燃燒,金光簌簌而落;天雷滾滾如萬鼓齊鳴,密密麻麻的紫電組成天網罩向佛陀法相。

  佛像胸口的卍字金印“砰”地炸開,

  蓮臺崩裂成十二塊碎玉,在那道無畏印都在四象之力下扭曲變形。

  隨著一聲巨響,佛陀法相如琉璃破碎,金光碎片紛紛揚揚灑落在明月山巔。

  蓮生大師重重砸在焦土上,袈裟破破爛爛,頸間佛珠斷成兩截,卻仍勉力撐起上半身,望著顧陌背后那尊幾乎觸碰到云層的四象法相,苦笑道:“顧大俠這法相,竟是連佛祖都不放在眼里……噗……”

  蓮生大師又是一口鮮血噴出來,猛然抬頭向天邊大喊:“蘇劍神,貧僧頂不住了,告辭!”

  話音一落,

  蓮生大師裹著袈裟直接就跳下了山,然后快速跑遠,說不清他到底是真不能打了還是假不能打,反正跑得倒是挺快。

  而就在那一瞬間,明月山下突然傳來地動山搖的轟鳴。

  萬馬鐵蹄踏碎晨霜的聲響如滾雷碾過,緊接著是整齊劃一的嘶吼,聲浪竟將漫天紫電都震得偏了軌跡。

  “殺,殺,殺!”

  只見山腳下黑壓壓的軍陣如潮水漫涌,上萬精兵結成戰陣,重騎兵披著玄鐵鱗甲如移動堡壘,輕騎兵腰懸環首刀在晨曦中拉出銀弧,槍兵方陣的長矛如林,頂端狼頭旗在戰氣中獵獵作響。

  戰氣如實質化的黑云壓城,竟將正午的日頭都遮成殘月。為首的將軍手持令旗重重劈下,陣中士卒同時穿梭,磅礴戰氣直沖云霄。

  蘇千秋正站在山崖頂端,手舉千秋劍,虛空中動蕩的戰氣正如同一道道電流一般涌入千秋劍上。那些本屬于士卒的武道意志,此刻如百川歸海般匯入劍身,將霜色劍芒染成黑色。

  蘇千秋抬手拔劍的瞬間,軍陣上空的云層被劍意撕成兩半,巨大劍芒橫空出世,比銀河更璀璨,比地火更灼熱,劍鋒所過之處,颶風形成的屏障被斬破。

  這一劍如天傾地陷,血色劍光所過之處,雷霆被生生劈成齏粉,紫電在劍壓下蜷縮成細小的流螢,火云被攪得支離破碎,漫天火星在劍氣中湮滅,颶風撞上劍光,瞬間凝固成冰晶,又在剎那間崩解成虛無。

  法相瞬間被破。

  顧陌身體倒飛出去百丈,落到一處殘破的山頂上。

  狂風依舊在咆哮著,巨石在翻滾。

  蘇千秋單手持劍,說道:“顧陌,我早就說了,你今日面對的,不僅僅只是我與蓮生和尚,你還要面對兩千重騎、五千輕騎、一萬精兵,我當年憑此守住晉國國門。你難道覺得能以你一人之力,叩開一國國門嗎?”

  “有何不可?”

  顧陌的聲音在虛空之中傳播,語氣非常的平淡,卻如同大河決堤,其勢不可擋。

  朔風如刃,割裂殘云。

  明月山巔碎石如流矢飛旋,嶙峋山石在狂風中震顫欲墜。烏云壓頂,顧陌孑然立于斷巖之上,破碎的黑衣輕飄,發須凌亂間。

  在所有人都緊張的目光下,

  顧陌修長手指勾住蒙眼黑布的一角,緩緩將其取下,他掌心攤開,一縷風倏然掠過,卷著黑布疾飛而去,那布在空中翻卷飄飛,宛如一只掙脫枷鎖的孤鳥,轉瞬便消失在蒼茫云海之中。

  他輕聲道:“我妹妹曾經問過我,什么時候可以睜開眼睛。

  我的回答是,我問鼎天下第一的時候——”

  那一刻,天地蒼茫,

  顧陌緩緩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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