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四零年,庚子年。
不知是不是巧合,華夏似乎總會在庚子年遇到流年不利之事,要么是天災要么是人禍。只是這次的庚子年,是一場巨大的蝗旱之災罷了。
這場旱災本質上不是一年而是三年,從前年開始,到今年達到巔峰。只是由于均田制和賑災得力,才讓世人覺得災情不大。在原本的歷史上,現在已經餓殍遍地了,趙昀也不得不下了罪己詔。
“朕德不肅,天示常暢,以戒不德……今人情皇皇,大命近止,上下猶顧望蓄縮,隱情惜已,是未諒朕之衷也。令至,無問中外臣庶,凡朕躬之失、朝政之疵關于時務之鉅、民瘼之切者,其旬以啟朕,朕且采擇施行之。悉意以陳,毋有所諱。”
到了現在,無論江南的民間還是府庫中,都積儲不多。
趙朔父子決心一下,又和耶律楚材等朝中大臣討論之后,新生而龐大的趙朔汗國徹底動員起來。
其一,從河南、河北、山西、山東、陜西、四川,這六省之地,官吏十中抽一,支援江南地區。
其中,一半人員前往浙江、福建兩省,另外一半人員前往附近的江西、安徽、江蘇以及湖南湖北。
即便整場旱災席卷江南,也肯定是福建和浙江受災最為嚴重。
這些官吏的主要作用,就是監督了。
賑災之中,各種情弊甚多,不能單指望這地方官員的清廉和節操。
這些新調來的官吏,任期只有半年,與地方官吏毫無瓜葛。有他們參與賑災,當能將各種情弊壓縮到最低。
其二,河南、河北、山西、山東、陜西、四川這六省各大糧倉,撥出一半積儲,運往江南地區各大糧倉。
趙朔在北方屯兵甚多,軍隊是重中之重,朝廷手中必須維持一定的糧食。這一半的積儲,就是在保證安全的基礎上,最大的運量了。
其三,向安南、大理派出使者,要求安南人獻糧八十萬石,大理獻糧三十萬石。
南宋小朝廷長期和安南在紅河對峙,趙朔已經等的有些不耐煩了。而且,紅河三角洲地區,土地肥沃,糧食一年三熟,出八十萬石糧食應無問題。
大理的糧食產量雖然不高,但是承平日久,應該有著不小的積儲,趙朔準備敲出三十萬石糧食。
這兩國給了最好。
如果膽敢不給,趙朔騰出手來之后,直接出兵,覆滅兩國!
其四,除了江南可能發生旱災的省份,和之前調出的六省之地外,其余帝國省份根據倉庫積儲和運輸方便綜合考慮,確定支持江南旱災的糧食數量。
其五,鼓勵民間獻糧。
獻糧百石以上者,賜“忠君愛國”牌匾一枚。
獻糧五百石以上者,掛九品銜。
獻糧千石以上者,掛八品銜。
獻糧五千石以上者,掛七品銜。
另外,非漢人或者蒙古人者,獻糧百石以上者,可以在臨近一省經商。獻糧五百石以上者,可以在臨近三省經商。獻糧一千石以上者,可加入漢籍或者蒙古籍,地位與漢人、蒙古人等同,經商不受地域限制。
對于異族經商,趙朔汗國一直有著限制,一般情況下只能在本省經商。除非之前就進行長途貿易并且對帝國確有必要,不得例外。
現在,考驗他們對帝國忠誠的時候到了、
只要獻上三千石糧食,就可以成為漢人或者蒙古人。
將異族英杰納入華夏的體系中,一直是趙朔的基本策略。以前他們只能加入色目八旗或者參加科舉,現在趙朔給出了第三條出路。
而且,別嫌貴。
這條出路只是暫時的,隨時可能關閉!
當然了,與此同時,也相當于趙朔給漢人和蒙古人的身份,標注了一個能用金錢衡量的價格了。
一千石糧食!
換算成白銀,就是一千兩!
另外,其實光前面四條措施,即便沒有民間捐糧,即便江南的旱災史無前例,已經基本上夠了。
但是,趙朔覺得,這不僅是賑災,還是加強帝國內部凝聚力的時刻。
還是加上了讓民間捐糧的措施。
人人為我,我為人人!
趙朔在詔書里面,特別聲明,不僅是華夏諸地。凡是趙朔汗國范圍內,以后發生旱澇、地震等災害,都會依此辦理。
其六,江南各地方官府,清點各城、鄉、鎮、村的戶口,確定各戶百姓的家境和存糧數量,以便真的大災發生,進行救濟。
趙朔實行府兵制和均田制,連小吏都是科舉而來。
而且,江南地區納入趙朔汗國的版圖沒幾年,正是對地方掌控最深入的時候。
王伯大當初賑災的時候,將居民粗略分為五等,和趙朔汗國這種成體系化的統計,不知差了多少了。
其七,督促江南地區的地方官府,加強水利建設,利用現有的水源,最大程度地緩解旱災。
其八,下達《滅蝗律》,確定官府和百姓在滅蝗中應該承擔的責和義務,采取種種措施滅蝗。
這《滅蝗律》,其實是根據宋神宗的《捕蝗法令》略微修改而成。
該說不說,宋朝有千般不好,處理內政還是有其獨到之處的。
這部《捕蝗》法令,被后世認為是古代對抗蝗災的“集大成者”,其中很多措施即便到了現代社會仍然在使用。
只是由于官員的欺上瞞下,民間的迷信,以及地方財力不足的客觀原因,在具體實行上經常會打不小的折扣。
其九,限制江南地區各種糧食的價格,不得高出官府所定價格售賣糧食。嚴打商人囤積居奇,有人告發而核實者,族誅!告發者,可獲得收繳糧食的一成!
隨著這九條措施的施行,天下震動!
呼倫貝爾大草原。
“你們都說說,現在家里都有多少只羊?”
蘇級諾聽十戶長傳達的,鼓勵民間向捐糧的消息后,將三個兒子叫到了自己的帳篷。
他今年六十四歲,是朵兒伯多黑申的手下。隨趙朔參加過西征,但已經退役很久了。
有四個兒子,但是幼子守灶嘛。小兒子就和他一起生活,對于有多少家底是非常清楚的,就不必問了。
“我家有二百掛點零頭!”
“算上羊羔子,一百八十七!”
“我家大概有一百五十只吧,都是娜莎和孩子們在管,我也不大清楚。”
三個兒子如實答道。
蘇級諾道:“如今王上要預備江南之地的災荒,鼓勵民間獻糧。我們草原人沒糧食,就獻羊吧。我的意思,是每家留下一百只羊就夠了,其他的都獻給王上,你們以為怎么樣?”
“行,聽父親的!”
“一百只夠了!大不了,今年少吃些肉唄!”
“其實,剩下八十只,這日子也不是過不下去。”
三個兒子痛快地答應下來。
蘇級諾本來還準備了一番道理進行說服呢,沒想到三個兒子答應的這么痛快,不由得微微一愣,道:“這么痛快?你們果真愿意,把這么多羊獻給王上?”
大兒子洛達勒嘿嘿一笑,毫不在乎地道;“這算什么?草原上羊不值錢,我們征扶桑可是發了筆大財!”
二兒子道:“我們自從加入王上麾下以來,可就沒交過一只羊,一匹馬的稅。如今王上需要我們了,我們如果還吝嗇幾只羊,那還算是個人嗎?”
“還有最關鍵的,草原上遭災,王上都賑濟過多少回了?王上的糧食從哪來的?還不是漢人交的稅?在賑災這事上,我們草原人其實是占了漢人天大的便宜啊!”
三兒子由衷地說道。
“就是這個道理。”
蘇級諾嘆道:“我們草原人有那么多牲口,如果都換成錢,應該比漢人農民富有的多。但是,草原上生活難啊!尤其是白災一降,牲畜凍死無數,眼瞅著就要挨餓。”
草原人養牲口,主要目的可不是吃肉,而是以各種奶制品為食。
一般來說,一個家庭要有一百只左右的羊,才能維持溫飽。
一場白災降下,牲畜都凍死了,也就只能吃肉了。
牲口少了,奶制品從哪來?
當時這個冬天是過痛快了,但到了春天就得鬧饑荒,甚至是全家活活餓死。
就更別提各個部落為了活下去,殘酷殺戮的慘狀了。
想到年輕的時候,部落里遭災后的情形,蘇級諾眼中閃過了濃重的憂懼之色。
他說道:“漢人和草原人互相扶持,對我們草原人來說,就是最好的結果。現在漢人遭災,我們唯有竭盡全力地幫助,以后接受王上賑濟時,才能心安理得。”
“只有王上的國家長治久安下去,我們才能一直過現在這樣的日子,永遠不用擔心草原上的天災。救江南之災,不但是為了漢人,更是為了我們自己!”
與此同時,吐蕃行省。
“央金,你說留夠自己吃的以后,最多能捐出出多少青稞來?”
多吉向著剛剛成親不到一年,已經大了肚子的妻子,開口問道。
央金道:“不到三百斤吧。”
“那我們就捐兩百六十斤怎么樣?”
“是不是太多了些?”央金有些猶豫,道:“孩子眼瞅著就要出生了,我們要用錢的地方多著呢,都要用牦牛和青稞來換。”
多吉卻微微搖頭,道:“我覺得不多。我們以前,都是農奴啊,貴人老爺眼里的人形牲口,連頭牦牛都不值。”
“以前,你能想到過,有自己的土地,頓頓吃飽飯?以我們的身份,能用上鐵鍋?還有最關鍵的,貴人老爺想打就打,想殺就殺,誰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時候。”
“我以前真沒想到啊,能有一天,再也不用擔心挨打!更別提吃飽飯了!還有你,我美麗的央金,你肚子里的孩子,我更是做夢都沒想到!”
央金微微點頭,道:“我也沒想到,漢人來了,我們能過上這樣的好日子。這都是王上的恩德啊!”
“有恩,我們就得報!王上富有四海,我們有什么機會能報答王上?如今華夏的江南地區遭災,王上好不容易給了我們報恩的機會,我們能錯過嗎?央金,你相信我,交了這兩百多斤青稞以后,我一定努力干活,收更多的青稞,養更多的牦牛,不會讓你和孩子受苦的!”
央金溫柔的靠在丈夫的懷中,點頭道;“行,我聽你的。”
西方,羅馬尼西亞行省。
“怎么樣?安尼斯,你的余糧都賣給我吧!我們是老朋友了,哪次買你的糧食,不是給的最為公平的價格?”
安尼斯是羅馬尼西亞的一名農民,今年四十六歲。
由于羅馬尼西亞不戰而降,此地不但未受屠戮,而且實行了均田制。
只是安尼斯原本的土地既不算多,也不算少,他不算吃虧也沒占了便宜。
只是賦稅降低了不少,他的日子也好過了許多。原本勉強溫飽的生活,終于有了些結余。
他當然對朝廷心懷感激。
但是,讓他無償捐出糧食,他就不愿意了。
沒想到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無數商人開始瘋狂買糧,以求獲得獻糧的獎勵,造成了羅馬尼西亞行省糧食價格的上漲。
官府特意下了命令,限制糧食的交易價格。
漲價收購行不通,就只能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了。
安尼斯不解道:“我就不明白了。米利奧,你說,朝廷要這么多糧食干什么?江南遭災就遭災唄,朝廷減免一些賦稅,再稍微賑濟一下不就行了?為什么朝廷,要花這么大力氣賑濟呢!”
他都快五十了,經歷了好幾個災年,一直是這樣賑濟的,已經習以為常。
對趙朔花這么大力氣賑濟災民,分外不解。
利奧多是商人,見識卻比安尼斯高得多,道:“我們和華夏人的想法,是不一樣的。華夏民族起于黃河制畔,是治理洪水將他們凝結在了一起。治理天災,在他們看來,是朝廷本身的責任和義務,不容推卻。”
“如今王上的國度廣大無比,是華夏有史以來最強盛的國度,自然要比以前的朝廷更擅長治理天災。”
“你瞧著吧!哪怕是如我們羅馬尼西亞地區一般大小的地區全部受災,我估計都不會有一個華夏人餓死!”
安尼斯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置信之色,道:“你的意思是……即便發生我從沒見過的大規模天災,都能不餓死一人?這……這身為華夏人,也太幸福了吧?”
“何止是華夏人?”
利奧多道:“王上的詔書上說了,只要帝國范圍內,發生天災。無論是華夏故土,還是其他地方,都一視同仁!”
“還有這種好事?”
安尼斯不識字,只是聽人說了趙朔詔書的大概內容,對于這件事還真沒聽說過。
全力賑災的朝廷?
不讓一個人因為天災餓死的趙朔汗國?
身為趙朔汗國的子民,還有這種福利?
他張大了嘴巴,久久無法合攏!
就這樣,從西方的羅馬尼西亞行省,到東方的高麗行省,一船船的糧食從帝國各行省運往江南之地。
無數北方官吏,前往江南地區進行監察。
江南之地興修水利,統計各戶的經濟情況,開展滅蝗工作。
整個帝國已經全部動員起來,對江南之災嚴陣以待。
戰爭只能檢驗軍隊的戰力,而救援一場彌漫數省之地的天災卻是最能體現帝國的整體實力。
不知多少人,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