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士扮相的男子中年樣貌,宗師之境融入天地,與周邊人群隔開,如同相處兩個世界,并不引人注意。
但在向遠眼中,此人面容冷冽,眼似寒星,縱然收斂氣息,平平無奇,依舊透出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便如漆黑中的螢火蟲,想忽視都難。
而且,男子隱匿氣息只是針對普通人,對于同等境界的向遠,全無隱藏自身的打算。
剛正面!
先不管他會不會啊一聲就倒下,這份膽色讓向遠頗為欽佩,在這個物欲橫流,人人都疊了三五個馬甲的通幽期圈子,像男子這樣老實巴交的宗師真不多了。
一看就是混七十圈子的,不懂星宿宮,也不明白守靈派和不老山。
沒有慧根!
向遠暗暗點頭,眼底白光如電閃過,腳下無聲鋪開陰陽兩色,隔開周邊人群,立下空間禁制,將姜盈君和蕭令煙護在身后。
“來者何人?”
“送葬之人。”
男子口氣極大,四字一出,整片空間陡然 一沉,氣息如劍破天淵,無形劍風肆虐,吹得向遠衣衫獵獵作響。
天劍閣!
不對,怎能又是天劍閣?
向遠眉頭一挑,天劍五脈的馮氏被藝術病毒困擾,沒有一個通幽期宗師,王氏新晉的宗師死在馮氏祖地,消息一直壓著未曾放出。
天劍五脈慘了兩家。
本就不富裕的天劍閣,今天再損失一位宗師,雪上加霜,往后怕是要吃土過活。
真不能削了,再削下去還能不能玩了!
向遠暗暗吐槽,揮手一掃,散去周邊無形劍風。
試了試,男子手段平平,在通幽期宗師之中屬于中流,比之前的那位天塹劍主強一點有限。
都不用向遠站起來,坐著就能收拾。
周邊沒有椅子,向遠就不坐了,頭也不回道:“有宗師搗亂,我去收拾一下,你二人在此不要走動,很快就結束了。”
一聽來者為宗師,蕭令煙臉色驟變,她尚無化神期修為,無法理解宗師是何等概念,只記得去年見向遠,后者和她一般,同樣是先天期修為。
“怎么,你很擔心?”
耳邊傳來姜盈君的傳音,蕭令煙下意識點點頭,而后連連搖頭。
婚約并不絕對,先生眼中并沒有你,你這種不爭的性子,注定要受委屈!
姜盈君瞇著笑眼,傳音道:“不用擔心,先生已為宗師,來者不是他的對手,略施手段便可拿下。”
聽聞此言,蕭令煙神情恍惚,心思無限復雜,更不敢爭了。
她雖未說話,但姜盈君已經從她眼中看出了退卻的神色,好心道:“姐姐和先生有婚約,以此為牽絆,早已立于不敗之地,沒什么好怕的,可如果你就此退下,以后再想追趕就沒機會了……”
姜盈君之言便如惡魔低語,縈繞蕭令煙耳畔,讓她心下贊同,感覺頗有道理。
但很快,蕭令煙就琢磨出來,味道有些不對,疑惑看向姜盈君,這位初次相見的北齊公主,未免有些太熱心了。
“不瞞姐姐,盈君對先生頗為傾心,怎奈他心中已有牽掛,我無可奈何,只得壓下心思不表。”
姜盈君無奈嘆息,說了些流水無心落花的寂寥:“姐姐你不一樣,婚約在身,先生可以無視我,但不能無視你,我見你心思復雜,感同身受,才好心提醒。”
姐姐莫要疑神疑鬼,妹妹只想幫你!
打消了蕭令煙的疑慮之后,姜盈君熱情為其出謀劃策,支招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不善言辭沒關系,經常露臉刷新一下存在感,表示自己一直存在,時間長了,向遠心中自有一道身影。
蕭令煙剛剛還倍受鼓舞,聽聞此言,立馬蔫了,傳音講明向遠成天見不到人,今天是二人定下婚約之后的第一次見面。
“姐姐莫要憂心,適才你出現的時候,先生便有些魂不守舍,我詢問原因,他講明婚約之事。滿嘴的無奈,滿心的得意,他其實也是喜歡的,假裝清高罷了。”
姜盈君小嘴叭叭的,幾個回合就把蕭令煙忽悠得團團亂轉,信了她的鬼話。
另一邊,向遠出手隨意,假裝和男子勢均力敵,并指成劍和其大戰了三五個回合不分勝負。
哼哼哈哈,就很熱鬧。
向遠的注意力并不在男子身上,實力平平,料定只是誘餌,周邊肯定還有埋伏。
他元神感知悄然鋪開,搜尋真正的強敵。
都出來吧,別藏了!
又是十來個回合過后,男子試探出向遠手段,冷笑一聲不過爾爾,眉心光芒大盛,一柄玄鐵黑劍破空而出。
錚!!
劍鳴如龍,無形劍意沖天而起,硬生生在空間禁制上方撕開一道猙獰裂痕。
更可怕的是,那些逸散的劍氣余波落地后,竟化作無數透明劍影,如暴雨般刺向四周,將周邊空間刺得百孔千瘡。
咔嚓!
咔啦啦 第一層空間禁制瞬間布滿裂痕,眼看就要支離破碎,再刺下去,就要打到第二層空間禁制了!
“一劍葬你!”
男子暴喝如雷,玄鐵黑劍發出龍吟般的震顫,一股無相無形的恐怖劍勢彌漫開來。
向遠:(一``一)
怎么回事,斷后的呢,掩護的呢,草叢里的埋伏都去哪了,怎么還不出手?
難不成這傻缺單打獨斗,壓根就沒有隊友?
不是吧,姜盈君身邊明面上就有劉氏、蕭氏兩位宗師,一個人就敢往這沖?
向遠暗道不可思議,決定試一試。
拳印橫空,問道得陰陽初判,只一擊便砸 得男子心神恍惚,拄著劍踉踉蹌蹌退后兩步,哐當一聲仰面倒下。
是條硬漢,啊都沒啊一聲。
向遠收回略顯尷尬的拳頭,暗道大意了,對面沒玩陰招,真就單槍匹馬找上門了。
離譜,世上真有這般自信的宗師!
向遠不信邪,堅持認為還有高手,屈指探出一縷勁風,散于空間禁制之外。
不過片刻,蕭峰便大步走入,看著地上的男子,大喜道:“大哥,這廝是天劍五脈之一,丁氏的無相劍主,抓到他,就能栽贓天劍閣意圖謀反了!”
“什么叫意圖,他人都來了,鐵證如山好吧!”向遠吐槽道。
“大哥說的是。”
蕭峰屁顛屁顛上前,撿起玄鐵黑劍,強行沖擊元神禁制,破了無相劍主留下的烙印,罵罵咧咧道:“我大哥的劍,你這廝竟然留下自己的元神烙印,天劍閣強盜作風,當真不知羞恥。”
說著,一腳踩在無相劍主臉上,唾罵了兩句。
“大哥,您的劍。”
蕭峰雙手呈上,狗腿之姿,堪稱幾千年才能出……
哦,蕭氏批發,幾千年穩定量產。
向遠一臉嫌棄揮揮手,劍就不要了,讓蕭峰帶回神都,折算成天材地寶給他送來。
“帶下去嚴刑拷問,把他的同黨審出來。”向遠吩咐一聲。
“大哥你放心,他必然有同黨,沒有也要有!”蕭峰眉宇猙獰說道。
“不,我的意思是……算了,你先帶人下去審問,等詩會結束了我再去找你。”
向遠扭頭不再看蕭峰,和這種貨色在一起,會顯得他像是反派頭子,邊上還有兩位美女在看,可不能壞了風評。
留下刻板印象就不好了。
蕭峰點頭稱是,提起無相劍主便要離去,余光瞥見邊上立著的兩位美人,當即眉頭微皺。
一個是北齊公主,一個是蕭家女,自家公主。
這還用想,趕緊穩一手,上前給自家公主遞個助攻啊!
蕭峰扔下無相劍主,將其重重砸在地上,大步上前,冷漠對姜盈君點點頭,而后拱手行禮:“蕭峰見過和煙公主,大嫂有禮了。”
你管誰叫大嫂呢?
向遠翻翻白眼,等蕭令月出關,不近女色如他便將此事當面匯報,只等蕭令月一個不開心,就去找蕭峰讓其開心。
蕭令煙愣了一下,待她回禮,蕭峰躬身退后,提著無相劍主挪移空間離去。
向遠散去空間禁制,周邊一切如常,路人只當眼前一晃,完全不清楚有宗師強者在書院內做過了一場。
戰斗來得快,去得更快,拋開放水的那幾招,向遠只一拳就擺平了無相劍主,讓蕭令煙覺得宗師不過如此,比昭王府的化神期修士都不如。
只看無相劍主的表現,別說化神了,先天、煉氣期都不如,哼哼哈哈放了幾個大招,連書院的一塊地磚都沒摳掉。
空間禁制限制了無相劍主的破壞力,蕭令煙的境界感受不到這些變化,只知道一年不見,向遠已經強得讓她望而卻步。
公主的封號也是因此而來!
“姐姐還愣著干什么,快念詞啊!”
姜盈君傳音催促,先生那邊造型都凹好了,趕緊過去恭維兩句,滿足他的虛榮心。
你不上,我可上了!
蕭令煙哪懂這些,一聽姜盈君的威脅,硬著頭皮上前,照著好姐妹友情贊助的臺詞念了出來:“相……遠,剛剛那位蕭峰是誰,神都蕭氏 的蕭嗎?”
這個問題問得好!
向遠精神一振,甭管蕭峰嘴臉如何,在神都蕭氏的地位毋庸置疑,當即耐心給蕭令煙解釋起來。
“的確是神都蕭氏的蕭,莫要看他一臉蠢笨之相,老江湖精明著呢!早些年就有了宗師修為,此次隨我一同南下,負責給我打下手。”
“論輩分,他應該算你太爺爺輩……”
所以,剛剛是太爺爺在喊我大嫂?
蕭令煙張張嘴,有些口干舌燥,耳邊傳來姜盈君的臺詞,過于羞恥,無論如何都念不出來。
相公好厲害,越來越崇拜你了!
姜盈君恨鐵不成鋼,心頭直呼扶不起,換成她和向遠有婚約,絕對不吝言辭稱贊,狠狠滿足向遠的虛榮心。
蕭令煙少言寡語,有心和向遠親近,也只會站著如木樁,沒有完成娘親交代的任務,更無法執行姜盈君贊助的攻略,只是陪在向遠身邊,直到演唱會結束才獨自離去。
甚至都沒給向遠一個請她吃飯的機會。
太傻了,好好的一個婚約被你浪費了,給我多好!
姜盈君唏噓看著蕭令煙離去的背影,一個轉身,隨向遠走上馬車:“先生,盈君今天沒給你和這位蕭家小姐獨處的空間,而且你們有婚約,她不會怪我吧?”
向遠臉色古怪,這只姜大家病情很重,得趕緊送回北齊,否則他哪天一個沒忍住,姜大家屁股上肯定要挨倆巴掌。
向遠將姜盈君送回驛館,立下空間禁制,轉身去找蕭峰。
姜盈君這邊他已經決定了,明天就連人帶車一并送回北齊京師,直接挪移空間,堅決不在路上浪費時間。
蕭峰此刻藏身皇城司在鎮滇府的據點。
地下大牢。
無相劍主鎖鏈纏身,被綁在一根木樁上,被蕭峰連下九九八十一道禁制,全無翻身的余力。
蕭峰親自審問,面前擺放一堆刑具:“識時務者為俊杰,閣下既身陷囹圄,就該認清現實,把知道的都交代出來……”
見無相劍主一臉不屑,蕭峰也不惱,和顏悅色道:“我知道,宗師肉身難殺,幾近不死,這些小物件嚇不到閣下,可如果我拿出彼岸花的種子,閣下又該如何應對呢?”
話音落下,無相劍主臉色大變,再無之前的從容。
吱喳!
木門推開,向遠走入地牢。
蕭峰急忙拉開椅子,待向遠入座后,躬身指著無相劍主道:“大哥,這小子嘴硬得很,我試了好些辦法,他就是不肯交代同黨。”
“你自己編幾個同黨不就好了。”
向遠淡淡瞥了無相劍主一眼:“比如丁氏上下老小,和其沾親帶故之輩,都是有嫌疑的呀!”
“大哥說的是,是我眼界狹隘了。”
蕭峰點頭稱是,冷臉看向無相劍主:“最后問一次,說吧,你是想死還是不想活?”
無相劍主依舊一言不發。
向遠眉頭一挑,指著桌上的某件刑具:“我神都蕭氏最見不得嘴硬之輩,先把他的魚籽袋摘了。”
“大哥的意思是,送他進宮伺候陛下?”
“不,把魚籽袋包成禮盒,送去丁氏!”
“妙啊!”
二人配合,便如臭豆腐遇到臭肥腸,臭味相投。
但無相劍主不僅嘴硬頭鐵,心還特別硬,
蕭峰恐嚇九族消消樂都不好使。
向遠有些膩了,地牢不見天日,陪無相劍主浪費時間,不如回驛館品鑒姜盈君的茶藝,雙目赤紅看向無相劍主,一發殺意如刀,將其元神引墜無邊血海。
只一個對視,無相劍主便雙目空洞,眼中失去了高光。
“我來問你,誰派你來送死的,是不是有人傳達了假消息,想要將罪名栽贓給天劍閣?“向遠低聲質問。
無相劍主只身前來,全程主打一個白給,無謀少智的行為,向遠和蕭峰都不信他代表天劍閣而來。
定是有人借無相劍主投石問路!
只要問出誰提供了假情報,便可順藤摸瓜,將這群亂黨一網打盡。
“那人是……”
無相劍主悶聲悶氣開口,猛然間,雙眸中白光暴漲,如兩輪小太陽般刺目。
那白光并非單純的光芒,而是凝練到極致的劍勢,凌空顯化一縷純白劍氣,看似纖細如發,卻讓整片天地都為之一靜。
劍光一出,周邊空間瞬間凝固,不僅肉眼難辨的浮塵定格不動,就連蕭峰這位宗師都僵硬立在原地。
四周針落可聞,沒有半點聲響,仿佛所有聲音都被這一劍抽走。
劍氣周圍的景象開始失真,所過之處,如同水面倒映的畫面被石子打碎,漣漪波動,一切皆白。
最為詭異且可怕的,是向遠無法感知這縷劍氣的軌跡,肉眼可見但根本不存在,同時出現在前后左右各個方位,明明還有一段距離,卻又仿佛已經刺中了他的眉心。
向遠眼前的世界驟然褪去所有色彩,墜落一片純白空間。
這里沒有天,沒有地,沒有方向,沒有邊界,只有無盡的白。
在這個世界中,元神感知全無用武之地,抬手看不見五指,邁步觸不到實地,仿佛連時間在這里都失去了意義,或許只是一瞬,又或許已停滯了千年。
無相無形的劍氣,和無相劍主之前表現出來的劍勢一般無二,然境界意勢有著天壤之別,絕非無相劍主自身修為所能施展。
熟悉的手段讓向遠想到了他在劍心齋小洞天,被門縫劍尊借肉身一用時的情景。
無相劍主背后有上三境強者,借其身軀祭出了此劍!
天劍閣有不出世的上三境修士,還是……
向遠心頭隱有所感,雙眸綻開陰陽兩色,鋪開籠罩整個純白空間,以問天九道之一的歸墟無問,行逆亂陰陽之法,將這方純白硬生生抹去。
白色散去,向遠元神歸位,定睛朝前方看去。
此刻的無相劍主,雙眸已完全被白光占據,背后隱約浮現出一道虛幻的身影。
那人影只是隨意地負手而立,就令周邊空間開始坍縮,傲然之姿,仿佛在等待整個世間的朝拜。
向遠一眼掃過這道純白身影,不見其形容,卻能感覺到衣袂飄蕩的細微風聲,視線透過重重空間望去……
純白之中藏有大邪惡!
無雙宮,白無艷!
那道虛幻身影并指成劍,坍塌空間朝著向遠眉心刺來,沿途蕩開天地法理,壓迫萬物噤聲,似是連存在的概念都被抹除了。
好厲害的幻術,好霸道的娘們,回了你一禮,便原樣奉還,想在向某心中也種下一個催眠開關。
向遠眉頭一挑,這一劍隔空殺伐元神,換作尋常通幽期,除了受其控制,跪在白無艷腳下捧起臭腳,全無辦法,但對上他,多少有些不夠看了。
向遠雙眸一凜,眉心裂開一道豎線,一抹凌厲劍光射出,和劍指碰撞在一處。
“破!”x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