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間內的沉默震耳欲聾。
夏黛兒雙眸緊閉,雙手像放棄抵抗了一樣軟趴趴的垂在身旁,漂亮的睫毛一顫一顫的,像被狂風吹動的嫩草,等待著暴風雨降臨。
至于暴風雨在做什么?
暴風雨奎恩無語的后退一步,拿起桌上的茶杯喝起茶來。
姐們,你是否清醒?
你哥把你送來的時候給你灌春藥了?
夏黛兒在椅子上慌張又有些期待的等了十幾秒,也沒等到暴風雨降臨。
嗯?難道奎恩先生想去酒店?
她悄咪咪睜開眸子,發現奎恩已經跑到桌子的另一頭,臉上那表情像是剛剛退出門的服務員一樣正經,就差寫上“我什么都沒都沒聽到”。
誒.?
仔細回憶著奎恩剛剛說了些什么,少女的臉漸漸熱了起來。
紅暈從臉蔓延到了脖子,到耳垂,像是飄來的玫瑰云,她真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夏黛兒,你到底在胡說些什么,要死了.
腦袋埋得低低的,像只鴕鳥。
這幾天一直在胡思亂想,她這才猛然想起當時奎恩的話。
“夏黛兒小姐,下周三你有時間么?我有些話想單獨對你說”
這根本不是約會,人家有正事啊!!
少女羞愧欲死,根本不敢抬頭對上奎恩的目光,他會怎么看我?把我當成那種很放蕩的女孩嗎?明明在說正事,我卻說什么“做愛要去酒店”.
奎恩知道自己再不說些什么,夏黛兒就要跑了。
“咳夏黛兒小姐。”
少女的嬌軀一抖,正襟危坐,像被教官點名的軍訓大學生。
奎恩平和的說:“上午好,又見面了,你今天很漂亮。”
“.嗯?”夏黛兒怯怯的抬眸,發現奎恩選擇性遺忘了剛剛的事,重新打起招呼。
“上,上午好”
“請你仔細聽我說——”奎恩在“仔細”二字上加重了讀音,“教廷派了一名修女進城,她想找你詢問哥布林洞中的細節。我希望你能稍微修改一下口供,給教廷添點麻煩。”
聽到奎恩如此嚴肅的口吻,夏黛兒也顧不上害羞了。
“.改口供?”
“具體來說,就是告訴她‘奎恩’已經離開愛士威爾城,坐飛空艇回了西大陸。”
夏黛兒信仰白教,并且是愛士威爾人,對欺騙教廷沒有太大的抵觸心理。
“.讓我去騙教廷的修女嗎?”她有些遲疑,但又立馬擺手道:“不、不是不愿意!我只是怕我一個人可能露餡”
上次教廷那些疑神疑鬼的神甫們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跟你一起去。”
“.奎恩先生也去?”
夏黛兒很是疑惑:“那不是會被她識破嗎”
“來的又不是莫德神甫,你覺得她僅憑畫像,能認出現在的我么?”
奎恩笑著問。
“噢”夏黛兒恍然大悟,“是哦,你的頭發怎么一個月時間變得這么長了,像個大叔一樣——”
她又慌亂的改口:“不不不,我不是說你,我是說頭發不對不對,啊——反正,大叔也沒什么不好的”
夏黛兒的聲音漸漸軟了下來。
“.成熟的奎恩先生.也是很帥的。”
奎恩樂呵呵笑了。
“我也覺得。”他脫下頭上的報童帽,此刻的他就算進入《浴血黑幫》的劇照,也毫不突兀。
這身衣服是剛換的,前些日安庫亞帶他去訂做面試的行頭,共做了兩套衣服,這套是奎恩根據自身審美選的,來自東威爾有名的裁縫店,一套衣服價值五金鎊,看起來無比合身。
魚骨紋粗花呢的大衣,成套的灰色馬甲,稍顯跳脫的領帶,高腰西褲與黑色牛津皮鞋,加上一支古舊有范的腕表,是以嚴肅風格著稱的羅恩設計師們最愛的行頭。
奎恩足夠高,肩膀也寬,這身穿上去氣質委實爆殺奶油小生了,優雅中透著鋒利感,夏黛兒不時偷瞄他,是真帥啊。
“奎恩先生.”
“嗯?”
“你父親是學院的校長嗎?”
這氣質與哥布林洞中的半裸男人簡直判若兩人。
奎恩挑眉,還真讓安庫亞說中了。
兩人計劃中,對奎恩身份的解釋本打算套到雨宮寧寧頭上,給他安插一個卡文迪許家族遠房親戚的背景——這樣既能解釋一個黑發黑眸的東國人為什么會呆在羅恩,又能解釋他是如何成為學院老師的。
但布蘭森家的腦補竟如此狂野。一見上下級,立刻想到關系戶,立刻想到校領導,政客的想象惟在這一層能夠如此躍進。
“你哥讓你問的?”
奎恩饒有興致的看著她。
夏黛兒猶豫了一下,鼓起勇氣說:
“奎恩先生.你不是壞蛋,對不對?”
“為什么這么問?”奎恩啞然失笑,“壞蛋是不會請你吃提拉米蘇的吧。”
他把裝著小蛋糕的碟子往夏黛兒那邊推了推。
“我哥.沒有惡意,他只是怕我被人騙了”
“我是壞蛋哦。”奎恩毫不在意的喝了口茶,“現在準備帶你去給教廷添堵呢,要是在戰爭時期,這可是會被定為私通魔族的大罪,要砍頭的.呵。”
“奎恩先生這么做,一定有原因的對不對?”
奎恩想說是學院的任務,但少女緊接著說:“可我知道.你救我,是沒有原因的。”
話語像是堵在了嗓子眼,她的眼眸清澈的像一汪清潭,能透過陽光,看見潭底的青石,
而奎恩覺得自己就像是個往清潭里倒垃圾的家伙。
救你沒有原因嗎.如果系統沒有給出提示,在當時那種情景下,他若知道了有兩個人類還活著,我會冒著魔族臥底身份被發現的風險去救人嗎?
思考其實也就意味著答案。
夏黛兒與卡特琳是唯一的破綻,她們死了,將無人證明奎恩曾在洞窟中出現過。
但若這么考慮,自己或許已經被教廷審判所抓住了,或者夏黛兒已經死在了珠寶店中,他不欠少女什么。
像是給過意不去的良心尋找著借口,奎恩反復提示著自己——魔王在看,不能遲疑。
“那你覺得,我父親是不是校長重要么?”
奎恩并不看她,勺子攪動著微苦的紅茶:“對你而言這很重要么?難道我的父親不是校長,你就不會幫我了?”
夏黛兒一愣。
“當然不重要!”她氣鼓鼓的說:“本小姐一直都愿意幫你的誒,你當時還不肯來我們家工作,你.”
“那不就完了么。”
奎恩滿意的點頭:“這樣說話正常多了,你一直‘先生先生’的,聽著不順耳啊。”
夏黛兒不好意思的撇開眼神。
“那那是當時不知道嘛”
“我有個事情很好奇。”奎恩切起桌上的堅果派——這是羅恩的特產美食,散發著馥郁的油脂芳香,“你是布蘭森家的大小姐,怎么會被哥布林抓到?在珠寶店跟著你的保鏢是個超凡者吧,他對付那一洞窟的低級魔物不是輕輕松松?”
輕松倒不至于,畢竟洞窟中的哥布林有一個族群的數量,哪怕是戰職的序列八,也很難應對哥布林的圍獵。
但突圍總是不難的。
“卡特琳也是超凡者啦”夏黛兒為女騎士辯解道:“我們是被另一伙人襲擊,才被哥布林抓到的。”
“超凡者?什么命途的?”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哥和我媽都不讓我接觸這些,說很危險。”
“難道你哥也是超凡者?”奎恩的語氣很隨意,如閑聊般。
“不是的啦。”夏黛兒搖頭道:“他還在巴伐利亞上貴族公學的時候.光明教廷是巴伐利亞的國教嘛,他同學很多都是信太陽神的,當時白教的主教先生怕他改信,就問他想不想皈依秩序與圣靈女神,學習神術.”
“但我哥拒絕了,說成為超凡者后就不能參政了。”
奎恩的眸光微微一動。
在愛士威爾,乃至泰繆蘭大部分國家,都有一條隱形規定——超凡者不能當官。
但背靠布蘭森家,躲過檢查的方法自然多得是。
根據資料,埃隆五年前已經從巴伐利亞的薩勒姆貴族公學畢業了,如果他是勇者,那么彼時很可能為了選擇勇者命途而拒絕白教的圣職。
必須調查一下,五年前有誰來過格林德沃,拿走了梅林骨灰。
他沒在這個話題上多糾結。
“被另一伙人襲擊是殺手嗎?針對你的?”奎恩將切好的堅果派也推給夏黛兒。“就和珠寶店那伙劫匪一樣?”
夏黛兒有些小鹿亂撞。
他.是在關心我?
“應該不是吧——他們是針對貨物的,把商隊押往羅恩的東西都搶走了。”
“損失嚴重嗎?”
“可能.幾百金鎊?”夏黛兒不好意思的笑了,“我不是很清楚那些貨物的價值,應該就是一些玻璃.”
“玻璃?什么樣的?”
“很大片,像個圓筒,有兩三米高——”夏黛兒比劃了一下。
根據她的描述,奎恩想起了存放星之花的玻璃罐。
如果那種玻璃罐放大到兩三米的高度 “你說的是培養槽嗎?像是博物館里用來泡標本的那種?”
奎恩眉頭微皺。
系統提示中,明明寫的是運送奧術材料.難道夏黛兒不知情?
“對對對!”夏黛兒點頭,“我當時躲在車廂里面,沒燈,看得也不是很清,還有一些管道啥的.很像培養槽誒,有好幾車呢。”
“你為什么會躲在車廂里面?”奎恩還以為大小姐會有專屬的座駕。
夏黛兒嘿嘿一笑。
“其實我是偷偷溜出去的,想去羅恩玩.我長這么大還沒看過海呢,離愛士威爾最近的海就在羅恩,沒想到遇到這種事所以我覺得劫匪不是針對我的,畢竟沒人知道我在車上嘛。”
她才十六歲,心思很單純,為了多與奎恩聊聊,基本想到啥就說啥。
“卡特琳被我連累了,她是我的護衛嘛.現在被罰做車夫,不能在我身邊呆了”
夏黛兒的神情倒并不沮喪。
“不過也無所謂啦,她還挺開心的,畢竟我看的出來,她喜歡老哥勇者林克不是說過嘛,喜歡一個人會覺得他像小動物,卡特琳就偷偷跟我說過,覺得我哥像狼犬——”
“難怪我看誰都像畜生。”奎恩恍然大悟:“原來我深愛著這個世界啊。”
“噗”夏黛兒捂嘴輕笑,用銀叉叉了一口蛋糕塞入口中,邊咀嚼邊看著他。
有點像哈基米呢。
當二人從甜點店下來時,雨已經停了。
時間剛好是十一點,沉黑的烏云被的風吹成了一縷縷的灰絲線,初夏的陽光在云間閃閃發亮,云端大道的路旁栽著整齊的景觀樹,被風一吹,火紅的葉片便一齊發出了生機盎然的輕響。
“奎恩先生.”
“叫我奎恩就好了。”
“那奎恩——”夏黛兒看著站在風里的男人,有些糾結、又有些期待的問:“那件事要多久啊?”
“她也就找你問問情況吧,十分鐘?半小時?”奎恩邊感受著風的訊息,邊開口道:
“嗯不會太久的。”
席卷在樹梢間的風,是安庫亞的使魔。
風帶來了安庫亞的聲音——
“一切順利,按計劃行事。”
奎恩扶正了帽子,表情從容。
他已經向夏黛兒交代清楚該如何應付佩佩,少女聽到安庫亞也會參與,還以為是學院的任務,興高采烈的躍躍欲試。
“那奎恩”
奎恩回頭,發現夏黛兒正低頭把玩著裙角,好像心不在焉的模樣,胸口的一抹雪白在陽光下令人目眩。
“本小姐下午有空哦.”
“真好,我下午沒空。”奎恩呵呵一笑:“有個老師要我去他那上課。”
夏黛兒恨得牙咬咬,怎么就聽不懂啊?
“.你要去學什么?”
她只好再接再厲。
“.調酒。”奎恩尋思總不能說學習殺人吧。
“誒,真的嗎?好厲害!”
夏黛兒一幅對調酒很感興趣的樣子。
奎恩卻沒有第一時間接她的話茬。
并不是故意吊著少女,夏黛兒幫他這么大忙,于情于理下午也該陪她在城里溜達一下,今天是奎恩的休息日,晚點再去酒館也無所謂。
但.一種詭異的不安感縈繞在奎恩心頭。
這份不安來自于小偷的超凡特性,有人在盯著他。
這里是人來人往的云端大道,被目光注視很正常,但能讓奎恩本能感到預警的,絕對是不懷好意的那種。
“等等.我先攔輛馬車”
奎恩裝作攔車的模樣來到路邊,對著馬路兩端張望起來。
馬車、行人、執法官、郵差.
小偷的視力讓他瞬間將視野中的目標做出區分,篩選掉那些正常的路人后,奎恩開始關注起有嫌疑的事物。
在店家門口穿玩偶服招攬客人的大公仔,墻邊晃來晃去的醉漢,一名手上戴著奧術戒指的女人,狗.
咦,哪來的狗。
在視線與那條丑到有些出奇的狗對上的瞬間,狗張開嘴巴,對著一旁的路人就咬了下去。
那人很顯然沒想到一條流浪狗會咬自己,痛呼一聲。
狗跟有病一樣,咬一口就跑,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之前就鉆進了茫茫人海,速度快的出奇。
奎恩的注意力被抱腳尖叫的像湯姆貓一樣的路人吸引了。
仿佛有什么迷霧一樣的東西散去,不知為何,剛剛他完全沒注意到這家伙,但現在定睛一看.
這是賣給他鉆石項鏈的杰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