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夏黛兒這個外人在,佩佩可不敢說行李箱里裝著一件0級收容物。
只是含蓄的表示,失蹤的行李箱中有對她而言很重要的東西。
“.失蹤?”
夏黛兒已經從佩佩勁爆的信息中緩了過來,此時的少女聲音帶著一絲莫名的愉悅。
“有沒有可能是被人偷了?”她理所當然的想到。
“不可能啊,小偷進不來的。”
“那會不會是在場的人偷的?有沒有誰比較有嫌疑?”夏黛兒可愛看偵探小說,破案思路敏捷。
奎恩直呼布豪!
妹啊,你怎么能把人心想的這么壞?
佩佩立馬搖頭,金發像撥浪鼓的繩兒一樣搖來搖去。
“在場的都是絕對可以相信的長輩!還有”她看著身上的新衣服,低聲笑道:“很好的人呢。”
奎恩松了口氣。
夸將軍的恩情一輩子還不完啊。
“那可不一定哦”夏黛兒露出了神神秘秘的小眼神:“破案是從理,而不是從心。只要有可能,就要去調查證.嚶——!!”
她忽然情不自禁的嬌呼一聲,整個人彈簧一樣繃直了。
“調查證什么?”佩佩好奇地問,覺得夏黛兒說的有道理。
“沒,沒沒沒什么.”
少女的聲音不復冷靜,只剩將要壓不住的羞澀。
穿著花蕾白絲的小腳被某人直接摟住,如果換別人夏黛兒已經一腳蹬出去,然后大喊流氓了。
但抓住她的腳的是奎恩。
“夏黛兒小姐,你——”
“你難道忘了,太陽的話語么?”
佩佩擔憂的問話聲未落,就被奎恩肅穆的打斷:
“神說,山谷中迷途的羔羊,牧人的杖必引它歸回;被風吹散的麥粒,必在七倍豐饒的田壟重生。正如雨季淹沒的種子在旱季發芽,黑夜籠罩的角落將在清晨迎來陽光。那戴罪的,眾生的,閉目的,必在薪火中得見應許的結局。”
佩佩一愣。
“這是,《創世福音》伯多祿后篇第七章的”
“第四段。”奎恩在她思考的瞬間便把話接上,“在我理解里,這段話指的是人類。在黑暗紀元與遺失紀元中飽受苦難的眾生,將在太陽的引導下迎來光明的未來。”
佩佩眼睛頓時睜大了,“您這跟我的觀點非常一致呀”
奎恩自信的說:
“‘七倍’指的是七次天災,‘田壟’指的是世界,而‘豐饒’則指越承受災難世界將越繁榮。這實際上與整篇《福音》一樣,每段都是太陽做出的預言——你是否看見箱子怎么失蹤的?”
佩佩呆呆的搖頭。
“那倒數第二段是什么?”奎恩引導著她。
“閉,閉目的”
佩佩陷入了沉思。
奎恩像個十足的神棍,只差披一件白袍了:“所以你完全不用著急,因為神已經預言了,你將‘在薪火中得見應許的結局。’”
佩佩不自覺用上了尊稱:“斯特蘭奇老師,結局會是什么?”
“愚鈍!”奎恩怒斥,不緊不慢的嘬了口果汁,“聯系上下文分析,那當然是好結局。”
佩佩的表情從沉思,到恍然大悟,再到險些喜極而泣。
這是一周來,她第一次露出如此喜悅的笑容。
“原來,太陽已經給出指引了,只是我沒有發現嗎”
安庫亞扭過頭,換了只手抻腦袋。
這女人不能結婚,生的后代會得弱智的。
“斯特蘭奇老師,那我接下來該怎么做?”
“你什么都不用做。”
“.什么都不用做?”
“只需要每天曬曬太陽,自然而然的等時候到了,箱子就會自己回來的。”
佩佩小嘴微張,不敢置信。
“這能行嗎?”
“你在質疑我還是在質疑太陽?”
佩佩急忙擺手,“不不不,我只是不太敢每天過得這么輕松,太陽真的會引領一名什么都不做的信徒尋找光明嗎——”
奎恩微微一笑。
辯經是吧,沒人比我更懂福音圣典啊。
“那我們來討論一下第七卷的圣喬治致古龍書吧.”
時間在午后清閑的流逝。
佩佩向服務員要了一張又一張紙,奎恩說,她記,那些她曾持疑不決的設想在奎恩口中變成了智者的信誓旦旦,那些連教廷圣人們都無法說服彼此的神學難題,奎恩也有著自己的見解,而且都能言之有物,自圓其說 佩佩越聽越感覺,她和奎恩對教義的見解竟是如此相似,像是兩個在世界兩端的陌生人同時抬頭,對太陽的光虔誠贊美,連禱告的語調都這般協調、同步。
他談論起教皇,勇者,神明,那諸神黃昏的第二紀。他解讀太陽開海,暢想大陸起源,虔誠的歌頌圣人約克的尋日之旅;他批判超凡,藐視眾神,認為一切苦難都起源于對神的背叛 佩佩沒來由的,想起了父親在她兒時說過的一句話。
那是她對父親為數不多的記憶,是時間遙遠,已有些模糊不清了。
父親在唱著一首歌,母親大人問在唱什么,他的回答是什么日什么影,兩人說著陸陸續續的話,最后他很大聲的說了一句‘天哪這簡直就是我!!’。
正如佩佩此刻的心情。
本來聽了夏黛兒的分析后,佩佩雖不愿相信,但也忍不住懷疑起箱子會不會被人偷了。
雅各布老師是塞爾維爺爺的家人,那嫌疑最大的只能是斯特蘭奇.
對教廷典籍有如此見解的人,他的虔誠已經足以覲見圣卡美洛。
如此多的看法都驚人的一致,他一定和自己一樣,是個善良、真誠、每天會對太陽說你好的人吧?
他怎么會偷東西呢?
佩佩不由對先前的那一點點懷疑而感到深深內疚。
當四人從茶室中出來時,已經下午兩點了。
不但是佩佩,連夏黛兒看奎恩的眼神中都帶了一絲崇拜。
她雖然是白教信徒,但神教典籍對于古紀元歷史的內容都是有一定相似性的,至少奎恩在神教歷史的研究上,已經足以到大學開講座了。
直到現在,夏黛兒才有了奎恩是格林德沃老師的實感,這絕對是真材實料的,而不是哥哥或母親猜測那樣靠裙帶關系混進去的。
奎恩從容的承受著她們的目光。
如果拋開《創世福音》,問問他教廷每周日的贊美詩該怎么唱,他恐怕還沒一名偶爾去教堂領救濟的乞丐答得準。
佩佩抄在《創世福音》上的見解,全部都來自于圣卡美洛的修道院。能在里面任教的至少也是主教級退休的神職人員,一生浸淫在典籍中,每一句見解都是灼灼真理。
而奎恩能讓佩佩聽出不同,搞點自己的見解出來,純靠地球做題家的閱讀理解公式。
這狗屁圣典算什么,懂不懂魚眼詭異的光的含金量啊 奎恩站在咖啡廳門口,午后兩點的天空已經一絲烏云的痕跡都見不到了,明媚的夏日陽光灑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
奎恩感到一絲困惑,他身上西裝外套加馬甲,上午的狂風暴雨還算好,現在應該要悶熱起來了才對,怎么曬著太陽卻沒有絲毫不適感?
“斯特蘭奇老師,夏黛兒小姐,感謝你們今天的幫助。”
佩佩向二人深深的鞠躬。
因為天堂之門的事,佩佩沒法向教廷匯報調查結果——畢竟在找到嫌疑人之前,她都可以一直呆在愛士威爾,而且因為學院的緣故,沒有其他神甫能來監督她。
可如果她報告嫌疑人已經離開了愛士威爾,佩佩恐怕就要馬上返回教廷,屆時天堂之門失蹤的事就暴露了。
但現在,佩佩已經被奎恩忽悠到相信只要繼續在愛士威爾呆著,順其自然去慢慢找,就會找到。
“我就先回去了,如果你們有空隨時可以來德瑪酒館玩,和您一起討論教義真的很開心!”佩佩有種在敵營找到組織的感覺了。
“.德瑪酒館?”
夏黛兒美眸一亮,“是ku哦不,是斯特蘭奇先生兼職調酒師的酒館嗎?”
佩佩笑著點頭。
“我第一次見到他就是在酒館里不過他好像一星期只會去一次。”
“他等等就準備去誒,我們一起吧?”
夏黛兒順其自然的捎上了自己。
奎恩叫苦不迭,他是去學殺人的,佩佩和夏黛兒一起跟著,那還學雞毛?
這時,安庫亞卻開口了:“佩佩,要不要去黑市里找找?如果行李箱真的被人偷了,很可能會轉賣到地下渠道.剛好我今天有些工作,要到西威爾的黑幫調查,可以帶著你一起。”
佩佩雖然覺得箱子被偷的可能性壓根沒有,但一想到奎恩剛剛說的順其自然,便有些不好意思的問:“這樣會不會影響到你工作?”
安庫亞溫和的笑了:“我要去的可是黑幫,有一個強大的圣職者跟在旁邊,開心還來不及。”
“也沒那么強大啦”佩佩不好意思的撓頭,興沖沖去幫安庫亞牽他的陸行鳥車。
“那你倆呢?反正我下山,路過酒館,可以捎上你,但陸行鳥車后座只能坐兩個人”他看向瞬間手足無措的夏黛兒,言外之意就是沒地方坐了。
夏黛兒當然可以自己打一輛馬車跟過去,但她與安庫亞和佩佩都不算熟悉,從小被教育要矜持的大小姐很難將“想一起去”說出口。
這就是陽光形態的夸將軍,瞬間搞定。
“那”夏黛兒強顏歡笑的說:“我打算回家,祝你們一切順利.”
“你不想看調酒么?”
奎恩忽然說道:“其實擠一擠也可以坐,你坐中間就是了.就是不知道布蘭森大小姐坐不坐的慣陸行鳥車”
“嗯”
她回答的有些心不在焉。
可忽然,夏黛兒猛地抬起了頭,望向奎恩的目光中光彩幾乎要洋溢出來。
“本小姐喜歡陸行鳥.超喜歡的!”
他戴著沉甸甸的王冠,紫色的大氅拖拽在身后,踩著濕漉漉的地面,向前走著。
三千顆無暇的寶石。紅寶石,祖母綠,藍寶石,如滿天繁星的碎鉆.
一千四百年前,一名獵戶在偶爾間挖開了泰晤士河下游的一處山麓,尋到一片早已腐朽的龍墓。他用龍墓中的金銀珠寶召集了軍隊,一路征伐,直至成為不列顛的國王。
獵戶用剩下的寶石打造了王冠,世代相傳,作為不列顛王權龍授的證明,連帝皇的頭冠與之相比都顯得黯然失色。
而三十五年前,男人曾在這里,看著永恒教宗將這頂冠冕戴在了哥哥頭上。
眾人高呼萬歲,一模一樣的聲音,不過這次的主角變成了他。
陽光像融化的金箔流淌在斷垣殘壁間,不列顛的龍血騎士排成兩列,站在曾經的王城陰影之下,對他們的國王齊呼萬歲。
靴底碾碎沙石,他穿越倒塌的議事廳,滿是焦尸的覲見室,黝黑的王座在灰燼中孤零零屹立著,斷裂的廊柱陰影交織成網,他沉默的前進。
那場火與血的痕跡沒被長達十六年的淹沒抹去,當湖水退走時候,繁華與仇恨仿佛還歷歷在目。
在昨天,這片湖還有半米的水深,甚至晚上還下起了雨。
可到了今早,古老王城的殘骸便突兀的重見天日,沒有人知道那些水去了哪里,正如沒人知道為什么一片湖泊中沒有任何生命。
沒有魚類,沒有蝦蟹,沒有任何普通或不普通的生物,甚至連苔蘚與水草都沒有 除了那些散落在地的銹跡斑斑的武器與鎧甲外,時間與湖水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最終,他走到了曾經的王室后花園。
這座珍奇遍地的人間仙境在一把火后,只剩下了一塊大石頭。
石頭上插著一把劍。
那些所剩無幾的水化作血管一樣的涓涓細流,沿著石縫,被脊骨般的劍身吸入,如流向世界之淵。
它吸干了一整座湖。
男人面無表情的來到劍前,手握劍柄,試圖將它拔起。
漸漸地,另一只手握了上來。
腳也蹬到了石頭上。
他再也沒有一點國王的樣子,紫色大氅像披在一個倔強孩童身上的床單,他在妄想和大地角力,表情逐漸扭曲,可劍巍然不動。
最后,精疲力盡的國王惡狠狠的朝劍身上踢了一腳,又捂著腳痛呼了起來,他狼狽不堪的吼著:
“滾回來!回到我的身體里——”
周圍一片死寂,那些騎士與護衛們都不見了,只剩他的聲音在殘垣斷壁中回響。
“親愛的國王——”
那些回音漸漸交織而成一個新的,卻又有些不同的聲音:“預言似乎要應驗了。”
“潮水已經退去——”他的聲音變得陰郁。
“真王即將回歸——”他的聲音變得開朗。
“那是勇者!那是復仇——”他的聲音變得恐懼。
“逃不掉咯,逃不掉咯”他的聲音變得喜悅。
男人陰郁的看向回聲交織的天空。
灰蒙蒙的,太陽不知所蹤。
“一群將一具龍尸信奉為神的人,編造出來的鬼話不知所謂,呵,不知所謂.”
“你在害怕,我的國王。”他的聲音變得嫵媚。
“但是,不要害怕,我們在一起——”他的聲音變得勇敢。
“只要你愿意,你可以買下預言之子的命——”他的聲音變得諂媚。
“現在還來得及,現在還來得及!!”
無數癲狂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國王的額角青筋暴凸。
“住嘴!住嘴!”國王歇斯底里的喊著:“你們這些該死的,下賤的商人!!我命令你們住嘴!!”
世界變得安靜了。
那把劍依舊在插在石頭上,憐憫的看著出賣了靈魂的男人漸行漸遠。
他只剩下這個國家了,再賣掉,就什么都不剩了。
陽光回到了他的臉上,國王抬起布滿血絲的雙眼,沙啞的說:
“傳我的命令”
“從今日起,全國所有年滿十七歲的國民,無論任何身份,無論是男是女,都必須來拔一次劍直至找出預言之子。”
一名謀臣聽到這話,立刻跪到了地上——
“陛下,不可!勞倫斯公已有反意,您這么做會讓他領地的民心認可戰.”
嘩啦,乒鈴乓啷。
話還沒說完,謀臣的身影就已經消失,只剩一地堆成尖尖的金鎊。
“嘖。”
國王收回了指向他的權杖,冷笑道:“一生就只值這么點錢么你的諫言不聽也罷。”
“如果要戰爭,那打便是,我們難道會缺什么嗎”
整齊一致的吼聲回蕩在王城廢墟之上——
“不缺!不缺!不缺!”
曾沐浴龍血的騎士們如沒有靈魂的傀儡,歌頌起千篇一律的忠誠。
“我不需要再賣東西了,什么也不用賣了”
他失魂落魄的行走在山呼海嘯間,迎向落日的黃昏。
而同一片夕陽下。
萬里之外的愛士威爾,議長瓦倫·弗拉基米爾坐在市政大樓的頂層,看著眼前的客人,與手上那份帝國情報機構“格別烏”送來的密信。
信中只有一行字——
‘不列顛的水退了。’
辦公室沒有開燈,客人坐在陰影中,欣賞著他精彩的表情。
“三月十二日天地異象,三月二十五日珠寶店屠殺,四月九日圣劍現世.”議長瓦倫囔囔的說:“你的預言全對啊.勇者大人。”
“那當然。”
陰影中傳來平淡的聲音:“畢竟是已經經歷過一次的事,我的記憶力雖然沒他那么好,但這些時間點好歹也是能記住的。”
“我很欣賞你的勇氣.”這名西大陸人不緊不慢的說:“但帝國并不那么需要勇者,這點裝神弄鬼的預言恐怕還不夠份量覲見帝皇。”
勇者輕輕的笑了。
“那么.告訴你們迷霧海散開的時間怎么樣?”
瓦倫·弗拉基米爾沉默了一會。
“你想從帝國得到什么?”
太陽落山,山城的晚風適時的從窗外吹了進來,時間從這一刻開始轉動。
“呵”
勇者年輕的聲音飄散在風里。
“只是因為,這是唯一的贏法罷了。”
(第一卷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