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時分。
下了快一整天的雨終于停了,馬車的車輪碾過濕漉漉的地面,駛入鏡湖湖畔那座屬于羅恩國王的莊園。
氣勢恢宏的巴洛特建筑屹立在莊園中央,這座莊園并沒有像隔壁的布蘭森家一樣養那么多仆人,國王只在來愛士威爾訪問時會短暫在此歇腳,平日只有幾名王家仆從常駐打理。
此時,五名管家與女仆正排成一列等在門口,單手撫胸,九十度彎腰對駛過的馬車鞠躬。
這可不是隔壁的布蘭森家,這五名家仆祖上數十代都為羅恩王室工作,名義是仆役但實際能享受外交豁免待遇,連羅恩王國駐愛士威爾的議員對他們都要以禮相待,地位比尋常仆役不知高到哪去了。
在南大陸,貴族與商人最顯著的區別便是仆從。貴族的家仆往往被當做“家人”而不是“財產”,從小接受文化與禮儀教育,老了也會由家主負責養老送終。而王室的家仆更是優中選優,他們的所作所為代表著王室臉面,連見到貴族都只需低頭示意,每一種尺度的禮節都有嚴苛規定。
見到國王需半膝跪地,而九十度撫胸彎腰則是僅次于面見國王的禮節,通常只有遇到王子或他國國王才會如此。
馬車低調至極,拉車的馬也不是什么血統純正的高盧賽馬,而是一匹不折不扣的老馬。
馬車緩緩停靠在了莊園大門外,黑發的女人等在門口,對著馬車露出明媚笑容。
她沒有穿喜歡的小媽裙和黑絲,而是換了一身乖巧的常服,頭發扎成了頗有少女氣的馬尾,氣質文雅得比大家閨秀還大家閨秀。若奎恩見到這般模樣的雨宮寧寧,恐怕會下意識問“你是?”
不但拉車的馬老,駕車的車夫也是一名老人。
他看起來已是遲暮的年紀,花白的頭發掉得差不多了,卻依舊一絲不茍的梳在腦后。簡單但不失風度的小馬甲,西裝西褲,腰桿挺得筆直,從精神面貌來看全然不像一名老人。
“弗雷爺爺!”
“大小姐。”他手握韁繩樂呵呵的笑了起來:“好久不見,您真的愈發美麗了。”
雨宮寧寧立馬撲了上去,抱住老人肩膀搖來搖去,開心的不得了。
“別把你弗雷爺爺搖散架了。”車廂內傳出淡雅的聲音。
雨宮寧寧才依依不舍的松手,在一旁乖乖站好。
她很少有這么老實的時候,就連院長福福馬克訓斥她通常也是“知道錯了但不改”的懶散模樣,現在卻像一反常態,乖巧的不行。
馬車車門打開,門簾掀起,率先出車的是一名女仆。
看起來三十歲左右的模樣,相貌溫潤,與那五名王室仆從有相似的干練感,但氣質要更為平和,東國制式的女仆裝裙擺上繡著一朵美麗的鳶尾花。
“小伊姐”雨宮寧寧小小聲的搖手,而女仆則提起裙擺向她行禮,隨后為馬車擺上木梯,里面的人從容地走了出來。
雨宮寧寧這才弱弱的喊了一句:
“.老媽。”
女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聲音溫溫柔柔的問:“學院的工作很忙嗎?”
“不忙,不忙”
雨宮寧寧訕笑。
“——不忙那你過年不回家?”
女人的聲音頓時高了八度,一只纖纖素手毫不客氣地揪住了她耳朵,把雨宮寧寧拽過來對準挺翹的屁股就是一巴掌。
弗雷和女仆小伊裝作啥也沒看見,默契的撇過頭去。
“嗷嗚!!!錯了!媽,寧寧錯了啦”
其實打得并不用力,但雨宮寧寧還是慘兮兮地哀嚎起來,女人并沒有就此放過她,結結實實又拍了好幾下屁股,才將她摟到懷里。
雨宮寧寧比女人要高上一些,但卻彎腰方便對方抱自己,她露出小女孩一般的憨厚笑容,乖乖的被媽媽摸頭。
“老媽,你怎么來愛士威爾了?真是罕見啊你竟然會出門”
“沒事就不能來看你嗎?”女人露出傷心欲絕的哭腔:“女兒過年不回家,媽媽太想你啦.”
這語氣與雨宮寧寧挑逗奎恩時一模一樣,透著腹黑感。
雨宮寧寧完全不買賬,扭頭問車夫:“弗雷,我老媽來干嘛?”
弗雷笑著說:“不列顛的圣劍現世了,王爵想去看看,經過愛士威爾就順道來看看您。”
雨宮寧寧頓時露出不滿的表情:“欸,好淡薄的母愛哦——哎哎哎媽別捏了我錯了!!”
舒服的摸摸頭變成揪耳朵,這下真的用了兩分力,漂亮的耳垂變成通紅色,讓人想啃上一口。
“我要是不順道來看看你,你要在外面野多久才肯回家?”女人沒好氣的說。
“什么叫野?”雨宮寧寧不滿的抗議:“我在工作!當老師!培養奧術界未來的希望!”
“培養希望?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都要培養你了.”
若從聲音來聽,恐怕會覺得女人就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如鈴鐺般清脆悅耳,讓人心生愉悅。
“福福馬克給我寫信。”
“.誒,那死胖子又告我什么黑狀?拜托,我今年真的在很認真的教書!”
“他說你在深淵里差點出事了。”
雨宮寧寧一愣,她沒想到院長竟然將這種事告訴老媽了。
“不過看你這么精神,應該沒什么問題。”女人摸了摸她腦袋:“我跟福福馬克交代了,工作不回家可以,但以后不許再下深淵,明白嗎?”
“.噢。”雨宮寧寧弱弱的應了一聲。
忍不住又撲進媽媽懷里,香香軟軟的,媽寶女屬性大爆發!
她知道其實不列顛圣劍什么的才是順帶的,老媽之所以會出門是因為看到了院長的信,放心不下才來親自看看。
老傲嬌了。
“福福馬克在信里還說你似乎有了個新助教哦?”
“.”雨宮寧寧頓時變得警惕起來:“他說什么了?”
“沒說什么,只是說你們相處的很不錯。”
女人笑盈盈的問:“那名助教在哪?我可以請他一起共進晚飯嗎?”
“.吃晚飯做什么?”
“感謝他對我女兒工作的支持。”
“他今天休假,不知道去哪了。”雨宮寧寧可不想老媽看出點什么,直接打斷她的其他問題:“——明天也休假,后天也休假,可能死在地下城里了,沒空陪你吃飯。”
女人泫然欲泣:“媽媽就這么拿不出手么?”
歲月沒能在女人臉上留下任何痕跡,看起來與雨宮寧寧像是姐妹,她的氣質有種令人目眩的美好感,仿佛青春在這個年過四十的女人身上永駐,僅僅一眼便能令人怦然心動。
“哎呀——”雨宮寧寧撒嬌似得拉扯著媽媽:“有啥聊的嘛,走走走,我拿工資請你吃飯去,在東威爾邊邊有家西大陸人開的燒烤攤,可香.”
女兒拉扯著媽媽,就這么步行著往門外走去。
隨著夜晚臨近,雨后的天空從藍色逐漸變為金黃,直到太陽離去后呈現出星空與深邃的黑。云層恰好散去,太陽仍在山的那一邊,溫暖而溫柔的陽光落在她們身上,將兩道倩影拉得很長很長。
“旺財呢?”
“在學院,最近好像又要蛻皮了,總是在睡覺,懶得像老爸一樣.”
“你妹妹到愛士威爾了嗎?”
“沒到吧,小媽說她到了會來學院找我.”
“你小時候老欺負她,她哪敢找你呀。估計在蓋倫哥那吧,晚上我去酒館看看”
“什么叫我欺負她!你對小媽不也這樣,老爸總說什么放宮斗劇里小媽在你面前活不過三集.”
“呵”很腹黑的笑了。
“你和小媽和好了嗎?不會還在吵架吧?”
“大人的事小孩少管.等等,你身上是不是有煙味?”
“嘿嘿.”
女兒跑到花叢邊,打算萌混過關。
“我要采一朵花送給媽媽媽媽媽媽你看有花——哎痛!!”
“嗚嗚嗚別揪了耳朵要壞掉了”
“你爸從小教你女孩子不能抽煙!當耳邊風是吧?上次回家就答應過我戒煙,你以為噴點香水就能蓋過去?真是氣死我了——”
這下是真的生氣了。
絮絮叨叨的說教便持續了一路,直到莊園門口,方才消停。
雨宮寧寧正好奇老媽怎么突然不罵了,卻在門口看到了一名被雨淋濕的少女。
她低著頭走在路上,步伐踉蹌而疲憊,連漂亮的粉色卷發都仿佛失去了光彩,變得失魂落魄。
“這女孩是.”雨宮寧寧驚訝的皺眉,差點沒認出來,“好像是住隔壁的”
母親松開了她的手,目光一直停在那少女身上,直到露出心疼的神情。
“真是壞心眼的神啊.”她像嘆息般囔囔道。
“什么?”雨宮寧寧沒聽清。
“去讓管家拿條毛巾來。”說完女人便獨自走了上去。
夏黛兒沒有看路,直到刺眼的夕陽恰好照入眼中,被淚水模糊的雙眼一陣難受,抬起頭卻看到了眼前的女人,像是女神般溫柔。
“可憐的孩子是遇到什么事了嗎?”
“不”夏黛兒下意識搖頭,在路上曾有不少人這般關心過她,美麗的女孩總是不缺乏幫助。
“沒什么事我家就在前面,謝謝您的關心。”
“你是白教的信徒嗎?”
“.嗯。”夏黛兒輕輕點頭,嗓音沙啞。
女人露出了戴在手腕上的鈴鐺手鏈,與她無名指上的婚戒一般都是鉆石材質的,晶瑩剔透如水晶般將陽光折射出繽紛的色彩。
“我是白教的紅衣主教雨宮夕,不必悲傷,孩子.是女神讓我們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