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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知恥而后勇

  一聽到季良老道說他可能猜到白蓮教在揚州城的謀劃……

  趙志凌的面色迅速嚴肅起來,伸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道長請說!”

  季良老道捋著三寸清須,目光微微閃爍的緩緩掃視了一圈后,遲疑著拱手道:“時候不到,大人且容老道再查證一二。”

  趙志凌眼神疑惑了一秒,下意識的就抬眼瞄了一眼末席的王文,心領神會的撫須頷首道:“不妨事,小心無大錯!”

  他的動作極快,幾乎只是瞥了王文一眼,立馬就收回了目光。

  但仍然叫同樣疑惑的王文捕捉到了,本就惡劣的心情頓時越發不爽,有心忍耐可又越想越氣,索性開口道:“你瞅啥?難不成你懷疑我私通白蓮教,耍苦肉計哄騙你們?”

  眾人聞言齊齊扭頭,震驚的望向王文:‘臥槽,你這么剛的嗎兄弟?’

  趙志凌同樣感到震驚,但震驚之余又有些尷尬,又有些欲言又止:‘明明是季良老道先懷疑你的,你不懟他你懟本官做什么?’

  平心而論,他其實沒有懷疑王文會與白蓮教有牽連,畢竟渾成王文這副模樣,不像是演的,只不過王文畢竟是本地人,他謹慎一些也理所當然。

  王文:‘這里你最大,不懟你懟誰?’

  他迎著眾人的目光,心頭越發惱怒,索性將從腰間掏出自己的令牌,“啪”的一聲扣在茶案上:“既然你們都懷疑我王文,那我便先停職閉門不出,直到你們查清楚還我一個清白為止,要實在不放心,我回頭就送一份辭官文書過來,你們將我掃地出門便是!”

  說完,他起身就氣沖沖的大步朝門外走去。

  趙志凌氣得臉兒都青了,看瞅著王文那明顯比他更火大的背影,他又不得不趕緊給程先使了個眼色,讓程先趕緊出來打個圓場,給他個臺階下。

  程先會意,連忙起身三步并作兩步追上王文,拽住他的胳膊勸解道:“二虎你別沖動,大人不是那個意思……”

  “起開!”

  王文不耐煩的一甩胳膊,一股仿佛烈馬狂奔般的巨力直接將程先甩出去三米多遠,他穩住身形后,整個人都懵了。

  堂內的其余四人見到這一幕,也都是一陣陣驚疑不定。

  李衡望了一眼王文遠去的背影,笑著給堂下望著自己的雙手懷疑人生的程先找補道:“哈哈,爭勇你這回知曉什么叫拳怕少壯了吧?對付這種渾人,你怎么還能留手呢?”

  程先愣愣的回過頭,喉頭涌動著將要開口之際,目光又對了趙志凌有些凝重的眼神,只好改口強笑道:“老啦,不敢跟這種沒輕沒重的愣頭青比手兒重啦!”

  趙志凌的眼神一松,輕描淡寫的笑道:“算啦,這廝死了一名心腹手下,心頭正是不爽利的時候,大家就別與一個渾人一般見識了!”

  程先揖手,步履沉重返回座位落座。

  這時,右上首的季良老道才開口道:“大人的確是誤會了,以二虎的心性,怎能擔那等重任?再者說,倘若他與白蓮教有勾結,又怎會主動提及此事……老道方才,顧忌的并非是二虎,而是漕幫。”

  趙志凌心頭無語之極,心說你現在才說這些,是不是太遲了點?

  許久之后,眾人散會,三三兩兩的走出大堂。

  李衡刻意放慢了步伐,落到到程先身側,低聲詢問道:“方才你真沒留手?”

  程先無語的看了他一眼:“你覺著呢?”

  李衡驚得幾乎壓不住聲調:“這怎么可能?當年在西北,全營兩千多條鐵打一般的漢子,都找不出幾個臂力能勝你一籌的弟兄,那渾小子隨手一揮能把你甩出一丈遠?”

  程先的臉更黑了:“你當我信?”

  他低頭怔怔的翻看自己的雙手,木然的回道:“當時我拽著他的胳膊,是察覺了到他胳膊發力的,我當時也存了與他角力,殺殺他威風的心思……結果你也看到了!”

  “穩不住,根本就穩不住!”

  “他那一膀子,少說也有千把斤的力道!”

  “莫說是個人,就算真是頭牛,我覺得他都能提起來扔出去……”

  “他若從軍,披上三重甲就是個飛虎將軍(唐末猛將李存孝)那樣的不世猛將!”

  李衡狐疑的上上下下打量他,冷不丁說道:“我說你個老小子不會是被窯子里的娘們兒掏空了身子骨,給自己找補吧?兄弟,聽我一句勸,色是刮骨刀……”

  程先不答話,只是一把攥住他的衣領,單手將他原地拎起來,高舉過頂、猛地一抖。

  “要死要死要死!”

  李衡窒息得漲紅了臉,拼命掰著他的大手:“撒手撒手撒手……”

  程先隨手松開他,甕聲甕氣的問道:“如何?”

  李衡心有余悸的扯著自己的衣領,腦海中又浮現王文一膀子將程先甩出一丈多遠的場面……

  王文怒氣沖沖的從大堂出來后,站在去校場與官舍的岔路口處猶豫了片刻,而后轉身便去了將作廳。

  他人還未至將作廳,便率先聽到了一陣叮叮當當的打鐵聲。

  一穿過月門,便見到一群膀大腰圓、渾身油亮的匠人,忙忙碌碌的穿梭在一個個火爐中間。

  “王大人?”

  他四下打量之際,一名鐵匠認出了他,迎上來見禮道:“小的將作廳副匠吳大有,拜見王大人!”

  王文擺手:“不必多禮,盧大匠可在?”

  吳大有:“大匠接收鐵料去了,王大人可是來取兵刃?大匠早有交代。”

  王文驚訝道:“已經鑄好了?”

  吳大有:“日前便已完工,只是送去大人官舍中卻未曾尋到大人……老劉,將少秋官王大人定制的精鋼銀槍取來!”

  “喏!”

  人群中有鐵匠大聲回應。

  不一會兒,一名鐵匠便捧著一柄籠罩著皮革槍套的丈余長槍快步出來,躬身雙手將長槍交給王文。

  王文單手接過,槍一入手便感覺到了一股沉甸甸的份量。

  “鐺!”

  他將槍把杵在地上,單手抓著槍套往下一拉,便顯露出一條槍頭銀亮、槍身烏中泛金,通體精鋼鑄造、槍身足有鵝蛋粗細,槍頭處懸掛雪白槍纓的精鋼銀槍來。

  他一把將鋼槍抽出來,端在手中仔細查看。

  吳大有立在他身畔,恰到好處的低聲介紹道:“大人,這口精鋼銀槍通體以鑌鐵打造,槍長七尺一分三(宋制一丈三米三)、槍重二十四斤六兩四錢(宋制一斤十六兩),槍頭以鑌鐵摻隕鐵十練而成,并遵照季大人的吩咐,槍成之日擇吉時以雞冠血淬之開鋒,具有破邪之力……”

  王文一邊聽他介紹,一邊挺槍一抖。

  只聽到一陣強勁而低沉的氣爆聲,烏沉沉的槍身抖動若大蟒,帶動槍頭、槍纓爆開一團絢爛的槍花,肉眼看去,就仿佛是有數口鋼槍在一齊突刺!

  攔、拿、扎!

  攔、拿、扎!

  王文不斷收槍、扎槍,收槍、扎槍,槍速漸漸加快,底層強勁若猛虎低名的氣爆聲也慢慢轉變成尖銳、清脆的鳥鳴聲。

  他一邊感受著槍身反饋回來的桀驁不馴力道,一邊細微的調整出槍的勁力,很快就摸準了鑌鐵槍身的剛中帶柔的鋼性,出槍隨之變得越發絲滑,槍速也隨之暴增。

  摸準這把精鋼銀槍的調性后,他目光一瞥,扭身便一槍刺向不遠處的劈柴用的木樁。

  就見烏沉沉的槍身游動間,一抹血光一閃而過……

  “嘭!”

  寬不過三指,長不過七寸的銀亮槍頭刺入足有鍋蓋粗的木樁之中,卻將木樁撕得四分五裂、木屑滿天飛,驚得左右的匠人連忙護住腦袋紛紛后退。

  王文收槍,伸手輕輕一撫槍頭,未感知到絲毫毛刺與缺口后,才欣喜的點頭道:“好槍、好槍!”

  自上回他被白蓮教妖人刺殺那事過后,他就吩咐了將作營給鑄造一口全鐵的花槍。

  相較于動輒三米多長的戰陣大槍,這種兩米出頭的花槍無論是威力還是兵器優勢,都有較為明顯的削弱。

  但花槍的優勢也很明顯,搏斗更靈活、也更方便隨身攜帶,也更適合他目前所處的環境和工作。

  比如昨日他若有這口精鋼銀槍在手,他根本就不會打得那么辛苦,那些妖獸個個皮肉都韌得跟輪胎一樣,他一刀劈上去打出來的傷害,估摸著內傷都比外傷嚴重,可若是換做這條精鋼銀槍在手,來一個他捅死一個、來兩個他捅死一雙,站著不動都能打得那些畜生回不了家……

  而今日他會想起這口槍來,也的確是昨夜的遭遇給他提了個醒。

  他覺得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漫不經心、隨心所欲了。

  他需要端正一下態度,認真一些、嚴肅一些的面對當前的環境。

  他記得有位火氣很大的大佬說過:出來混,有錯就要認,挨打要立正!

  他認,他立正……

  一旁的吳大有震驚的看了一眼散落一地的木材,越發恭敬的揖手道:“大人喜歡便好!”

  王文伸手扯下腰間的錢袋,囫圇塞進他懷里:“虛情假意的話,我就不說了,沒幾個錢,請諸位師傅漱漱口。”

  吳大有連忙推辭:“大人,萬萬不可……”

  王文把牛眼一瞪,他瞬間改口:“小的代諸位匠師拜謝王大人賞賜。”

  王文這才笑著拍了拍他的手:“這才對嗎,跟我見什么外……好了,你們忙著,我先回了!”

  “恭送大人!”

  “恭送大人!”

  王文一擺手,扛著鋼槍大步走出將作廳。

  王文說到做到,當天就一封辭官文書送到了趙志凌的案頭。

  而后將自己關在官舍之內,足不出戶院門一步,每日不是打拳就是扎槍,瘋狂的揮灑著汗水。

  這期間,除了送吃喝的徐二狗能見著他之外。

  其余人,無論是程先、守安大和尚,還是季良老道前來,都沒能跨進他的院門一步。

  哪怕是徐二狗,一旦拐著彎的提起趙志凌、程先他們讓他說的那些話,立馬就會挨削……

  直到第四天清晨,徐二狗照例送早點過來,一推開門就見到自家大哥穿戴得周周正正的站在屋前,槍沒拿、刀沒掛。

  “走吧!”

  他說道。

  徐二狗愣了愣:“去哪兒?”

  王文大步往門外行去:“去送三刀最后一程。”

  徐二狗望著他的背影看了許久,忽然咧著大嘴笑了笑,快步跟上:“你等等我啊……”

  二人徑直走出衙門,熟門熟路的往清河幫的庵堂行去。

  陳三刀是清河幫花名冊上有名的草鞋,他的喪事,自然由清河幫出資辦理。

  王文:“送了多少銀錢過去?”

  徐二狗:“我送了三十兩,你送了八十兩。”

  王文放慢了腳步。

  徐二狗連忙小聲道:“他那哥嫂不是啥良善人,給多了未必是好事,反正有咱爺們在,餓不著他們娘倆兒,細水長流嘛!”

  王文繼續往前走,直到遠遠能看到清河幫的庵堂時,他才再度開口道:“他爹娘咋樣?”

  徐二狗一撇嘴:“沒咋樣,見著銀子比見著他人親……”

  王文無聲的嘆了口氣。

  徐二狗似是聽到了他的嘆息聲,低聲說道:“其實他也不虧了,身前身后咱都沒虧待過他……吃咱這碗飯,誰還沒想過有這一天啊?真要是怕,早就去碼頭扛大包了,那碗飯安生。”

  王文不咸不淡的回應道:“是嗎?”

  二人說話間,就走進庵堂了。

  沒有什么吹吹打打、大操大辦,連靈堂內的靈幡和貢品都是用了不知多少手的老演員……

  前來下禮幫忙的幫中弟兄,也都是一副見怪不怪、平平常常的模樣,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聊天打屁,時不時還會爆發出一陣低低的哄笑聲。

  唯有靈堂邊上的低泣聲,令靈堂內有那么幾分悲戚的味道。

  王文走進靈堂,周圍的清河幫幫眾們見了他,紛紛收斂了面容,三三兩兩的和他打招呼。

  “虎哥!”

  “虎爺!”

  王文面無表情的從他們中間穿過,一步一步走到靈堂前,拈起三柱香點燃,鄭重的拜了三拜后,插進香爐里。

  他看著輕煙裊裊升起,籠罩著黑漆漆的靈位……

  許久,他才轉過身,朝著一旁依偎在母親懷里、還不懂發生了什么的小豆丁招手:“小崽子,過來。”

  小豆丁害怕的看著他,努力往娘親懷里縮了縮。

  樸實的小婦人輕輕推了小豆丁一把,強忍悲意說道:“小山別怕,去二虎伯伯那!”

  小豆丁這才搖搖晃晃的走到王文面前。

  王文扶住他,按著他給自己跪下,輕撫著他的頭頂溫言道:“乖,給老子磕三個響頭,往后你就是我干兒子。”

  滿堂皆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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