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又一具身穿綾羅綢緞衣衫的血淋淋尸體,像扔垃圾一樣扔上板車,一車一車的往城外亂葬崗拖。
一口又一口的桌面大的大鐵鍋架起來,好聞的炊煙味道,迅速沖散了濃烈的血腥氣。
越來越多的災民從四面八方匯聚過來,他們緊緊的捏著破碗畏畏縮縮的碗扎堆站在一起,不住的吞咽著口水、踮起腳尖望著像瀑布一樣傾倒到大鐵鍋里的白花花大米。
王文孤伶伶的坐在府衙前的臺階上,柔和的暮色落到他身上都變得格外的陰雨、壓抑,五名鎮魔司少五汗流浹背、抖如篩糠的跪在臺階底下,跪在一片殷紅發黑的粘膩青石板當中……
這五名鎮魔司少五官,已經是江州城內僅存的官吏了。
王文雙目沒有焦距的俯視著這五人,猩紅的眸子就像是兩團跳躍的火焰一樣不斷的明滅著,可怖的殺氣死死的籠罩著這五人,令他們的心臟就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攥住了一樣,心悸到近乎心梗。
直到一名熬粥的捕快,汗流不止的磨磨蹭蹭上前,戰戰兢兢的叉手道:“啟、啟稟王爺,粥、粥已經熬好了!”
王文終于閉起了干澀的雙眼,僵硬的揮了揮手:“施粥。”
捕快如蒙大赦,轉身逃也似的跑回那一口口大鐵鍋中間,壓著嗓子踮起腳尖沖黑壓壓的災民們奮力揮手:“快過來,都排好隊、排好隊啊,一個一個來,都有,別急別推搡……”
災民們抱著破碗,躡手躡腳爭前恐后的涌到一口口大鐵鍋前排好隊。
直到這時,才終于有災民將目光,投向臺階上那一道孤零零的身影。
黑壓壓的人群中漸漸傳出“嗚嗚”的嗚咽聲……
有人在哭自己那可憐的孫兒。
有人在哭自己那福薄的爹娘。
不分男女、不分老幼,個個都在抹著淚……
低低的嗚咽聲,消融了王文心中無處發泄的熾烈殺氣,卻令他越發的堵得慌,就像是有人往他心窩里塞了一塊大石頭,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抬起手,顫抖著捂住雙眼,輕聲開口道:“你們很怕我嗎?”
聲音一出口,他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嘶啞的厲害。
臺階下的五名鎮魔司少五官聞言,頭垂得更低了,身軀也顫抖得越發厲害。
王文:“說話。”
五名鎮魔衛少五官悚然一驚,一名少五官再也壓制不住心頭恐懼,重重的一頭磕在了地板上,高聲哀嚎道:“王爺,卑職知錯,卑職知錯!”
王文:“錯在何處?”
“錯在不該尸位素餐、不該袖手旁觀,王爺饒命,卑職改正,卑職改正啊!”
王文低聲呢喃道:“哦,原來你們都知道啊……”
他頭也不抬的輕輕一擺手,四道氣勁好似箭矢一樣瞬息之間洞穿另外四名顫抖不止的少五官,在其身后爆開一團血霧。
“噗通、噗通……”
四人一聲不吭的重重的栽倒在地,身下溢出一片殷紅的鮮血。
“啊啊……”
認錯的這名鎮魔司少五官簡直嚇瘋了,手腳并用、連滾帶爬的不斷后退,拼命的遠離這四位昔日的同僚。
王文輕聲寬慰道:“別吵,啊?”
這名鎮魔司少五官反手一巴掌甩在臉上,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驚恐的滿頭青筋繃起、雙瞳縮成針尖大小的望著臺階上的王文。
王文聲音依舊輕柔得像是教導自家子侄的長輩:“知錯就好,知錯就改,就還是好孩子,啊?”
這名鎮魔司少五官慌忙爬起來,再度沖著王文不斷磕頭:“卑職一定改,一定不負王爺所望,絕不再尸位素餐,絕不再不該袖手,百姓之命即是卑職之命,就是卑職餓死他們也不會再餓死……”
“很好!”
王文終于點了點頭:“從這一刻起,你就是江州鎮魔司少司監,在朝廷尚未派遣新任江州知府之前,你暫領江州知府一職,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是殺富濟貧也好、還是打家劫舍也罷,先給我管好這滿城的百姓和災民,缺的糧食,我會盡快給你們籌措。”
這名鎮魔司少五官聞言愣了足足有五六秒那么久,臉上似喜似憂,回過神來后他重重的一頭磕在地上,聲嘶力竭到聲音高亢失真:“卑職梁康,誓死以報大將軍再造天恩!”
王文擺手:“去吧,去組織人手,我等你。”
梁康大聲回應:“喏!”
他爬起來沖著王文一叉手,轉身飛奔而去。
很快,便有一陣急促的鼓點聲悠遠的傳來……
王文傾聽著人群中傳來的喝粥聲音,耐心的等待著。
不多時,梁康就率領數百全黑甲黑刀的鎮魔衛趕到現場,沖著王文叉手單膝點地:“卑職梁康,率江州鎮魔司上下,參見大將軍!”
“參見大將軍!”
數百鎮魔衛齊齊單膝點地,齊聲高呼道。
整齊的呼聲,引來了無數災民的側目……
但這一回,他們的眼神之中除了些許憂慮,再無驚慌。
王文伸出一只手遙遙虛抬,無形的偉力便精準的將每一個鎮魔衛扶起,他再度開口,聲音依舊嘶啞,卻沉穩有力到斬釘截鐵:“在本將麾下效力,搞這些虛禮沒有用,好好做事、做好事,本將才會高看你們一眼,江州府,我便先交給你們,只要你們本著良心勤勉做事,旁人給不了的,本將能給你們!”
梁康再度叉手,抻著脖子聲嘶力竭的像打鳴的公雞一樣:“誓死效忠大將軍!”
“誓死效忠大將軍!”
王文點了點頭,丟下一句“這里就交給你們”,身形沖天而起。
下一秒,一聲渾厚的牛哞聲響徹全城,威風凜凜的墨麒麟四足踏火橫空沖出,精準的接住了下落的王文。
王文拽住韁繩,調轉麒麟頭,化作一道流光向北方掠去。
梁康叉著手畢恭畢敬的目送流光遠去,直到流光消失在北方夜幕之中,再也看不見,他才橫起衣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虛汗,長長的喘了一口氣粗氣。
他身后的數百江州鎮魔衛,也不約而同的一起長長的喘了口氣粗氣……
梁康忽然轉身,面色嚴厲的大聲厲喝道:“都杵著作甚?看戲吶?做事!”
說完,他第一個轉身大步走向那一口口熱氣騰騰的大鍋。
“你們那倆眼珠子長來出氣的?沒見到還有這么多父老鄉親排隊么?鍋里空了都不知道再燒水熬一鍋?”
“你他娘的是不是欺負人?沒見著大嫂還帶著娃子?你他娘的只給一碗是幾個意思?想我死是不是?”
“朱三、朱三你他娘的死哪去了?趕緊領一百弟兄出城去看看,看城外還有沒有沒聽到信兒的父老鄉情,快請他們過來喝粥……”
“老子還不怕告訴你們,這江州城里要是再餓死人、再出現吃人的惡性事件,大將軍肯定得摘了我的腦袋出氣,但在那之前,你們這群混球有一個算一個,一個都別想好兒,大將軍說的!”
王文心頭壓著一塊石頭,一口氣飚回揚州蕩魔將軍府。
方一落地,他便大聲呼喝道:“來人,召集將軍府所有營以上的將校,火速來大堂議事!”
大堂內值守的兩名鎮魔衛聞言,齊聲應喏。
王文翻身跳下墨麒麟,拍了它一巴掌示意它自去歇息,而后大步走進大堂,神念震蕩似咆哮:“敖漣、冷月,速來見我!”
兩股水氣,自將軍府水兵營和洗馬橋水兵營激射而出,兩三個彈指間便落入將軍府大堂,化作一金一銀兩員小將,齊齊的叉手下擺:“末將參見大將軍!”
王文掀起衣袍下擺坐到堂上,大聲說道:“傳我命令,洪澤湖水府和巢湖水府全員出動,巡游淮南江南,治安、維穩……給我放出話去,人間逢此大災,我人族百姓流離失所、危在旦夕,請各方妖精鬼怪安分守己,緊守洞府安心修行,切勿趁機作亂、為禍人間!”
“但有趁火打劫者,我王文必盡起我蕩魔將軍府之力,破山伐廟、斬盡殺絕,有殺錯、無放過,但凡能有一個走脫、我王文把腦袋摘下來送他當球踢兒!”
兩員小將聽到他近乎咆哮的厲喝聲,心頭無不驚惶,不假思索的叉手再拜:“末將領命!”
王文擺手:“速去傳令!”
兩員小將一點頭,化作兩股水氣飄出大堂。
王文:“馬風何在!”
一點金光穿墻而入,落地化作一員魁梧金甲大漢,叉手單膝點地:“末將參見尊上!”
王文:“你陰差營如今有多少兵將?”
馬風不假思索的回應道:“回尊上,合共一千二百三十四之數。”
王文:“即日起分作兩部,一部繼續肩負傳令兵之責,另一部巡游淮南江南之地,一旦發現餓殍饑魂,即刻回報!”
馬風聞言,心頭亦是一緊,即刻回應道:“謹遵尊上法旨!”
王文擺手:“下去做事!”
馬風叉手再拜,而后化作一點金光穿墻而出。
王文略一沉吟,雙手畫圓:“天靈靈、地靈靈,混坤真人顯真靈……”
水鏡凌空飄起,很快其中便傳來了混坤真人恍惚的聲音:“師弟啊,這么晚了,是有什么急事么?”
王文干脆利落的說道:“師兄,我有件事想要拜托符錄三宗。”
聽到“符箓三宗”四個字,水鏡那頭昏昏欲睡的混坤真人一下子就清醒了:“師弟有事但說無妨!”
王文:“我想請三宗高功法師齊聚黃山,行‘羅天大醮’,招魂超度所有亡故于此番旱災的亡魂,消弭人間災劫煞氣。”
混坤真人那廂沉默了幾息,而后便傳來混坤真人心悅誠服的贊嘆之意:“君子不救、圣人當仁不讓,師弟大德,愧殺為兄矣!”
王文很是平靜的輕聲答道:“師兄,我沒你說的那么高境界,我充其量不過只是個撞了南墻不肯回頭的大傻逼而已。”
混坤真人看得很分明:“師弟不必妄自菲薄,吾炎黃子孫能生生不息的自蒙昧之初繁衍流傳至今,皆因每逢大難之際,便有師弟你這樣的英雄人物站出來,扶大廈、挽天傾,重整山河,你們才是億萬炎黃子孫的脊梁!”
“脊梁嗎?”
王文低低的呢喃著,心頭如同幻燈片一樣的急速閃過一個個名垂青史、閃耀千古的偉大名字,以及萬千張骯臟而干凈的、默默無名的偉大面容。
他的內心,忽然感到悸動,忽然感到安寧。
那些迷茫,那些彷徨,盡皆陽春化雪、煙消云散。
‘是啊,我何必與旁人一樣……’
他對自己說道,而后鏗鏘有力的答道:“師兄謬贊,師弟只是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水鏡那頭的混坤真人暢慰的大笑:“為兄竊據茅山掌教之位,數十年碌碌無為、一事無成,唯一值得稱道之事,便是引師弟入門……茅山當因師弟而興!”
師兄弟二人簡單的商量了一番“羅天大醮”的流程后,很快便收了水鏡術。
適時,離得最近的徐武已經急急忙忙的率先趕到大堂外。
聽到大堂內沒了聲音,徐武端著一碗茶跨進大堂內,將茶水送到堂岸上:“大哥,可是江南那邊的災情又發生什么變化了?”
王文端起溫度正正好的茶碗抿了一口,反問道:“江南那幾個糧食大莊家,回信了么?”
徐武:“回了,說是值此時局,他們也有心無力,實在……”
“去他媽的,都有心無力了,還長那顆心作甚!”
王文粗暴的打斷了他的述說,拔高了聲音說道:“趙大膽,滾進來!”
趙大膽氣喘如牛的一溜煙沖進大堂下,叉手行禮道:“末將趙大膽,參見大將軍。”
他自隨王文返回揚州后,王文便委任其為揚州團練使,另行組建一支五千人的民兵。
王文身上的官職爵位,全稱是威武郡王兼當朝太師領淮南安撫使、淮南蕩魔將軍,加金青光祿大夫,特賜開府儀同三司。
也就是說,他有權在蕩魔將軍府之外,再組建一支兵力不超過五萬人的民兵,并任命各級將領……
王文從案頭取出一半虎符,拋給趙大膽:“你即刻回營準備糧草,率兩千兵馬南下杭州,將寧王府、南陽王府、臨安堂錢氏、金馬堂王家、錦樹堂洪氏……抄家滅門!”
“我會另撥五百精銳鎮魔衛和二百水兵給你隨行壓陣,記住……滿門一個不留!”
大堂內的氣溫,瞬間降至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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