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第249章 天下知

  “臣夏瀾,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歲。”

  京城皇宮大內,鎮魔司指揮使夏瀾大步流星的匆匆走進文德殿,叉手作揖。

  天啟帝閱覽著一份西北傳來的急報,沉穩的揮手道:“夏卿平身……”

  大太監劉知恩手持浮塵立在垂首立在龍椅一側,用冷峻的目光審視著殿下這位多次在官家耳邊進讒言的“三朝老臣”,心頭揣測著這廝今日入宮,又要說些什么語出驚人的論調。

  夏瀾乃是鴻泰帝提拔的鎮魔司指揮使,昭德帝在位不足年,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平衡朝堂以及和秦王的作戰之中,尚未能騰出手整飭鎮魔司。

  等到天啟帝繼位后,又因為某些無法宣之于口的原因,保留了其鎮魔司指揮使的職位……

  “謝陛下。”

  夏瀾起身,語氣之中帶著幾分難以察覺的顫抖:“啟稟陛下,黃河傳來線報,淮南蕩魔將軍王文于板渚河口斬殺黃河河伯,其麾下妖軍正在大肆清理黃河妖族……勢如破竹!”

  他已經盡力保持沉穩,可依然難掩慌亂。

  “啪嗒。”

  天啟帝手里剛剛抓起的朱筆突然滑落,摔在展開的奏折上,濺開一坨鮮紅的墨跡,紅得像血。

  他不敢置信的抬頭望向夏瀾,疑心是自己聽錯了:“你說什么?誰在何處殺了誰?”

  夏瀾不敢抬頭直視他的雙眼,也不敢再重復方才的言語,心臟都已經跳到了嗓子眼兒。

  天啟帝對王文的敵意,是他挑撥的。

  黃河河伯入京覲見天啟帝,也是他居中牽線搭橋。

  至于他對王文的敵意從何而來,那可就說來話長了。

  歸根結柢,就一句話:鎮魔司容不下王文這么牛逼的人物!

  因為王文的存在,大周鎮魔司已經實質性的分裂成了兩部分。

  一部分是鎮魔司。

  一部分是淮南蕩魔將軍府。

  天下無人不知淮南蕩魔將軍王文的大名。

  卻鮮少有人知他鎮魔司指揮使夏瀾之名。

  更扎心的,知道他這個人的所有大人物,包括殿上的天啟帝,看到他的時候眼神之中都總有一抹隱藏得不怎么好的鄙夷和輕蔑。

  那種異樣的目光,就好像是有人在居高臨下的用手在拍打著他的面頰,說道:‘你瞧瞧別人王文,再瞧瞧你自個兒……’

  大殿內安靜了許久。

  最后還是劉知恩貼心的低聲道:“官家,夏大人說的是威武郡王爺在板渚斬殺了黃河河伯,眼下威武郡王爺麾下的妖軍正在清理黃河那些桀驁不馴、為禍人間的山野妖怪……”

  天啟帝:‘謝謝你,好心人!’

  此時此刻,他的內心是凌亂的,凌亂之中還帶著些許心悸,心悸之中又摻雜著絲絲慶幸……

  在他的記憶里,黃河河伯入京求見他還只是前兩天的事,那時候那廝還言之鑿鑿的說它有辦法應付王老虎呢。

  一扭頭的功夫,命都沒了?

  ‘還好還好,當時穩健了一手,沒有當場就封正那廝!’

  天啟帝背心都被冷汗沁濕了,若不是眼下還有外臣在顧慮著帝王威儀,他都要忍不住抬起手擦拭額頭上的汗跡了:‘要不然,王老虎宰了那廝,還不得扭頭就奔著京城來?’

  而殿下的夏瀾,比他更不如。

  畢竟很多事,天啟帝只是模棱兩可的暗示他去做,而他可是在真的上了手,那些事若是傳到王老虎的耳邊,以那廝的暴脾氣,他全家還不得雞蛋搖散黃、蚯蚓豎著劈?

  雖然那些事,侮辱性基本沒有,傷害性也十分不強……

  事實上,他今日主動前來匯報此事,而沒有再被動的等著天啟帝問責,就是在投子認輸。

  王文那根本就探不到底的強大,令他感到絕望。

  天啟帝思量許久,一碗茶都喝干了,才終于開口輕聲道:“夏卿回去收拾收拾,舉家遷往西北罷。”

  夏瀾聞聲,面色既慘然又有些釋然的跪地行大禮叉手道:“微夏瀾,叩謝陛下恩典!”

  天啟帝俯視著他,接著加重了語氣說道:“擬旨,威武郡王加太師,淮南蕩魔將軍兼淮南安撫使王文,除魔衛道、護國安邦……”

  殿下叩首的夏瀾聞言,頭登時就埋得更低了。

  就在這時,忽然有一名小黃門慌慌張張、匆匆忙忙的入內:“啟稟陛下,威武郡王王文求見!”

  短短兩句話,卻令殿內的三人齊齊抖了三抖。

  天啟帝驚惶的端起手邊干涸的茶碗,想要喝口茶壓壓驚,但手卻顫抖得茶碗蓋子不斷叩擊茶碗,發出“坑坑坑”的聲響。

  而正在行跪下大禮的夏瀾,整個人都快癱在地上了,整齊的鬢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掛起了晶瑩的汗珠……

  劉知恩悄悄將二人的反應收入眼底,十只腳趾都快摳穿地板了才壓住了上翹的嘴角。

  他好心的再次低聲提醒道:“官家,可莫讓威武郡王爺久等啊!”

  天啟帝如夢初醒,張口就欲宣王文入宮覲見,余光卻又瞥見殿下縮成一團的夏瀾,將要吐出口的話立馬又卡在了喉嚨里。

  他不知所措的扭頭看向劉知恩。

  劉知恩繃著面皮努力做嚴肅狀,默不作聲的微微搖了搖頭。

  天啟帝愣了兩秒,眼神漸漸冷硬起來……

  他回過頭,努力壓制住心頭的驚悸,做沉穩狀:“即刻抬朕的龍攆過去,請威武郡王乘龍攆,劍履上殿。”

  “喏!”

  小黃門也是愣了好幾秒鐘,才理解了這道口諭,轉身小跑著離去。

  而殿下蜷縮成一團的夏瀾,在沒能等來天啟帝命他退下暫避的口諭之后,整個人如墜冰窟。

  他還活著。

  但他覺得他已經死了……

  皇城外,一身青色長衫的王文,正靠著宮門與身側把守宮門的禁軍將士有一句沒一句的扯淡呢,就見到一群膘肥體壯的太監抬著一架朱紅的八抬大轎,飛一般的朝著自己沖過來……

  他愣愣的看著這一駕貼金雕龍的朱紅八抬大轎,不明所以的問道領頭的小黃門:“幾個意思?”

  小黃門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兒,聞聲努力擠出一抹笑臉:“官家口諭,請郡王爺乘龍攆,劍履上殿!”

  ‘壞了,我成曹老板了!’

  王文嘴角無語的抽了抽,扔下一句“凈扯淡”,一步邁出,身形便消失在了原地。

  幾個彈指之后,王文便一步邁進了文德殿,嚇得殿上如坐針氈的天啟帝險些叫出聲來,而王文卻跟遛彎兒的老大爺一樣看了看他,再看了看殿下跪著的陌生人,笑道:“喲,忙著呢?”

  天啟帝心臟狂跳的都快蹦到嗓子眼兒了,強行擠出一抹僵硬的笑容答道:“不忙不忙……”

  王文皺眉:“不忙?那你天天都在耍喲?”

  天啟帝:???

  不是,你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他慌忙改口道:“忙、忙,你看,我正在批閱西北急報呢……”

  他抓起身前那一張污了朱砂墨跡的奏章,展示給王文看。

  王文看了一眼:“我怎么感覺,你好像很怕看見我的樣子?是不是又背著我做了什么虧心事?”

  “沒有沒有,我哪敢背著您做什么虧心事啊……”

  天啟帝搖頭如撥浪鼓,被他逗弄得都快哭了。

  他上位之前,就有些懼怕王文。

  在皇位上坐的時間越久,知道的越多,就越發恐懼王文。

  恐懼到一定程度后就觸底反彈,忍不住偷偷摸摸的搞些小動作。

  如今一見到王文,他觸底反彈的那點勇氣一下子就打回原形了……

  王文瞅著他那張快飆淚的緊張模樣,忽然笑道:“跟你開玩笑呢,你可是皇帝、大周的君父,能干什么虧心事啊?你說是吧?”

  “是是是……”

  天啟帝點頭如小雞啄米:“我怎么可能會干虧心事呢!”

  雖然王文放了他一馬,但他心頭卻沒有半分釋然解脫之感,心神反倒越發緊繃,他甚至有種看到了王文那張笑臉之下隱藏著的冷峻面容的錯覺。

  他知道,王文那是在敲打他……

  “先說正事兒,我這幾日跟黃河那條長蟲干了一架,手底下有個妖將立了功,我要提拔它做黃河河伯,順道過來跟你討個封正。”

  王文正色道。

  天啟帝聞聲心頭猛然松了一口氣:“就這點事兒啊?”

  王文又忽然笑道:“你還想有什么事?”

  天啟帝:“沒、沒什么事,我是想說,這點小事哪里值當太師親自跑一趟,遣個人入宮告知我一聲便是!”

  王文:“倒是不麻煩,一抬腳的事,正好順道過來看看你這個皇帝做得咋樣,盡不盡心、舒不舒心。”

  “勞太師費心了!”

  天啟帝連忙拍著胸脯說道:“有太師鎮國,我焉敢不盡心、焉能不舒心?”

  他不敢再給王文發問的機會,接著說道:“知恩,還愣著做什么,趕緊去給太師起草封正圣旨啊?太師的大事你都敢耽擱?”

  “官家教訓的是!”

  劉知恩低眉順眼的叉手稱是,而后走下金階,笑容滿面的朝王文施禮:“許久不見,郡王爺越發英武雄壯了!”

  王文笑著頷首:“哪有你這小機靈鬼兒滋潤……快去吧,我那屬下喚作敖青,龍族那個敖,青出于藍的青,封黃河河伯,再隨便給它加一個三四品的文散官銜,文書寫得板正點,往后的山精野怪封正都按照這個路數來,不能只是供、還得能使喚,不愿聽使喚的山精野怪,一律別來沾邊!”

  劉知恩叉手:“郡王爺放心,奴婢一定給郡王爺辦妥當。”

  王文擺手,劉知恩抱著拂塵低頭匆匆出門去。

  待他離去后,王文才瞥了一眼身側縮成一團做鵪鶉狀的陌生人:“這人誰啊?跪在這里作甚?”

  他沒見過此人,只能從其身上穿戴的緋紅官袍以及腰間懸掛的銀魚袋,判斷這廝應當是挺大的官兒。

  天啟帝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夏瀾,心頭略一躊躇后,佯裝不經意的笑道:“一個辦砸了差事的犯官,我正要打發他去西北治軍安民。”

  王文詫異道:“西北是什么很貧賤的地方嗎?什么垃圾都往那邊塞?要發配當然還得是安南或高句麗啊,干得好就回來重頭開始,干不好就死那邊臭他們一塊地!”

  天啟帝聞聲心下暗嘆了一口氣,心說道:‘你聽見了,這可不是朕不保你’。

  “聽見了?還不滾下去,收拾家私明日滾去安南?”

  夏瀾的心神跟坐過山車一樣大起大落好幾回,此刻聞言竟然覺得去安南也不錯……

  “罪臣叩謝皇恩,叩謝威武郡王法外開恩。”

  他再次“梆梆梆”的磕了三個響頭,而后起身低垂著頭顱倒退著退出文德殿。

  至始至終,他都沒能鼓起勇氣抬頭看王文一眼。

  看這個他賭上大半輩子的成就去博弈的對手……

  而王文也再未看這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一樣。

  渾然不知,這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曾是他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

  “來人啊,給太師看座!”

  “來人啊,把朕最喜愛的‘龍團勝雪’給太師沏一壺來,吩咐御膳房整治晚膳,朕今晚要與太師對飲……”

  王文坐到太師椅上,擺斷了天啟帝的獻殷勤:“別麻煩了,我那邊還有一攤子破事等著我回去處理,劉七弄完封正圣旨我就走。”

  天啟帝聞言心頭一喜,口頭卻還說道:“這如何使得?太師難得入宮一次,我若是連飯都不留太師吃一頓,傳出去天下人還不得說我刻薄寡恩?”

  “刻不刻薄,寡不寡恩,不是一頓飯能證明的……”

  王文:“對了,問個正事兒,遼東兒那邊有沒有什么亂七八糟的人來找過你?”

  天啟帝心下一動,小心的問道:“太師說的是什么人?”

  王文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是真不知道也好,揣著明白裝糊涂也罷,反正我先把丑話說在前頭,你們兄弟兩個掐架,是國事也是你們的家事,只要別禍害百姓,我不會多管閑事……可誰人要是勾結外夷欺負自家人,可就別怪我說話不算數、翻臉不認人。”

  “我這個人為人做事一向只憑一己好惡,沒有多少條條款款的東西,但勾結外人欺負自家人,絕對是我最深惡痛絕的事,見一個我整死一個、見兩個我整死一雙,啥交情都不頂用!”

  聽到說得絕對,毫無轉圜余地,天啟帝心頭也是一凜,當下便鄭重其事的答道:“太師放心,我與秦王乃是血肉兄弟,要贏他,也必定是堂堂正正的贏他,絕不會干什么令祖宗蒙羞的下作勾當,若有違此言,太師盡管取我項上人頭,換秦王來坐這個位置!”

  王文盯著他看了幾秒,贊賞的點頭道:“你比你那死鬼大哥有出息!”

  請:m.badaoge.org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