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飯飽,王文回到他的大將軍府。
他先將鎮遠關的兵權和防務,交予種師道和支柏青,而后招來敖青和敖黑這兩條蛟龍入府護法。
安置好一切后,他才進入閉關密室,盤膝坐下恢復真氣和法力。
經過三天三夜的調息,他終于將自身的狀態調整至巔峰。
他睜開雙眼,龍鈕玉印自他眼底彈出,背景虛化成黃山絕巔云海萬里的遼闊之景。
他將目光落在“大海無量神功”后邊那個流光溢彩的“”上,心念一動,頃刻間無窮無盡的天地靈氣山呼海嘯般的自四面八方涌來,那濃郁的天地靈氣直接凝聚成了白霧,而過于劇烈的運動速度又形成了颶風。
放眼望去,就好似雨后山間濃霧爬升,能見度不足二十米,鎮遠關數十萬將士盡皆受益!
好似哼哈二將般端坐在密室大門外的敖青和敖黑無疑是受益最深者,兩條蛟龍猛吸了幾口靈氣,竟有種氣血沸騰的“醉靈氣”之感。
它們交換了驚駭的目光,齊齊回頭望向緊閉的厚重石門。
敖青咽了幾口唾沫,震驚的低聲道:“大將軍,越來越深不可測了!”
敖黑挺胸抬頭:“那可不?”
敖青:???
大爺才是大將軍麾下頭馬,你在自豪個什么勁兒?
正在巡視城墻的支柏青,遙望著大將軍府,妖異的面容也有些些許驚疑不定之色……它總覺得眼前這一幕似曾相識,好像很久很久以前見過。
它努力回憶許久,突然一個激靈,一拍大腿失聲道:“壞了,是那些狗東……”
“西”字兒還未吐出口,它就意識到自己在吐槽誰了,慌忙捂住了嘴,惟恐自己的聲音飄到了驃騎大將軍府。
而后左右看了看,見周圍并沒有人憑空出現,才放下心來,有些不可思議的暗自嘀咕道:‘上古武將的傳承,不是早就斷了嗎?’
它口中的上古武將,不是那些打仗得先約時間、地點的兵家大將,而是那些上能一劍開天門、下能一劍開夔門,文能開山填海鎮族安邦,武能追殺漫天仙佛上天無路,進能萬里屠殺上古大妖、退能將蛟龍當看家犬養的上古武將!
不會真有人以為,人族能成為天地主角,是因為天道垂青吧?
怎么有人會覺得,能戰勝蚩尤、刑天那種狠角色的勢力,只是因為別人的垂青呢?
它那可憐的老父親無支祁,當年也就是…調皮了些,然后被大禹麾下那些猛人砍成了臊子……
可上古武將的傳承,不是早已隨著殷商崩塌徹底絕跡了嗎?
支柏青想不明白。
而就在它腳下城墻根兒處的一座馬廄里,一個須發花白但身子骨還算強健、腰間別著一柄形似燒火棍的灰撲撲長劍的年老輔兵,一邊不緊不慢的切著草料,一邊眺望著將軍府方向,嘴角還掛著一絲慈祥的笑意。
能見度不足二十米的白茫茫天空,他那黑白分明得好似嬰孩般干凈的眼瞳中,卻倒映出一尊身披金甲、外罩玄色龍紋戰袍的頂天立地神將!
他一直以為,會是一柄破空長槍。
沒想到,卻是一尊頂天立地的神將。
“小伙子不講武德啊!”
他淡笑著自言自語道:“害我老人家白白期待這么久!”
‘長江后來推前浪……’
他在心頭低低的呢喃道。
石室內,王文的意識被分割成了千百份,投入了無數個時空。
有的時空,他是空軍的中年釣魚佬。
有的時空,他是滿面滄桑的垃圾佬。
有的時空,他是貧苦的農家少年郎……
無數個時空,每一個時空的時代背景都不一樣。
農家子弟剃著狗啃似的寸頭、一身粗布草鞋,好像是民國時期的打扮。
釣魚佬穿著拼多多風的衣裳、趿著人字拖、騎著小電驢,好像是現代的打扮……
每一個時空下的他,都長著與他前世一模一樣的面容,卻都沒有他的記憶。
每一個人都在自己的生活背景下,或悠閑或勤懇或忙碌的生活著,強烈而細膩的情感,就像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
王文的僵硬的思維隨著他們的視角,不斷變換著場景。
釣魚佬空軍歸來,遇到落水的少女,毫不猶豫的扔了小電驢跳進了湍急的河水中。
貧苦少年郎不顧父母的勸阻,放下了扁擔,拿起了紅纓槍,投入了抗擊東瀛小鬼子的偉大戰斗中。
滄桑的垃圾佬緊緊的捏著撿垃圾得來的血汗錢,路過一個跪在醫院門口為病重的丈夫籌錢的婦女時,猶猶豫豫、摳摳搜搜的從兜里掏出了一半血汗錢,放到了婦女身前。
王文的意志無法干涉每一個人的決定,但他能清晰的感知到每一個人心頭的復雜心緒。
釣魚佬清楚的知道救人可能會把自己搭進去,也知道妻兒還在家等著自己吃飯。
少年郎知道自己是家里的頂梁柱,也知道自己這一去,怕是就再也回不來了。
垃圾佬也知道,自己放下的,是自己一個星期的口糧……
后來,救起落水少女的釣魚佬,非但沒能得到一句感謝,反倒被少女誣陷猥褻,回到家被父親妻兒結結實實數落了一頓。
少年郎在戰斗中抱著比自己強壯一大圈的小鬼子滾落山坡,被戰友送回營地后足足昏迷了三天,才僥幸的撿回了一條性命。
節衣縮食好不容易才捱到第二個月的垃圾佬,又一次在醫院門口看到了那個舉著為重病的丈夫籌錢的婦女,只是牌子上的換了一個病因……
王文體會著他們復雜的心理活動,跟隨著他們的視角繼續向前。
背時的釣魚佬,在暴龍婆娘“老紫蜀道山”的威脅下空軍歸來,又一次遇到了一個落水的少年,他停下小電驢猶豫了三秒,而后掏出手機扔到小電驢上,又一次縱身跳進了湍急的河水里,成功的救起了少年郎,只是自己卻沒有力氣再爬上岸。
生命的最后時刻,他看著岸上那個與自家兒子一樣大的少年郎,心頭琢磨著:‘好像不虧’。
英勇的少年郎,傷愈后重新投入戰斗,在一次慘烈的陣地戰中,身邊的戰友接連戰死,小鬼子的王八殼子卻已經快要沖上陣地,而他們的身后就是還未能撤離的根據地,他沒有多想,扯下子彈帶塞進戰友的懷里,從腰間拔出兩顆手榴彈拿在手里,用牙齒扯下引信,高喊著“兒子不孝”,沖出陣地撲到小鬼子的王八殼子上……
生命的最后時刻,他俯瞰著趴窩的王八殼子和三個同樣在空中飛的小鬼子,自豪的暗道了一聲“賺了兩個”。
越發不修邊幅的垃圾佬,又一次在那間醫院門前,遇到了一個為病重的兒子籌錢的貧窮老夫婦,他看著老夫婦哭腫的雙眼,聽著圍觀的人群們議論著這對老夫婦一連三天都在這里乞討的言語,猶豫許久,又一次掏出了兜里還未捂熱乎的血汗錢,數出一半放到了老夫婦面前。
離開之時,他聽到了人群中有人說他是托兒,但他并沒有在意,他只是在心頭默默的想道:‘萬一他們不是騙子呢?’
時空的走馬燈不住飛速閃爍,不斷有時空泯滅,又不斷有新的時空誕生。
他時而是了無生氣的社畜。
時而是文質彬彬的主政官員。
時而又是黢黑的快遞小哥……
社畜為了接住從四樓墜落的孩童,斷了好幾根肋骨。
快遞小哥為了搶救車禍起火的司機,被燒成了重傷。
官員為了抓住城市轉型的良機釘死在老城區活活熬死了自己……
王文的意識漸漸迷失在了這些人生當中,這些人物不是拙劣創作者筆下的臉譜式人物,也不是那種正的發邪的英雄人物,每一個都有著十分復雜的人性。
背時的釣魚佬,在空軍的時候,會賊眉鼠眼的從老鄉田里偷兩根黃瓜或南瓜揣在懷里,實在沒有黃瓜南瓜掐把紅薯葉也絕不走空,好幾次被老鄉抓住罵的面紅耳赤,卻打死不改,他從未想過要做見義勇為的好人,他只是碰巧遇上了。
瘸腿的垃圾佬,也時常會為了一兩個空瓶子、空紙板箱,和其他垃圾佬污言穢語的吵得不可開交,他比大多數人都更清楚生活到底有艱辛,他也比絕大多數人更節儉,平日里買點鹵豬頭肉改善一下伙食都得猶豫很久,他從未沒想過要做慷慨解囊的好人,他只是碰巧遇見了而已。
文質彬彬的官員,暗地里同樣也有著自己的小算盤、小算計,他也一門心思的想要做出政績,升遷更高的職位、做更大的官,嘴里總叫旁人不要面子功夫,實則心里卻很享受別人對他的禮敬,他同樣從未想過要在那個舊城改造項目上奉獻此生所有的光和熱,他也只是碰巧遇到了而已……
太多太多生動而立體的人物,像前赴后繼的海浪一樣沖擊著王文意識中“我”的概念。
他漸漸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誰又是自己。
直到一個接一個生動立體、活靈活現的人物,從無盡時空之中走出來,勾肩搭背的組成“眾”,再組成“城”,最終組成厚厚的歷史書……
直到所有時空,提煉出同一股生機勃勃的意志力,像一條線一樣穿起所有時空,將成千上萬個不同身份、不同境遇的人物重迭成同一張面孔……
王文的意識,才終于從無窮無盡的時空漫游當中超脫出來。
“是了……”
他恍然大悟的在輕聲呢喃道。
他不是他們。
他也是他們。
他們正在成為他。
他也正在成為他們……
他福至心靈,忽然抬頭,鏗鏘有力的堅定道:“君子不救,圣人當仁不讓!”
君子不會在無法保全自身之時,輕易介入他人的因果。
而圣人面對符合自身道義之事時,卻會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
換個角度說,不輕易介入他人因果的,是君子。
不顧自身安危,挺身而出救他人于水火的,便是圣人!
自我的圣人!
結合他先前自佛門《金剛經》中領悟的“三位一體肉身成圣”法門:‘本性自足,不假外求。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他此番的完整領悟就是:不必在意他人的目光,堅定的去做你想做的事、做你認為對的事,去求你想求之道、證你所求之道!
這既是知行合一的過程,亦是不斷超越過往的過程!
即是圣人!
王文心念一動,石室上空那一尊只有年老輔兵能看見的金甲神將,迅速由虛化實、大放光明。
他體內澎湃洶涌的真氣,也隨之轉換成一股同時具備輕靈與厚重這兩種截然不同特質的更高層次力量,并且一瞬間就從溪流一樣的孱弱狀態拔高到了山海呼嘯的磅礴狀態。
這一個剎那,天地萬物都似乎極速拉遠的太空望遠鏡一樣在他的心頭浮現!
連他先前從不曾感知到的“空間”,此刻都如同一層精美絢爛而脆弱的琉璃器一般,在他的眼前浮現。
他好奇的望著這一層脆弱的空間,順手輕輕在面前一劃,他的面前立馬就亮起了一片白蒙蒙的天光。
那片天光之中,是一座粗獷的馬廄,他的鼻翼甚至能嗅到馬屎馬尿的騷臭味。
馬廄內鍘草料的年老輔兵,望著面前突然出現的另一處空間,以及端坐在那一處空間正中心的王文,有些驚愕,又有些手足無措,活像個做壞事被活捉的孩童一樣……
“張前輩好興致啊!”
王文笑吟吟的看著他手中銹跡斑斑的鍘刀,清楚的看到鍘刀的刀鋒之上,附著著一絲好似月華般雪亮的劍芒。
年老輔兵連忙松開鍘刀,就好像鍘刀燙手一樣:“這個,啊哈哈哈……我老人家放心不下你們這些年輕人,來瞧瞧沒毛病吧?”
“當然沒毛病……”
王文“嗤嗤”的笑道,沒有點破這老頭的口是心非:“晚輩歡迎前輩還來不及,能有什么毛病……前輩先忙著,晚輩此番閉關還未結束,出關后再來請求前輩指點一二。”
說完,他抱拳拱了拱手,二人之間的空間通道旋即消失。
年老輔兵瞠目結舌的望著這一幕,想撓頭又害怕丟了前輩高人的顏面,只得在心頭暗自嘀咕道:‘這一手……我咋不會?難道我是個假的陸地劍仙?’
天光消散,王文感知著體內殘余的真氣仍然快速轉換為真元,掐指算了算此番突破的用時,暗道了一句:‘還有時間。’
他的武道修行路,暫時告一段落了。
但他真正的修行路,現在才剛剛開始……
沒過多久,白霧散盡的驃騎大將軍府深處,忽然又亮起一股清凈澄澈,能洞穿一切阻礙物,映照過去、現在、未來的耀眼而柔和的金光。
而這一股金光的中心,是一尊身姿模糊的金甲神人,以五心朝元的姿勢盤坐在石室中心、腦后一輪小太陽一樣的五彩功德金輪,正在大放光彩……
石室門外,剛在王文晉升陸地神仙的突破中得了大好處的兩條蛟龍,都張大了嘴一臉癡呆的望著這一幕。
“功功功功……”
敖黑手指顫抖著指著那道金甲神人,因為太過激動而一口咬到了舌頭,疼得眼淚都冒出來了,卻仍在激動的說道:“功德金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