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京都的北方平原上,一支馬隊緩緩南行。
這是慶國使北的使節團,春去夏至秋來,終于完成了他們的使命,從北齊回歸了。
馬車里的范閑很惆悵,坐在車里,看著漸漸金黃的平原,幽幽的嘆了口氣。
此去北齊,時間不長不短,也不過半年的時候,但在這半年里,處于劣勢的北齊政局十分平穩,但南慶的朝局,卻變的十分的詭譎。
雖然人還沒有到京都,但是從每天幾封情報的頻率和情報的內容來看,如今的慶國朝堂已經亂成一鍋粥了。
郭保坤開始清洗朝堂了。
他想把一群在史堆里鉆的蛆蟲洗干凈。
一切,都要從那位黑暗之王,監察院院長被刺開始。
監察院被撤并,院內九大處被分到了不同的衙門,郭保坤的道審司拿了一處和四處,成了豎在朝中百官頭上的一把刀,朝堂百官,日子過的比監察院在的時候還要辛苦。
監察院在的時候,人家是抓著你的短處,引而不發,讓你心生忌憚,可到了郭保坤的手里,卻是不管不顧,連林相的府都敢闖,短短十幾天的時間里,大量的官員落馬,官不僚生!
因為郭保坤的手段太狠了,絲毫不給任何人留余地,直接把你曾經做過的事情公布于眾。
是的,不但抓人,還要誅心,大量原本隱藏在一處和四處的官員把柄被拋出來,然后一個接著一個的抓人。
而且,主要針對朝中清流。
想到情報中那些被從清洗的官員的遭遇,不僅僅是丟官去職,更多的是名聲盡毀,一個個的都變成了反面樣板,不要說榮歸故里了,很多人都在被審查之后自我了斷了。
而這其中,受到影響最大的便是朝中的清流,畢竟這些人平常里一向都以清貴自詡,極為注重名聲,也是靠著名聲吃飯的,現在全毀了,被郭保坤扒了個干凈。
不但他們的名聲毀了,清流的名聲也漸漸的受到了影響。
高高在上的清流們,在郭保坤這一波亂拳之下,清流,如今在京中百姓的心中已經變成了偽君子流了。
這種變化,讓以舒蕪為首的幾位清流大佬惱火不已,偏偏你知道人家針對你,還找不到郭保坤的錯處,只能暗生悶氣。
心中也暗恨對于下面的管束太過松散了,以致于郭保坤稍一發力,他們多年苦心架構起來的勢力仿佛海邊的沙堆一般,被沖的支離破碎。
他是怎么敢的啊!
他是真敢干啊!!
如果換成自己會這么干嗎?
應該不會吧,最多也就是偷偷的弄點小紙條貼一貼,撒撒傳單,暗戳戳的使壞罷了。
“在想什么呢?!”言冰云看著一臉惆悵的范閑,忍不住的問道。
“還能想什么,京都的朝局變化太大了,回去之后,也不知道要面對什么。”范閑搖頭嘆道,他還是認為自己只是一個想要關門過自己小日子的人,沒多大野心,壓根就不想在這個時候回到京都,陷入那無盡的風波之中。
“怎么,你以前做過虧心事?!”言冰云笑問道。
“我到京都才多久,能有什么虧心事,我是擔心回去以后,卷入什么事情里,你也知道的,范家現在家大業大,我又和相府聯了姻。”
“你是擔心會受到牽連?!”
“我是擔心會變成太子的棋子啊!”范閑苦笑道。
“太子啊!”言冰云眉頭微挑,作為原監察院四處的一名探子,雖然在京都,但是對這位太子的印象很淺,即使是在被抓之后,他的印象還停留在“太子輕佻,不足以承社稷”的判斷,以及那句有名的“太子多病,汝當勉勵之”的調侃中。
結果誰能想到,自己從北齊大獄中出來以后,太子秒變宗師,倒是給了他一種今夕何夕的感覺,仿佛自己不是被關了幾個月,而是幾十年一般。
太子變成大宗師了,在這個前提之下,之前這位太子爺的表現,便立刻有了另外一種說法,風評剎那間翻轉。
真是翻手為云覆手雨啊!
由此,他也對這位太子起了好奇之心。
“算起來,太子也是你的妹夫,你有什么好擔心的?至于棋子,這天下間,除了坐在最上面的那幾位,誰又不是棋子呢?!”
“說的也是,我們這位太子,實在太過高深莫測了,我真的看不透。”范閑苦笑起來。
太子派毛齊五來刺殺他,雖然目標并不是他,但知道真相以后,心中亦不免產生隔閡,但后來,又通過秦元送給了他一本修行的小冊子,而那個小冊子上的內容,竟然真的解決了他霸道真氣的隱患,在這幾個月里,實力劇增,穩穩的站到了九品上的級別,這讓他對于太子產生了一絲畏懼的感覺。
這是人能有的手段?
所以,他現在對太子的觀感很矛盾,既有不爽,又有畏懼,更多的是三分的好奇,但卻絕對沒有親近感。
“我覺得你很有問題。”言冰云看著范閑道,“之前我還不確定,但現在我可以肯定了。”
“什么問題?!”
“你的優越感,你好像有一種高人一等的優越感,總是喜歡高高在上的俯視一切,我不明白你的這種優越感是從哪里來的,你也是大宗師嗎?!”
“我……!”范閑一時語塞。
人的優越感來自于自身的家世、知識、力量……
在別人眼中,他只是一個戶部尚書的私生子,實力不錯,幸運的與皇族聯姻,算的上是一個幸進的寵臣,但一個幸進的寵臣在面對一個大宗師級別太子時,憑什么會有這樣的優越感呢?
言冰云想不通。
“你也別說我了,這都要到京都了,你還是想想那位沈小姐怎么安置吧。”范閑被懟了一嘴,心中極其不爽,立刻轉移了話題。
言冰云默然。
一路無言之下,很快便到了京都外圍最后一個驛站,并且在驛站中見到了一個意外的人。
“見過李大人!”
看到東宮詹事李銘傳笑瞇瞇的迎了過來,范閑與言冰云連忙下車。
“小范大人一路辛苦。”
“言公子受委屈了!”
李銘傳帶著微笑與兩人一一見禮,稍一寒暄之后,才輪到禮部與鴻臚寺的官員迎過來見禮。
雖然詫異于李銘傳的出現,但范閑也不敢失禮,在驛站之外,又將北齊的長公主殿下迎下車駕,先至內室休息。
又與一眾官員寒暄了一番,這才有機會向李銘傳問道,“李大人今日怎么會來此?!”
“太子殿下命我前來迎接大皇子,倒是巧了。”李銘傳笑道,“看來大殿下與北齊的這位長公主真的很有緣份哪!”
范閑不知如何回話,只得干笑兩聲。
“言公子,不知現在可有時間?!”
“不敢,李大人有何吩咐?”
言冰云連忙道。
東宮詹事的品級不高,但這位身后站著的可是那位太子呢,他亦不敢怠慢。
“談不上吩咐,想來你也聽說了,我不日將會外放,東宮詹事這個位置太子有意讓你來接任,正好趁著大殿下沒來,有些事情,需要和你交接一下!”
李銘傳微笑道。
一言既出,四周皆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