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邑軍營,趙基站在中軍瞭望塔觀望。
天色漸暗,天子行營處一條舉著火把的隊伍正緩緩順著馳道而來。
難怪賈詡不擔心天子的安危。
千余人舉火而進,舍棄大多數軍帳、物資,只簇擁天子車駕而行。
趙基恨的一拳砸在護欄,護欄木被他一拳打斷。
徐晃已來到塔下,高聲:“侍中,御史董芬持節叫絳邑南門,侯選遣使來問,是否開門?”
見天子郎衛隊伍不敢來自己所在軍營,只敢派人明火執仗去叫絳邑的門。
趙基多多少少有些欣慰,放到兩天前,保準就明煌煌朝自己大營而來。
所以這兩天被砍死的匈奴人,不算白死。
“開門。”
趙基回應一聲,徐晃親自去傳令,顯然徐晃也很擔心天子的安危。
當趙基從瞭望塔滑下來時,賈詡雙手負在背后走來,笑問:“侍中,如何?”
“文和先生早就料到?”
“以伏公為人,大概會這樣做。”
賈詡語氣淡然:“明日調侯選、李堪二部出城,今夜匈奴若是不敢來襲,明日就疏浚新田渠溝。我所料不差,此處交戰后,河內斥候快馬返回,張揚起兵勤王之勢已不可更改。”
連著高烈度打了兩天,兩天時間俘斬三千余級,這已經很大的斬獲。
自朝廷遷到河東以來,以及河東虎賁誅除白波軍,前后戰事加在一起,斬獲首級也不到一千。
這三千余級首級,已經可以讓很多人上鉤。
對河內方面來說,斬獲三千余匈奴首級,河東方面損失也不會小,起碼也吃夠了苦頭。
此前河內出兵,河東人肯定不滿;如果現在河東人陷入苦戰,河內人帶著軍糧來助戰,那自然是世代好鄰居,同飲黃河水的三河好兄弟。
賈詡這幾日根本沒出過軍營,不關心前線戰術怎么安排,也不關心具體怎么打的。
他少年時涼州三明威風正盛,見多了神仙仗,段颎這樣的猛人率千余人就敢追著數萬羌人打,連續大小數十戰,打的羌人主動乞降。
即便這樣,兵力寡少的段颎,依舊主張嚴格懲罰羌人,百萬東羌被殺的只剩個名字。
說話間,他也觀察趙基的神態,趙基稍稍錯愕后就接受了賈詡的觀點,甚至沒有失態,更沒有爭辯什么。
不管趙基是什么心態,還是瞬間理解了自己的推導,賈詡都是滿意的。
賈詡心情大好,展臂邀請。
趙基跟隨賈詡到營火處,不時有趨光而來的飛蝗撲入營火,噼啪一聲炸響。
燃燒的柏木散發著特有氣味,趙基心情也輕松下來:“文和先生是說,今夜匈奴人可能不會來?”
“一半的概率,匈奴人也是人。郎衛射發的箭書,易地而處,侍中會怎么看?”
賈詡握著木棍搗弄營火,趙基想也不想就回答:“連續折了黑狼王、羌渠王,我再大膽,也會約束部眾,謹慎觀望。”
“是啊,勇敢的黑狼王死了,跟隨于夫羅平黃巾的羌渠王也死了,敢戰、勇武的兩個名王都被侍中斬殺,余下匈奴諸王何來的勇氣,還敢貿然進犯?”
賈詡笑問,扭頭去看南邊遠處,哂笑:“可見,天子左右沒有知兵之人,今夜不過是趨利避害而已。庸碌手段,不值一提。”
見趙基沉思,賈詡繼續說:“匈奴各王若不是被貪婪蒙蔽,此刻已然退兵。王者因怒、貪而興倉促之兵,侍中又率保家衛國之師,這樣的戰斗,我想象不到還有什么失敗的理由。”
“是,我軍眾志成城士氣高昂,非匈奴所能比。”
趙基立刻反問:“那接下來要處理的就是河內兵?”
“這要看侍中想要什么了。”
賈詡收斂笑容:“河內、河東互為唇齒,如似兄弟。如若內爭,勢必為袁曹所破,也會失天下人望。不知侍中可愿聽老夫些許淺薄之見?”
“文和先生但說無妨,若不是朝廷公卿才德不堪,我與仲祖父也不會走到這一步。”
趙基起身,抓木棍去挑營火上懸掛的陶罐,取下沸水給賈詡沖泡一碗熱水。
賈詡抓一把炒熟的咸黃豆往嘴里送幾枚,嚼著才說:“三省六部制的確有其獨到之處,只適合陛下改制,不適合侍中與元明公提倡。待河內兵至,當聯手破匈奴,戰后廢三省之制,或請出鎮河東、太原。”
不去碰朝政,三省制度交給皇帝、公卿自己去玩。
這個制度其實對權臣很惡心,僅僅是門下省侍中決議一事,能讓任何一個立志于‘錄尚書事’的權臣惡心的發顫。
所以趙基這里推動三省制度,百官們洞悉運行邏輯后,基本沒有反對的。
哪有這樣自縛手腳的權臣?
不管趙基是出于什么目的推動這個三省制度,這個制度穩定后,獲利最大的永遠是皇帝。
賈詡說了兩句話,卻有很多賈詡個人的立場、態度。
不支持與河內兵開戰,不要繼續掌控朝廷,把朝廷這個包袱丟給喜歡湊熱鬧的張楊。
趙基緩緩點頭,天子、舊日公卿、百官都在自己這里。
與河內兵聯合作戰打匈奴,不存在什么障礙。
所以真正的難點就一個,跟朝廷怎么分家。
經歷過郎衛箭書一事后,消息在郎衛系統流傳后,聰明的人肯定會主動跳走,免得惹火燒身。
天子、朝廷對河東人印象很差,大概率不會挽留,會輕裝前去擁抱張楊與河內人。
有司馬防在,很快就能組織一批河內虎賁。想著這些,趙基才反應過來,這個家伙入朝來的太快了。
沒有張楊的支持,朝廷的征辟使者很難這么快找到司馬防,司馬防也很難通過盜匪滋生的軹關陘。
有司馬防在,河內兵基本上就處于枕戈待旦的狀態。
這兩天的戰斗,無異就是很好的催促信號。
哪怕很多中立的河內人,見匈奴人這么好打,也會積極響應,支持張楊出兵河東。
趙基思索片刻,就說:“人術業有專攻,我這兩日忙于陣前殺敵,反倒忽略了河內人。若不是文和先生提醒,我性命危矣。”
就今天晚上的行為,已經上了伏完的死亡名單。
隨即,趙基就問:“我愿出鎮太原,為朝廷掃除匈奴之患。只是這三省制度,朝廷自決興廢。不知先生是想入朝輔政,還是留在西州?”
賈詡吃黃豆,端起木杯吹了吹,笑說:“入朝,就要與袁曹為敵。此二人急需立威,隨天子入雒陽,張楊尚且自身難保,更別說是我這樣人。”
沒有楊家那樣的鎮世名望,又有鼓動涼州兵反戈一擊的惡劣前科,世上沒有比賈詡更好的雞了。
他想立足朝廷,就要展現出足夠的破壞力,讓袁紹、曹操控制的朝廷心甘情愿請入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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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則他這個董卓余孽,絕對會被憤怒的關東人砍成肉醬。
賈詡心平氣和的模樣,趙基也笑了笑:“還是文和先生看的明白。”
想到即將與朝廷分手,趙基又生出一些擔憂。
朝廷的詔書,運用的好,能讓自己身邊充滿叛徒。
只要出現一個人,那么人人自危,信任危機下,什么都做不好。
看趙基沉眉思索,賈詡大概猜到他的顧慮。
很多事情無非就是易地而處,賈詡就勸說趙基:“破匈奴之功,輕黃金之德,足以讓河東士民擁護侍中。天下各方豪桀,有幾人能與侍中相比?”
“不要夸我,我這人最不喜歡被人夸。”
趙基抬斷,又說:“雖然我看不上這些人,但也不會輕視他們。如果來日先生被旁人擄走,我愿意拿三千騎匈奴俘虜來換。在我心中,先生才能無人能及。”
賈詡聞言呵呵做笑,似乎很是受用。
趙基的威脅,他自然也聽懂了,趙基愿意付出死亡三千騎的代價,來換他一條命。
換不了他的命,也能弄死他的家人。
笑罷,賈詡就問:“朝廷東遷雒陽,侍中以為當如何謀劃,才能隔絕袁曹干預?”
“無非就是張楊屯河內,張繡屯于宛洛之間,張楊能自足,劉表出糧供養張繡、朝廷。休緩一年,邀結劉備、呂布、陳登等人,自能立足穩固。我就怕司馬氏賣掉張楊,蠱惑朝廷遷入中原。吃了曹操的米,自然就要聽曹操的話。”
趙基仰頭看漸漸明亮的夜空:“數遍天下各方,也就曹操這里殺戮不下百萬。能如他那樣坦然坑害生父的人,又怎么會對朝廷公卿留手?跟他比起來,我還是太柔弱。”
自己連父兄都舍不得害,就這一點,就被曹操遠遠甩開。
賈詡忽略了趙基對曹操嘲諷挖苦,就問:“那這樣可能阻隔袁曹?”
“曹操不得兗州人心,朝廷返回雒陽,兗州士民歸心似箭,這不是曹操能阻斷的。”
趙基一笑:“我是曹操,也要排除各種困難,將朝廷迎入豫州,隔絕朝廷與兗州、荊州的交涉。至于袁紹,過于強勢,朝廷公卿也不敢與袁紹聯合。”
跟袁紹合作,袁紹就是另一個董卓,能輕易揉捏朝廷;曹操就不一樣了,還有一個袁紹壓著,勉強處于可合作的范圍。
跟二袁比起來,曹操多少顯得眉清目秀。
公卿的那一套手段,對二袁基本無效,反倒多少能鉗制曹操。
而現在的朝廷,能用的也就公卿那一套手段。
賈詡緩緩點頭,趙基的言論、見解與他頗有相合之處。
想到趙基的出身、閱歷與年齡,只要成長起來,肯定不是張楊、呂布能比的。
站穩三晉形勝之地,未來自然有一席之地。
反正目前的曹操,在賈詡看來不難處理。
這條袁紹養起來的狗雖然很兇,但袁紹始終沒有給曹操提供大量戰馬,缺乏騎軍的曹操,始終是瘸腿的狀態。
趙基這里以后絕對不會缺騎兵,誰的騎兵優勢,誰就能打殲滅戰!
自關東群雄起兵以來,曹操在被殲滅全軍方面很有經驗。
在殲滅曹操一事上,賈詡多少有一些經驗。
就趙基表現出來的軍事天賦,稍稍肯聽勸,一戰殲滅曹操主力不是什么難事。
一個瘸腿的曹操,得到朝廷后自然不會甘心屈尊于袁紹之下,這兩人相爭,其他人的機會就來了。
賈詡思索著,瞥一眼相貌堂堂身高八尺余的趙基,的確比曹操好看太多太多。
賈詡是真的不敢跟隨朝廷東遷,思謀再三,決定幫趙基站穩腳跟。
反正曹操也不敢殺害天子,機會合適了,趙基根基壯大后,再把天子搶回來,安置在雒陽,各方一起供著就好。
到時候,誰都別想利用朝廷搞事。
熬時間,趙基能輕易熬死袁紹、曹操!
因此,賈詡真的不急,心態一直很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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