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亮,天子行營中。
劉協翻看五位公卿此前書寫的罪狀,他情緒多少有些波動。
實在是有些沒想到,五位鐵骨錚錚的公卿,在趙基那里堅持不到兩個月,就開始為趙基書寫罪狀。
若是被趙基管理三年時間,劉協不敢想象這些人會聽話、順從到哪種地步。
作為皇帝,他是孤獨的。
很多心得感悟,必須藏在心里,不能向外人透露。
哪怕是皇后,最多也就聽他一半的心里話。
這一半的心里話,還得顛倒因果次序,再混進去一半的假話。
經歷過劫持事件后,他連這個說一半心里話的傾訴對象也沒了。
此刻只能強忍著。
至于皇后勸他親近趙基……這些公卿就是前車之鑒,他可不想變成這樣。
“陛下,王柔使者入營,說是王柔已乘船,將要渡湖澤而來。”
時遷入內,拱手細聲:“列位公卿已洗漱完畢,可要召見?”
“趙卿何在?”
“趙侯正點選虎賁,以迎接王柔。”
時遷溫聲回答,王柔是外臣,覲見天子時要走一遍白刃戟門,這是天子威嚴的具體體現。
劉協略猶豫,還是選擇放棄會見公卿。
只覺得現在彼此見了,徒增尷尬,無異于事。
此刻三百虎賁集結,盡皆鮮艷赤紅衣袍,外罩涂抹鎏金鐵鎧,站在那里金晃晃的。
紅裝金甲,個個威武不凡。
為了更進一步展示威武,趙基又給他們披掛上了緋色刺繡簡單紋的文武袖罩袍,兩肩垂掛白色布條,上面書寫天子虎賁、國之爪牙文字。
趙基也仔細檢查自己的佩劍與后腰暗器,后腰披風下,依舊是半捆一尺半長的短矛。
一切確認無誤后,站在隊伍前排環視這些人,其中老虎賁不足三分之一。
經歷過實戰的虎賁,大多外放為虎步軍隊官、百人督;殘疾的都被他轉到平陽侯國,配合賈逵、裴秀做事。
后續補充的虎賁,大多數是老虎賁的子弟。
老虎賁只要晉升脫離虎賁,或者傷殘、陣亡后,也會選子弟親族補員。
補員時,也不會刻意挑選年輕人,只要能接趙基兩箭而神情不變,就算通過考核。
其中不乏父兄補員的例子,因而其中也有一部分壯年虎賁。
迎著趙基的目光,三百虎賁身姿挺拔,挎劍持戟而立。
御史董芬快步而來:“趙侯,匈奴中郎將已下船,正卸載貢物。”
“知道了。”
趙基右手舉起,對著轅門處一揮:“出發!”
“喏!”
唐憲引著第一個百人隊先行,緊接著是第二隊,第三隊。
三百虎賁自轅門開始站崗,兩兩一組,從大營轅門一直排到中軍門前,一百五十對虎賁面對面而立,充滿這百步間距。
趙基也登上戎車,御手抖動韁繩,駕御四馬拉載的戰車駛出大營,立在轅門之側。
這里御史中丞楊眾正在等候,上前迎接:“趙侯,王柔所獻方物頗多,足有百余車。”
“太原富庶,可見一斑呀。”
趙基感慨一聲,側身眺望北邊,那里舟船靠岸,正裝卸物資。
車馬都是從中都各家借過去的,趙基就那么望著,不再言語什么。
舟船停泊處,是一座小型渡津。
孫資站在一邊與王凌低聲攀談,昨晚他已經與趙基當面交流過。
二十萬石糧秣不夠河東使用,趙基的底線是五十萬石。
河東不白拿,可以出錢。
天下大亂之前,谷物普遍市價二百錢左右。
可那是天下太平,作物正常收獲的市價;靈帝晚期以來,市價就沒正常過。
三輔大亂期間,斗糧價值幾十萬錢。
等重的黃金,買不來等重的糧食,這就是糧價。
因此,趙基開出了自認為很有誠意的糧價,一千錢一石糧食。
五十萬石糧食,做價五億,也就是五萬金。
河東肯定有這么多的金錢儲備,五十萬石大概相當于目前河東的全部儲糧。
不計算夏收、秋收,百萬石糧食,勉強也就夠河東軍民茍活四個月時間。
王凌聽著多少有些心動,但五十萬石遠遠超過各家的底線:“彥龍你也知道,各家顧慮河東兵、河內兵逗留不去。若一舉拿出這五十萬石糧食,他們將有底氣長期駐留,到時候反復索要錢糧,這錢糧還不是盡為外人所有?”
認真看著孫資,王凌做了個ok手勢:“至多三十萬石,先撥付十萬石,河東撤兵后再撥十萬石,秋收后再撥余下十萬石。也不要河東、趙侯出買糧錢,就當是本郡的救濟鄰里的善行義舉。”
“還是不足,我再與趙侯商議。也辛苦彥云與各家商議,讓各家知曉趙侯購糧之誠意。此事若成,彥云之功績,趙侯自會表功于朝。”
孫資沒有急著答應,不說其他各縣,僅僅是將中都縣榨干,也能擠出三四十萬石。
加上夏糧、秋糧,湊個五十萬石不難。
在大澤干枯之前,中都九縣就是這么富裕。就連飛蝗,也不喜歡濕潤的中都各縣。
見那邊王柔一身金紋裝飾的皮鎧登上戰車,孫資、王凌也不再交談,各自返回騎從身邊,翻身上馬。
糧食是大事,再商議幾天也是正常的。
二十萬石糧食也很難將河東、河內聯軍打發走,如果太原反應夠快,將聯軍擋在郡外,還能拉扯一番。
可對方引著天子來巡視太原,又見識過中都各縣的富饒,這就不是輕易能打發的了。
就連天子、朝廷這里,也要把禮物送到位,免得心生不滿,留下什么難以消磨的惡評。
一里多的路程,眨眼間就來到行營轅門處。
王柔兵車上,荀班指著一身鎏金明光盆領鎧外罩緋紫漸變色繡文武袖的趙基說:“明公,那便是虎賁中郎將侍中趙侯。”
“果然儀表不俗。”
王柔輕聲感慨,被身后的孫資等人聽到,隨即王柔囑咐:“待拜謁天子后,代老夫向趙侯投遞拜帖。”
“喏。”
荀班高聲應下,這些聲音隱約傳到趙基耳朵里。
彼此相距十幾步距離,王柔兵車停下,主動下車對趙基拱手:“本官使匈奴中郎將王柔,奉詔拜謁天子。”
趙基也下車,步伐沉健,上前幾步展臂:“天子已在營中等候,王公請。”
說話間,隨王柔而來的太原衣冠子弟陸續下馬,簇擁到王柔身后。
后面運輸貢物的車輛也魚貫向前,排成班列,一應車輛都用紅布裹著,看不清楚裝載了什么。
每輛車都有一名青衣仆僮牽馬,兩人在車后推搡,這些仆僮身上都是嶄新青衣,各個身形壯碩,面容紅潤。
不像虎步軍,也就最近一個月才能吃飽肚子。
王柔則仔細審視趙基,笑問:“不知元明公可好?”
趙基見此,主動拱手:“王公與祖父有舊?”
“說來話長,元明公早年就任孟縣、陽邑,也曾在雁門馬邑任職,上次相見時,還是元明公被征入朝,離任定襄郡之際。”
王柔陷入回憶模樣,感慨說:“算起來,元明公在太原、雁門、定襄任職十二三年。”
隨即恍然模樣,自嘲笑笑:“元明公還有手書送來,遺留在車上,待我取來。”
說著王柔轉身就朝他的戰車走去,趙基好奇去看,就見王柔到車上箱子里取出一份帛書,舉著對他擺手:“就在這里。”
不想趙基站在原地不動,王柔一躍下車不小心撲倒在前,身邊荀班、王凌驚呼:“王公!”
就在此刻,附近十幾個押解貢物的青衣仆僮從紅布覆蓋的車內抽出強弩,齊齊瞄著趙基,幾乎不分先后扣發。
一時間弩弦振蕩,趙基急忙轉身,后背、顱后頭盔連中五六矢,趙基身形晃了晃。
而荀班上前從王柔手里接過帛書高舉,竭聲大喊:“奉詔討賊臣趙基,余者不問!”
更多的無甲青衣仆僮抽劍上前就要圍攻趙基搶奪首級,中箭的趙基轉身拔劍不退反進,拔劍而出時白光一閃,沖在最前的太原勇士被一劍切斷半個脖子。
弩射之際,轅門附近的虎賁毫不猶豫轉身持戟沖鋒而來,可趙基沖的最快。
從中箭的那一瞬間開始,周圍景物對他來說仿佛變慢了一樣。
感受不到身體的疼痛,一劍出鞘斜斬之后,雙手持劍突入青衣仆僮人群里,身形只進不退。
砍來的刀劍難以破甲,對方身形沒有鎧甲護身,在趙基劍下如同蔬菜一樣。
頃刻間砍倒十五六人,又反手一劍抹掉一人脖子。
趙基已來到王柔車駕前,抬劍直刺貫入荀班胸膛,荀班企圖伸手抓劍,趙基反手抽劍切斷荀班幾根指頭。
身后又被劈中幾劍,趙基上前左臂一肘撞開荀班,探手一抓擒在王柔肩膀,笑說:“難怪是我祖父故交。”
王柔手中劍要捅刺,而趙基說話間劍就先捅出,穿透王柔胸前皮鎧,從肋骨隙縫中而入,緩緩透背而出。
劇烈疼痛襲來,王柔抓劍更緊,整個身子一縮,如蝦一樣弓背而起,企圖躲避刺擊。
而這時候虎賁沖殺過來,青衣仆僮難以抵擋,被一排排戳翻,戟刃如林,反復扎刺、勾殺。
須臾間,五十多名青衣仆僮死在趙基身邊,韓述急聲詢問:“侍中?”
“無礙。”
趙基扭頭看他:“放狼煙,傳告各軍……”
“太原宗賊謀反!”
說罷,趙基緩緩拔劍,疼的王柔直哆嗦,面色發白,面部肌肉顫抖。
不等他死透,趙基拔出劍又換了個角度,緩緩推入,劍刃再次穿透王柔背部皮甲、披風冒出劍尖。
孫資嚇的立刻與王凌拉開距離,王凌等人驚慌失措,正欲呼救求饒,不想后續殺出來的虎賁一輪短矛投擲而來,王凌身邊的令狐邵轉身要跑之際,被一矛扎中后背,撲倒在地還不忘向王凌伸手求救。
令狐邵的聲音被其他衣冠子弟的驚呼聲淹沒,越來越多的虎賁赤袍金甲,持戟沖殺而來,如若天神天兵,見人就殺。
趙基反復捅刺,直到王柔瞪圓雙目沒一點反應后,趙基才平靜下來。
拔出劍,抬手搭在王柔臉上一推,抓住對方披風一角,拎起披風擦拭劍身血跡。
中軍營壘,劉協端坐木臺之上,公卿環列兩側,都靜靜看著轅門處的刺殺與反殺。
都是驚容未定,劉協督促身邊同樣驚駭的時遷:“快去看趙卿傷勢!”
時遷來不及應答,邁步就朝轅門處狂奔。
趙基若是重傷,就這股兇性,他們都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而這時候,拔出劍勉強抵擋的王凌被一戟勾斷持劍手腕,慘叫聲中被兩桿鐵戟扎中胸膛。
勾翻在地,王凌側臉貼在冰冷地面,就見靦腆的郭淮被一戟扎中眼窩,躺在不遠處正吐著一口又一口的血。
不等王凌思考,后續經過的虎賁氣喘吁吁,抬手持戟扎下,正中王凌后頸,頓時王凌視線昏黑起來,斷了信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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