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水東岸狼煙升起之際,西岸的匈奴人、郡兵營地都警戒起來。
郡兵營地距離趙基最近,就隔著大澤與汾水。
郡兵與王柔節制的匈奴義從不知外部狀況,選擇閉營觀望。
呼廚泉也是聚兵于一處,沒有采取貿然行動。
下午臨近申時,張楊來與趙基匯合,率領可憐巴巴的三百余河內騎士。
對袁軍、曹軍來說,這三百余河內騎士是一筆不可忽視的戰術打擊力量。
但在此刻的太原,爆發一場數千人的戰斗里,這三百余騎半天時間里就能被磨死。
趙基離開中都縣邑,向南移動,抵近大澤排水口附近。
連著部分舟船也移動到這里,以便轉運士兵渡河。
張楊詢問:“侍中可是要渡河?”
“有這種想法,我擔心西岸匈奴、郡兵聯合作亂。”
趙基如實回答,不能對郡兵抱有太高的期望,軍吏鼓動之下,有可能配合匈奴人作亂,聲援、策動各縣宗賊作亂。
“今日不可渡河。”
張楊給出自己的看法,并說:“今各地宗賊無主,或惶惶難以抉擇。侍中當開示活路,請朝廷下詔赦免不知情者。”
將中立、參與不深的人摘出去,后面再清算也不遲。
趙基聽懂了‘不知情者’的含義,這能讓真正不知情,或知情的人心存僥幸,抵抗烈度迅速就能降下來。
后續追查,順藤摸瓜,相互攀咬,你怎么證明自己不知情?
張楊見趙基似乎能聽進去自己的意見,立刻又說:“呼廚泉若是聞訊,也想分一杯羹。切不可給他,否則此人勢力做大,以單于之名位,只需兩三年,便難以制衡。還請侍中立刻傳令郡兵大營,使之閉營不動。待形勢好轉,郡兵不難接管。如若呼廚泉聚兵抄掠,侍中督兵進討,得道多助,太原定矣。”
哪里是什么得道多助,分明是很多人想立功贖罪,又恐懼匈奴做大。
王柔一直在玩蛇,獲利的豪強們還能容忍,但大多數人士人肯定不樂意。
西河郡已經被蠶食殆盡,整個郡編戶已不足兩千戶。
呼廚泉又將單于王庭立在了茲氏一帶,一腳踏入太原大門,隨時可能席卷各縣。
以太原之富饒,足夠呼廚泉吸引匈奴大多數部落參與進來。
再說了,趙基殺的再狠,殺的也是宗賊首腦。
劉表單騎入荊州,能宴席間誅殺五十余家宗賊,肯定不是抄家滅族。
而是滅其父子兄弟,甚至只是誅殺本人,從對方子弟中再選人統領舊部,這才快速整頓了荊州。
在這之前,因為討董的原因,荊州軍隊已經被孫堅裹挾的差不多了。
州兵、郡兵大衰,才有了荊州宗賊做大的局面。
太原不同,趙基這里握著一萬多人,還有源源不斷的援兵,有天子、朝廷在,更能直接快速征召、武裝太原百姓。
因而操作難度比劉表低了兩三個等級,不是低兩三倍。
張楊又說:“如若猝然渡河,一旦兵勢受挫,則大好局面盡喪。伏望侍中明鑒!”
趙基點著頭,又說出自己的顧慮:“此刻中都五縣消息閉塞,我就顧慮夜間信息通傳,各家聯合。”
來自信息時代的趙基,對信息傳遞有本能的警惕與畏懼。
更是玩過很多游戲,各種事件稍稍有一點促成條件,就能立刻彈窗跳出來,讓你手忙腳亂。
“侍中,今夜信息傳遞虛實難辨,當世賢者少而庸人多。”
張楊耐心解釋:“太原英杰參與謀反,多已受誅,余者何慮之有?仆所慮者,乃王澤投奔袁紹,策動太原大姓子弟作亂。因而平定呼廚泉后,侍中當盡遷太原大姓、豪右于河東!”
“我也有這類想法。”
趙基算是同意,依舊感到有些壓不住局面。
例如免太原五年口賦這種邀買底層人心的政策,他此前就考慮過。
可抵達太原后才發現這個政策沒有多大吸引力,大多數百姓已經破產淪為大姓、豪強的部曲、佃戶,這些隱戶本來就不需要服徭役,繳納什么口賦。
這個政策今天宣布的話,反而會讓一些人立刻跳反。
隱戶對朝廷可沒有多少認同,當朝廷的編戶活不下去,才當的隱戶。
被豪強子弟稍稍鼓動,家屬又被控制,很容易煽動起來作亂。
張楊這里勸諫之際,五個縣的縣吏已經在虎賁、羽林監視下開始抓人。
帶著少部分縣兵,在搶先入駐各處鄉邑的虎步兵、河內兵的協助下,開始破門抓人……請他們回去協助調查。
哪怕縣吏出自大姓、豪強或他們的門生故吏,此刻也不敢停手。官吏在執行上級殘暴命令時,往往能說服自己。
尤其是有軍隊在旁邊監督的時候,這些人格外賣命。
沒有主心骨,很多大姓、豪強子弟甚至不敢反抗,在縣吏勸說或威逼下主動配合。
畢竟……他們真的是無辜的,根本不清楚發生了什么。
王柔為了成功行刺,連呼廚泉、郡兵都進行了隱瞞。
只有一致對外時……或者準確來說只有身處異地時,鄉黨才是可靠的鄉黨。
例如孫資,他的兄長被殺,能殺他兄長的只能是同縣有產業沖突的豪強。
孫資能組織親友復仇,復仇目標就是同縣的鄉黨……彼此有錯綜復雜的姻親關系也是大概率的事情。
即便這樣,該復仇還得復仇,又怕遭到對方親友的復仇,事成后只能逃亡河東。
自己內部不怎么團結,敵人肯定也沒想象中的團結。
拼的就是誰動手快,誰膽子大。
何況朝廷這個招牌,是真的很管用。
張楊在河內八年,亂世之初就殺不動豪強,原因簡單,張楊的河內郡守不是正牌。
等后來成了正牌的郡守,河內早已殘破,豪強都吃不飽,也就沒有殺雞吃肉的必要了。
而此刻呼廚泉也督兵來到對岸,雙方隔著汾水、大澤出水口相望,大約相距十幾里。
彼此之間多是沼澤爛地,根本不適合強渡,也就適合小船往來穿梭。
天黑之際,呼廚泉依舊沒得到什么有用信息,派遣使者劃小船來到東岸。
這使者遞上呼廚泉的手書,表態:“我家單于見天子行營有狼煙升起,十分關切。若是有需要單于效力之處,侍中不必見外。我家單于對侍中頗為崇敬,有意交好。”
趙基翻看呼廚泉的手書,字跡很漂亮,是標準的章草。
手書措辭謙恭,只是單純表達關切和交好之意。
看完后將手書轉給張楊,就對這使者說:“單于若是想跟我做朋友,我自然不會拒絕。還請回報單于,就說明日天子設宴,會招待單于,還請單于不要猜疑,若是有所顧慮,三五日后赴宴也可。”
使者只是拱手,詢問:“敢問侍中公,朝廷可會常駐太原?”
“太原偏隅之地,如何能治理天下?”
趙基反問一句,安撫對方:“回去告訴你家單于,以后本侯會代替王柔,與他世代為鄰。他若誠心與我做朋友,明日朝廷使者來邀,他來拜謁天子即可。”
使者又問:“敢問此間發生了何事?”
他抬頭觀察趙基身上沾染的血跡,趙基笑了笑:“既然你反復詢問,我就坦言相告。適才有賊臣刺殺本侯,已被本侯格殺手刃。我只有萬余步騎,單于若是敢于首亂,我必先征討之!”
使者不敢言語,低頭立在那里。
張楊感覺趙基做的有些過分,現在應該繼續對呼廚泉保密。
就對眼前使者說:“口說無憑,某這就手書一封,你拿去交給單于。也不瞞你,趙侍中將娶呂溫侯之女。希望單于能念五原鄉情,恪守盟約。來日鮮卑侵犯,太原、河東之地,唯有趙侍中可以依賴。”
使者聽聞,重新打量趙基,拱手長拜:“若是如此,外臣自全力勸說單于。”
“嗯,你也告訴他,人的肚子是有限的,而土地物產卻是無限的;人的耐心也是有限的,而憤怒卻是無限的。我沒有威脅他的意思,只是希望他能尊重我。若成為朋友,我如何尊重右賢王,也會如何尊重單于。”
趙基說著扭頭看張瓚:“也替我向單于手書一封,表達心意。”
“喏。”
張瓚立刻開始書寫,張楊也親自動手書寫私信。
使者卻感慨說:“趙侍中氣概非凡,不亞呂溫侯。我家單于敬重英雄,自會妥善應對。”
“最好如此。”
趙基說著取弓,從箭壺中夾取一支箭,對著遠處滿弓射出。
箭矢破空而去,不見蹤跡。
使者疑惑,趙基就說:“書信不易,勞煩使者去找回這支箭,就當是我給單于的禮物。”
“是。”
這位中年使者也不生氣,行禮后倒退幾步,翻身上馬,引著幾名騎從順著箭矢方向去搜尋。
越走,越是心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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