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氣燥熱,趙斂乘船逆涑水而上,抵達安邑。
關中方面的軍情警戒解除,蒲坂駐屯的三千郡兵將進行輪戍,這讓他感到很是失落。
新的一批駐守軍隊乘船從晉陽走汾水而下,直入黃河,來到蒲坂。
這也是汾水船隊第一次經過黃河而入涑水,直接往安邑運輸糧食。
省去了北絳卸載,陸運到桐鄉轉水運的過程。
這次主力船隊南下,運來了三千河東籍貫的虎步軍。
分別補充到汾陰、蒲坂與安邑,這些地方的郡兵也不能裁汰,就今年這樣的旱情,裁汰對方,就等于要餓殺對方。
為了節省糧食運輸過程中的虛耗,河東郡兵將分批前往平陽、晉陽,參與建設工作。
表現好的留下擔任郡兵,表現尋常的,消磨到明年春耕前就遣散為民,或編為軍屯。
關中已經處于絕糧狀態,所以很是恐懼趙基。
而被他們恐懼的河東,普通青壯不當郡兵,不服征役,那就只能在饑餓中死亡。
飛蝗就那么一茬,捕蝗的百姓熱鬧過一陣后也只能去山野刨食,或在田地里勞作。
整個河東、太原運轉的根本邏輯就在于趙基樂于散發糧食,而不是跟其他人那樣,深恐明年又是干旱,所以將糧食死死攥在手里。
寧肯發霉,也不給軍隊吃。
例如袁術,大范圍搜捕美女、終日酒宴享樂之際……注意,袁術不是一個人在享樂,避居淮南的士人,多少能蹭點酒肉。
卻不給士兵發放糧食,士兵只能采摘桑子、河蚌充饑,要么去奉命劫掠百姓,自給自足;坐擁淮南芍陂這個國家級水利工程,擁有徐淮最大的產糧地,袁術那邊日子過的稀里糊涂。
趙基這里一切發展的根本邏輯就是建立在趙基敢發糧食,敢去搶糧食。
明眼人都知道,趙基在賭明年氣候恢復正常。
如果還是干旱與蝗災,那趙基不想完蛋的話,只能裹挾全部力量遠征中原或河北,成為另一股百萬級別的流寇。
到了那個時候,趙基麾下吏民只能咬牙追隨,跟著一路搶過去,還有活命的希望。
若是留在原地,大概率餓死。
河東的軍隊能果腹,這是關中各軍難以比擬的巨大優勢。
段煨那里有糧食,可他只能保證絕大多數人不餓死,要最低程度供應糧食,他要保存足夠的糧食用來應對其他天災或人禍,也就數百名部曲健兒能吃飽,作為武力支柱而存在。
李傕、郭汜這些人其實都有存糧,但都不敢像趙基這么揮霍。
牢牢攥著手里的儲糧,這才是現在李傕、郭汜控制軍隊,拖住外圍勢力的唯一辦法。
誰敢動手,他們就敢燒糧。
將糧食與自家性命綁定,綁架所有軍吏,這就是李傕、郭汜目前的生存策略。
沒有攻下蘇氏莊園,他們不想家族滅亡,只能采取這種遭人恨的手段。
大多數的軍士都有家眷,這種情況下,任何一個有親友餓死的軍士,都會積攢一份仇恨。
可李郭二人也沒辦法,不怎么搞,他們立刻就會完蛋。
至于發放糧食收買軍心,發的少不管事,發的多了,對方直接就跑了。
信譽破產,威望破產,李傕郭汜已經是死人了,區別只是腦袋還在脖子上,能吃飯。
隨著步入六月,僅僅是趙基聚集在晉陽晝夜操訓的三萬步騎大軍,就讓上郡、北地郡脫離了李傕,就連偏遠一些的安定郡都遣使入朝。
這種情況下,趙彥就開始發揮他的人脈。
他在太原北部、雁門各縣當過縣令,還在定襄這個小邊郡里當過郡守。
隨著他地位快速崛起,他昔年的故吏們也紛紛來投,羽翼壯大。
但一些關鍵崗位,還是要抓在自己人手里。
例如趙斂,從各方面來說,就論綜合素質來說,趙斂符合一個優秀郡守的一切特質。
也不需要他去搞什么事情,守住一個關鍵城邑,拉攏當地部分豪強即可。
不需要趙斂長袖善舞拉攏所有豪強,拉攏一部分,然后死死釘在那里;拖到援軍抵達,剩下的事情自然不需要趙斂操心了。
可趙斂不清楚這些,兩天前他還是三千大軍的統率,是河東南部都尉。
然而一紙詔書送來,就除掉了他的都尉之職;相里暴這個后生晚輩更是帶著船隊經過蒲坂,當著他的面換防。
原來的三千郡兵對他也沒有多少留戀,看在糧食的份上,郡兵們乖乖待在蒲坂,等待船隊返航。
而趙斂甚至沒有多少追隨者,就跟著船隊泥涑水而上,來到了陌生的安邑。
涑水碼頭處,趙斂就見蝗神廟即將成型,彌漫著一種令他感到不舒服的氣味。
而安邑太學工地上千余人勞作,主體學舍已經完工,現在正板筑圍墻。
趙斂自認對三千郡兵不錯,可現在有一種揮之不去的被拋棄感。
這種情緒下,他乘車進入安邑,來到趙彥的晉陽侯府。
府邸還是原來的那個宅邸,沒有進行擴建,區別就是門口多了十二名持戟守衛的‘晉陽國兵’。
府邸內自有仆從引領,引著趙斂洗漱,還更換了新衣。
盛夏之際,喜歡穿紅色衣物,而仆從端來的衣物,則是緋紫兩色。
對于紫色,趙斂并不覺得陌生。
關中、河東之地有廉價的紫色染料,服裝穿緋紫兩色,也是常見。
可紫色和紫色不一樣,緋色與緋色也不一樣,緋紫搭配的效果差距也很大。
趙斂穿上這套緋紫錦袍后,自己反而生出一種沐猴而冠的別扭。
他沒有多等,就聽仆從來報:“公子,君侯回來了。”
一聲公子,聽的趙斂愣在原地。
收斂情緒后,趙斂腳踩屐履,腰懸寶劍,跟著仆從來到后院。
后院內趙彥卸下貂蟬冠、官袍,就穿短衣坐在樹蔭下,雙腳泡在水盆里。
兩個年少的宗賊女婢正蹲伏在地,為趙彥搓洗雙腳,老頭很是愜意。
趙斂上前長拜:“侄兒拜見仲父。”
“我聽說你離開蒲坂時很不高興?”
“不敢,侄兒不明白,為何突然調離侄兒,此前也不曾透露風聲。”
趙斂也委屈,仿佛奪他兵權一樣,使者拿著安邑的詔令來除他的官,相里暴船隊帶著軍隊來換防,弄得他很狼狽。
趙彥揮揮手,兩個小女婢退走。
趙彥指了指自己雙腳:“你來洗,我說給你聽。”
“是。”
趙斂挽起雙袖,蹲在水盆前搓洗趙彥已經洗干凈的雙足。
就現在趙彥的生活方式,周身不沾染什么塵埃。
享受趙斂的搓洗,趙彥很想心平氣和慢慢講述,可莫名的憤怒纏繞心頭。
強忍著不快,就問:“你在蒲坂一月有余,做了什么事情?”
“侄兒增修蒲坂,也精練士卒,晝夜不敢疏忽大意。”
“可你只盯著蒲坂城邑,周圍鄉邑男女可曾調動?還有滅蝗一事,別人不知道,你難道不知各處柴堆的用處?蒲坂人不知情,如今損失巨大,他們所怨的,唯你一人。”
趙彥語氣平靜,兩相對比,趙斂這里不能說沒做好,只能說差距太過于明顯。
有時候甚至會遙想,如果把趙基丟到蒲坂去,可能一個多月的時間里,已經摘下了李傕的首級。
越是思索,趙彥越是沒心思享受這種伺候了,就說:“我已與門下省諸公商議,表奏汝為代郡守。明日啟程,赴任去吧。”
(本章完)
請:m.badaoge.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