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府,偏廳。
兩名獄卒架著,董昭被拖了進來。
他身上嶄新中衣已經被鞭笞打破,血跡斑駁。
除了雙手、臉外,渾身各處都有傷勢。
趙基垂眉去看董昭的雙腳,上面沾染血漬,不知是否受傷。
董昭抬頭看到趙基,勉強做笑:“趙侍中,怎么也來審問?”
“我沒什么好審的,我知道你今日說的是實情。”
趙基看一眼唐憲:“讓他就座。”
“喏。”
唐憲轉身搬來矮榻,就放在趙基桌案對面,兩個獄卒攙扶董昭落座后,就被唐憲趕了出去。
趙基拿圓肚細頸陶罐給董昭倒酒,將酒碗推過去:“喝一些吧,你我再敘事。”
董昭不語,反倒希望這是毒酒,雙手端起小口慢飲。
一碗酒喝完,長舒一口氣:“我這也算是罪有應得,奈何奈何啊!”
他環視左右,見都是披甲的虎賁,就問:“侍中來見我,所為何事?”
“只是想看看你,看你這樣子,我也就死心了。”
趙基繼續給他斟酒,也端起酒碗淺飲一口,說:“我沒想到你說了實話,他們竟然不信。你前后言語截然相反,對他們來說,已不是忠臣。”
伏完寧肯相信假話,董昭又有什么辦法?
現在悔過,改口供,又有什么意義?
反而可能會死的更快一些。
董昭雙手端酒碗,問:“侍中真有把握擊退李郭賊兵?又能大勝匈奴?”
“事在人為,以河東底蘊,有一戰之力。”
趙基觀察董昭:“我一直想忙完軍事后找機會與你喝酒,詢問河北、中原之事。現在看來,關東形勢比我預想的要惡劣。”
董昭只是飲酒,將空酒碗放下后說:“侍中門第淺薄,人望又低,恐難成事。”
“沒有他們,沒有你們,我與虎賁伙伴一樣能成事,對此我堅信不疑。”
趙基情緒穩定,他的底線就是朝廷別給他搞事情,僅此而已。
看著沉思的董昭,趙基索性將半罐酒水推過去讓他自己喝:“我來見你,就是想死心。剛從官舍過來,鐘元常偽裝傷勢,我就如他所愿,敲斷他脛骨,想來需要休養數月。這段時間里,我想他不會給我添亂。現在就擔心你,你死了,我擔心其他人,所以你還不能死。”
“死則死矣,侍中何必嚇我?”
董昭抓著陶酒罐喝一口,又說:“河東人口十余萬,如何能成事?”
“成事不在人多,若是人多,若遇爭執,比人多不就行了?”
趙基見他偏轉話題,就糾正過來:“我不會殺你,別人想殺你,我也不會阻攔。我寧愿你活著,看我如何建立一番事業。所以好好活著,或許我的頭顱掛在城門處示眾時,你還能觀望兩眼。”
董昭默然,只是飲酒,不多時將罐中殘酒飲盡,就那么望著趙基。
趙基就問:“你選擇像鐘繇那樣被我敲斷脛骨,還是挖掉髕骨?”
鐘繇依舊有站起來行走的機會,運氣不好會跛足。
可髕骨挖掉,這輩子就離不開仆從的照顧。
若被丟到大街上,不想餓死的話,只能乞討過日。
問的是兩種刑罰,也是問董昭肯不肯回心轉意。
董昭依舊默然,拿不定主意。
若是髕骨被挖,這仇一輩子無法解開,大概羞辱到某種地步,他一定會被人半夜里敲死。
只是打斷脛骨,傷勢養好,未來有那么一些轉機。
此刻不用細想,也知道趙基動手后,伏完那里就會放過他,甚至派人來照顧他。
“我不喜歡見血,就讓上天給你我一個機會。”
趙基拿出銅瓜錘,扭頭看唐憲:“再取些酒來,這樣好受些。”
“喏。”
唐憲快步離去,很快抱來一壇酒,擺在董昭面前。
董昭伸手摸了摸酒壇:“侍中還是將我處死吧。”
“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乎?”
趙基真有些不舍得,抬手揮錘,堪堪停在董昭額頭處,董昭閉上眼睛本能向后躲閃。
隨即他睜眼,臉上滲出一層汗。
而趙基收回錘子,面無表情看門外光景:“天色將晚,我還要去見仲祖父。”
董昭張張嘴也沒說出什么話,只是抱著酒壇暢飲,也不再思索未來。
先度過眼前難關,再說其他。狂吞酒水,待董昭喝飽,趙基親自動手,打斷董昭兩條脛骨。
命令兩個虎賁架著,走到縣府大院時縣令引著幾個屬吏迎上來:“趙侍中。”
“這人我還有用,明日門下省自有處置決議,縣君不必為難。”
趙基說著,身后虎賁架著董昭往外抬,兩個守門的縣兵不敢阻攔。
“那下官恭送趙侍中。”
縣令賠笑,他敢質疑門下省執政,趙基就敢當場敲碎他腦殼。
三省六部制度在昨天就通過詔書向各處宣布,門下省如似相府,只是有多個宰相一同商議、決議執政。
這種略新奇的制度,士人們即便不支持,也不會反對。
縣府門外,停著一部牛車。
董昭躺在車廂里,臉色蒼白脫力,他甚至感覺不到兩腿疼痛感。
酒勁發作,扭頭看邊上騎馬的趙基:“侍中欲如何安置董某?”
見董昭神情之間似乎還有那么一丟丟小得意,趙基有些費解,也沒有深究:“去與鐘元常作伴,這樣用藥也方便些。我有接骨秘術,你二人盡管安心,以后能康復的。”
董昭更是好奇,感覺不到疼痛,仿佛整個人又行了,追問:“是何秘術?”
“斷骨處歪了,敲斷再長,總能接正。”
趙基講述自己的骨科治病經驗,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
反正董昭現在感覺不到疼痛,也就聽之任之,隨著牛車顛簸,看幽藍的天穹。
酒勁發作,之前劇烈疼痛本就讓他精神疲倦,立刻就睡了過去。
安置了董昭,回西城軍營時,唐憲提議:“侍中,該殺此人斷除隱患。”
“他在明處,殺他簡單,再找幾個明處的賊臣可就難了。”
趙基毫不懷疑,若是董昭、鐘繇抓住機會,保準將他凌遲活剮。
公卿以下,百官之中就這兩個人見識不凡,影響力最強。
其他百官想要搞事情,肯定要跟這兩個人通氣。
若不通氣,即便能突然襲擊,但也好收拾。
至于未來腿腳痊愈如初,能一笑泯恩仇,聯手創業什么的,反正趙基自己也不信。
寧肯相信去卑這個家伙的雙插頭,也不能相信鐘繇、董昭這些人的嘴。
總之,都不是好東西。
打斷這兩個人的腿,好處就兩個,搞事情后,這兩個人跑不掉,能斷絕后患。
第二就是這兩個家伙心存死志搞事情,只能由其他官員來見他們,到時候順藤摸瓜,比較方便。
如果有第三個,那就是警告其他官吏,短期內別搞事。
唐憲還想再勸,又覺得自己見識不足,可能判斷有誤,過于憂慮。
見唐憲的神情變化,趙基笑著安慰:“不急,這兩個人躺在一起養傷,他們肯定要去看望,期間難免議論什么。我要等,看有幾個人向我告密。”
“原來是這,卑職明白了。”
唐憲點頭,追問:“那何時?”
“也不能急,他們活著,天子才心安。”
趙基嘴上說著,只覺得天子已經習慣了這種事情。
今天丁沖死了,這位少年太子反應太過穩定,或許是麻木了,或許是惱怒丁沖惹事,或許是人情寡薄。
給趙基一種精神病的感覺,天子直接忽視了死亡的丁沖,就那么自然的跟他談話……越是回憶,越是感到不適應。
總之,自己終于成了當世惡臣之一。
哪怕自己很克制了,沒有弄什么顯赫官位、爵位,可終究不容于主流。
把天子抓在手里,破事情就這么多。
若給天子當狗,聽那幫舊日公卿的指揮,會死的更快更慘。
大概趙老頭兒那邊煩心事也很多,估計一會兒不會給自己什么好臉色。
比起這些破事情,他開始懷念匈奴、侯氏、白波四將這些敵人。
騎著馬,趙基思索怎么應對趙老頭兒。
好在老頭兒關心自己,超過朝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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