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氏莊園,閣樓內。
蔡昭姬隔窗而望,幾道院墻之外的空闊地面上,一團寬兩三丈的旺盛篝火燃燒。
虎賁、匈奴即便在這種慶祝的時候,也都穿戴鎧甲,只是沒有攜帶長兵、弓弩,只帶了隨身刀劍。
她的婢女搖步而來:“夫人,熱湯已燒好了。”
“再燒一些吧。”
她不想現在就去,婢女逗留不去,湊近低聲問:“夫人,宴席結束,趙中郎可會來此?”
蔡昭姬扭頭審視對方,這婢女垂下頭。
想了想,蔡昭姬回答:“他不曾正眼看我,應該不會來。”
“那還燒熱湯作甚?”
婢女抬頭,面帶祈望之色:“奴等性命皆懸在夫人一念之間,若無趙中郎,奴等將為匈奴所擄,再難與家人相見。”
可以短暫奉承匈奴人,這是可以忍受的。
若是被擄入匈奴部落里,那才是凄慘無比的命運。
“有備無患。”
蔡昭姬回應一聲,沒有理睬婢女的請求。
她也自身難保,想要帶著婢女、女仆們脫離匈奴人的控制,這要欠趙基很大的人情。
就這樣的亂世,誰會等你慢慢回報恩情?
婢女對那處篝火盛宴并不感興趣,她聽說過匈奴人打仗結束后會舉行這樣的慶祝儀式,會審問、處死敵方的頭目,招降一部分,然后分配他們的妻女、奴隸、獸群。
若是災年,俘虜中的老人,男童都會被處死,除非你掌握特殊的才能。
篝火前,趙基看著勇健虎賁與匈奴武士摔跤,雙方不斷出人挑戰,既是游戲,也是競技。
連續戰勝三個挑戰者,就能來他與去卑面前討一碗酒喝。
莊園酒窖里不缺酒,而且還很多。
但今晚限量供給,明日天亮后就輪番暢飲。
此間安樂,趙基都有些不想離開衛氏莊園,還有很多作坊,可熟悉這些作坊的衛氏仆僮已在那晚撤離。
因此各種加工制品用完后,就需要重新制作。
趙彥率兵抵達前,要盡可能搜刮這里的物資,酒要蒸餾,醋也要制成醋布,醬也要暴曬去除水分。
反倒是食鹽,南邊幾十里就是河東鹽池,以及世代管理鹽池的鹽監城。
鹽監城負責食鹽的裝運,又叫做運城。
還有一座運城,位于巨野澤北,是漕運周轉中心,可能未來又當過軍運周轉節點,應該是未來的鄆城。
他思索之際,常茂摔倒挑戰的匈奴勇士,上前拱手:“屯長,討碗酒吃!”
“好!”
趙基笑著起身,伸雙手從桌案上端起一碗酒緩緩遞給常茂,常茂雙手接住對去卑示意后,就仰頭暢飲,將空碗放到了一邊的竹筐里。
趙基返身坐下,去卑身子側倚過來,笑問:“中郎不愛黃金,可這里五銖錢不下億萬之巨,可有意乎?”
“略有些想法,賢王怎么問這個?”
“小王就是覺得有些可惜,金燦燦的錢幣交給那些老朽之人,實屬糟踐。”
去卑說話間抬起左臂給上場的匈奴頭目鼓勁,對方回應后,去卑側目看趙基:“不知中郎想過沒有,朝廷拿到這筆巨財,會如何使用?”
“所料不差,大概就是強買物資,物價飛漲,百姓積蓄的那點錢幣不值錢,買不來貨物。恐怕到時候一塊胡餅,價值不下五十萬錢。”
“中郎說笑了,五十萬錢都能壓死馬,怎可能買不來餅?”
去卑坐正,指著圍繞篝火勾肩搭背組成人墻做舞的虎賁:“他們懷有怨氣,這錢中郎拿了,他們還能忍受。可若平白讓朝廷拿了,今后難免怨恨中郎柔弱、愚忠。若物價飛漲,虎賁家室也受影響,這都不利于中郎。”
“賢王有話直說,你我盟誓天地、神靈,不該這樣試探。”
“好,小王就直言了,這是誰的錢?”去卑指著密室方向,趙基不假思索:“河東士民祖祖輩輩的血汗錢,被衛氏搜刮囤積于此。”
“奇哉!竟不想中郎有這般見識!”
去卑贊嘆,就說:“到了朝廷手里,他們可不會管這錢是哪里來的,又該往哪里用。”
趙基也坐正,火光照在臉上,沒有表情:“賢王的意思是限制朝廷使用錢幣?”
“嗯,必須讓朝廷做出承諾,這樣河東物價飛漲,也就與中郎無關了,是朝廷欺騙了中郎,辜負了虎賁報效之情。”
去卑又抬手指著自己臉頰,滿不在乎:“這錢讓朝廷銷,小王心里很不痛快。黃金給他們,五銖錢你我各取一窖,用來犒賞部眾,消解怨氣。”
“一窖怎么足夠你我使用?一人三窖!”
趙基頓了頓,就說:“我一直有個想法,就缺錢施展。”
見去卑想問又克制的樣子,趙基就說:“今年干旱,五六月間難免又要起蝗。我想在北絳立蝗神廟祭祀蝗神,重金購買蝗蟲。到時候壘砌一座大倉,收來的蝗蟲投入倉內壓實,以祭蝗神。”
“呃……”
去卑一時愣神,回憶他知道的各種祭祀方式,感覺這種祭祀也有些道理,無非就是血祭的一種,就是感覺有些奇怪。
不好做點評,就說:“中郎若是喜歡,小王也愿助力一二,分出一窖,以祭蝗神。”
“賢王豪爽,明日我向賢王敬酒。”
“沒有中郎,小王又豈能分得三窖?”
去卑回應著,口風一轉就說:“小王就擔心朝廷持有重金后邀張揚率兵入衛。張揚久有迎奉天子之意,奈何其麾下各將反對,遂不能行。若朝廷以重金相招,河內兵馬半月間可到。到那個時候,朝廷要攜金返回雒陽,又有河內兵馬震懾河東,這就不是中郎能制止的。”
總不能發兵攻打,虎賁執行這種命令不會有積極性。
還有被裹挾的河東兵馬,到時候自然棘手。
趙基點著頭,不無顧慮:“這是個問題……昨夜稷山盜襲擊天子時向北逃亡了一些,若是逗留軹關陘,難免會截殺朝廷使者。”
去卑聽明白了,一笑:“這又能拖延多久?使者隊伍輕便,翻山越嶺奔赴河內,不是軹關陘能阻截的。何況期間朝廷還要編訓新軍,這非上策。”
趙基沉默,就說:“此事不急,等趙公率兵入朝,我與趙公商議。不過稷山盜殘黨尚存,不可不剿。”
先通過趙彥壓制、延遲公卿的決議,決議形成后就截殺使者。
時間拖得久一些,大概率河東僅存的經濟就崩潰了。
朝廷也是挺好的,拿了這么多錢,又慣了錢,是很難見好就收的。
借朝廷的手,大范圍摧破豪強莊園、產業,自己這里能省事很多。
“中郎有心提防即可,事有不諧,你我奉詔討伐雜胡、作亂匈奴即可。”
去卑甚至不在乎口頭瓜分的三窖五銖錢,他只想殺回去,讓自己成為真正的右賢王。
他已經提醒了趙基,盡到了盟友的本份。
至于漢室朝廷這里,從拖欠他巨額軍費、賞賜開始,他就不會再相信朝廷的信譽。
反正公卿一茬茬換,這批公卿做出的承諾,下一茬有幾個會認?
與其等朝廷的分配,還不如拉上趙基去搶,搶到手里的才是自己的。
雖說這里密室里的財富已經遠遠超出他人生所能積攢的數額,可就是太多了。
不管是趙基,還是他,即便聯手吞下,彼此軍隊也會瓦解。
失去軍隊,就失去所有。
黃金又不可能吃到肚子里去。
因此這里的黃金再多十倍,他也是現在這個態度。
這是帶著災禍的黃金,朝廷輕易拿走,怎么可能不付出代價?
現在已經不是靈帝平黃巾、訓練西園禁軍的時候了,那時候黃金就能換來軍械、壯士、糧食。
眼前這些黃金能干什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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