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基對孫資這個人有些印象,但不是什么好印象。
但終究是拿著賈逵的帛書來見他,總要給賈逵一個面子。
趙基就換乘青傘蓋戰車,邀請孫資去軍營內詳談。
孫資心性沉穩,坐在戰車上觀察沿途,見莊園內已經開始操訓士兵。
都在各種平地形成五十人的隊伍進行隊列訓練,這些年河東也算是自行恢復了都試制度。
農閑時會派郡兵操訓民間青壯,普遍能聽到軍令,能列隊,能運用矛戟。
就連趙基個人的矛戟格斗,最初也是跟郡兵學的。
只是此刻著重加強隊列訓練,意在強化服從。
論體力,匈奴人強不到哪里去;論兇狠,大家都是死亡邊緣艱難生存的男人,誰也不弱于誰。
而器械方面,匈奴人趁亂搶劫、購買了很多,雙方大致上是持平的。
趙基不認為自己是什么戰術奇才,只是比周圍同齡人擁有極端豐富的游戲戰術模擬經驗,更耳濡目染聽過很多經典戰役的講解。
即便他的戰術、兵法不成體系,可遭遇戰況后,會形成一種類似于經驗本能的判斷直覺。
即便是徐晃,始終缺乏獨當一面的機會,即便有治軍、練兵的才能,可白波軍的環境限制了徐晃的成長。
因此目前的徐晃,絕非他的完全體;在趙基支持下,徐晃或許可以突破他自己的‘完全體’。
綜合來看,天子親征的情況下,士氣高昂,強化隊列與服從……就算初次交鋒打不垮匈奴,也要維持陣線穩定,尋覓機會。
相對比體能訓練,隊列訓練消耗少。
哪怕現在放開肚皮吃,許多士兵也消化不了。
只進行隊列訓練,讓士兵養膘,增強耐力與軍紀,便是目前唯一的優選。
單純訓練隊形,訓練過程中十分苛刻。
搜索來的老郡兵或殘疾老兵很珍惜現在的機會,握著鮮嫩柳條抽打、喝斥起來十分賣力。
戰車停在門前,大門左右是北郭氏祖祖輩輩攢下來的閥閱,趙基看都不看。
他目光放在近處的一支受訓五十人隊,跛足的老郡兵幾乎是臉貼臉噴口水、怒罵。
被罵的虎步軍士神情稍有抗拒,就是柳條抽打屁股、大腿。
臉、雙手絕不會打,就連露出來的小腿也不打,隔著衣服專打肉厚的地方。
趙基才發現,臨時找來的這些落魄老郡兵似乎利益與自己高度一致。
讓老趙練兵,老趙都不會這么用心。
這些老頭兒是真賣命,一點都不怕遭受報復。
找蒼頭老兵來訓練新兵,這也不是趙基的主意,漢軍傳統就是這樣。
他想練兵,下面人就搜集附近的老兵,就這么簡單。
百戰余生的老兵,教的再歪,也是利于戰場生存的。
這個亂世里,壯年士兵、軍吏尚且開始遭受主流輿論的鄙視、敵視;更別說退役的老兵,殘疾士兵。
這些人能熬過這個冬天,已經是河東底蘊的體現。
孫資也在看練兵的場面,總感覺這些老兵過于癲狂,他也是第一次近距離見老兵訓練新兵的場面。
哪怕旁聽,都被那些粗鄙、羞辱的言辭激怒,想要毆打、教訓這些惡毒的老兵。
卻見趙基不急著下車,頗有興致觀察練兵場面。
孫資就開口:“趙侍中,老卒如此羞辱凌虐營士,就不怕營士怒起殺人?”
“老卒尚且不怕,孫先生又怕什么?”
趙基語氣平靜:“彼此無仇無怨,這樣打罵營士,嚴加操訓,才能讓營士存活。就目前來說,沒有更好的辦法。不像虎賁,自幼有父兄教導,應募前就研習武技訓練體魄。虎步軍士雖來自郡兵、宗賊,但平日疏忽訓練,現在不過是補上他們欠缺的訓練。”
趙基說著扭頭看車邊乘馬的韓述:“記下來,教習月俸增為七百錢,每月另給谷兩石。”
“喏。”
韓述應下,找人去給主管營務軍資的張瓚說一聲,張瓚是夜禁剛解開就出北門來投趙基的。
官舍就那么多些人,放火這種事情得罪的是所有人。
好在城內依舊有不滿郎官的豪強,前幾日這些郎官沒少上門吃喝,被巴結,也沒少享受人家妾室、婢女的伺候。
城中豪強也沒辦法,衛氏、范氏都被朝廷摁死了,下一步極有可能是他們。門第高的招待公卿,普通的就招待郎官。
結果趙基起兵討伐舊日公卿,扣留公卿,郎官失勢,許下的諾言無法兌現,自然仇人遍及城中。
別說放火,逛街時被拖到巷子里毆打一頓,也是常事。
也不是郎官集體那么壞,豪強們走投無路,硬湊上來巴結郎官,郎官們又餓久了,難免原則松動一點。
上門之后,酒足飯飽,再享受一點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張瓚也不例外,城中也有失信結仇的郎官,他走通趙彥的關系,出城謀一個差事不算意外。
其他郎官也會謀求外放,要么擔任使者前往遠方。
總之,離開安邑,他們才能安全一些。
引著孫資到屋舍內,趙基摘下頭盔坐在主位,也不卸甲。
孫資落座之際打量屋內,見客廳兩側擺著新搬來的書架,書架上是綢袋裝著的竹簡,也有幾堆擺放齊整的紙書,此外還有各類卷軸。
這些可都是北郭氏的底蘊所在,如今落到了趙基手里。
孫資暗暗感慨,北郭氏這些藏書都比他家里的多,尤其是那些紙書,體積小,記載的內容更多。
又見趙基桌案處就放著兩疊紙書,其中還夾著書簽。
一名騎奴奉上粗釀甜米酒后,趙基飲一口才問:“先生應梁道兄來請來助我,想必也有一番見解。”
“不敢。”
孫資放下酒水,拱手就問:“敢問侍中之志?”
“志向?”
趙基抓著酒杯旋著酒液,略略回憶:“最初時,只想家人平穩生活;后應募虎賁,能有報國之機,自舍命殺賊,入衛天子。再后來與仲祖父相認于亂軍之中,才知國事艱難。”
“再之后,誅白波諸將,迫降宗賊衛氏、范氏。與匈奴屯衛氏莊園時,發覺衛氏金庫,才知天下動亂的根源在哪里。”
趙基看向孫資:“我搶來鍋灶,把飯做好送到公卿面前,他們竟然還要等我喂他們。先生也知道,公卿欲盡誅河東豪強、宗賊,遂逼反俘虜。河東各地豪強將有聯合之勢,形勢危急,我這才舉義聲討公卿。到了現在,我縱然有退避之心,可身后就是懸崖。”
展開合作的前提就在這里,是趙基有沒有后退的余地。
若不認同這個觀點,那彼此也就沒什么深談的必要了。
孫資緩緩點頭:“誠如侍中所言,河東安危皆在侍中肩上。若為虛名而累,必處實禍之中。這已非侍中一人之事。”
他說著拱手:“仆此來,即是應梁道所邀,也是想面見侍中。如今衛氏金庫一事即將傳揚各方,各地大姓、富豪必然為群雄覬覦。仆之所慮,乃李郭賊軍破河東后,順汾水而上害我太原。來助侍中,也是為保我家鄉安寧。”
遍及北方的大干旱,太原也不例外;比之各處,就是蝗災輕一些。
相對來說更加富足一些,這足以招惹李傕郭汜發動遠征。
真讓他們擊破趙基,重新虜獲天子、朝廷,攜天子北上,裹挾收編的俘虜,如蝗蟲入境,太原就完了。
趙基聽著緩緩點頭,就說:“梁道兄今日能來,到時候先生就協助梁道兄處理諸多庶務。立有功勛,我也會表奏朝廷,由朝廷量才施用。”
“就依侍中。”
孫資起身施禮,又換了個拘謹的坐姿。
趙基就問:“我在棋局之中,先生在棋局之外,可有見教?”
孫資想到昨日趙基的演講,就問:“昨日侍中與河東豪杰盟誓,可能收合河東豪杰之力?”
“所謂盟誓,我也是不得已為之,豪杰也是不得已順從。”
趙基并不得意或感到恥辱,端起酒杯飲一口:“具體如何,還要看戰場。若是兵敗如山倒,情比金堅又能如何?我若督王師累破賊眾,自能彌合裂痕,齊心共赴國難。”
“侍中明見,仆已無言再勸。”
孫資拱手:“此前就恐侍中閱歷淺薄,為宗賊所誆騙。恐辜負梁道所請,特來相見。今知侍中明睿,再無憂慮。”
在警惕宗賊這個大立場上,大家都是一樣的,是站在朝廷的角度上來看。
可怎么區分宗賊與寒門、高第?
出仕朝廷的自然不是宗賊,這個還是很好辨認的。
不當郎官,不當個縣令長,自然不算正經仕途。
縣吏、郡吏、軍吏之類,多少有些不算數。
所以孫資的中都孫氏,就介于宗賊與寒門之間,來回搖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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