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賁舊營之南,紫金山山溝小灣里。
裴秀領隊,一路扶車步行來到這處墳灣。
他左右觀察,看到了‘聞喜南鄉芮君之墓’,破舊的墓碑,上面是一個月前趙基所雕刻的碑文。
上前幾步觀察,可能那時候趙基圖省事,這八個字里筆畫繁復的文字都被趙基取巧,用了草書寫法。
現在仔細看芮丹的墓碑,裴秀才暗暗驚異,他是真沒想到趙基還有草書相關的造詣。
草書這東西不是你奮筆疾書越寫越快就能寫好的,想要寫好草書,就必須掌握章草。
草書造詣越深,要么累世公卿自幼學習,再要么拜在名師門下,得到了傾囊相授。
裴秀仔細觀察趙基雕刻了的這八個字,化繁為簡,十分得體。
以刀雕刻陳舊的木板,看不出什么書法的底蘊,但能看到趙基對文字的處理。
這是典型的草書,又照顧了墓碑的實用性,稍稍識字的人就能認出這八個字。
哪怕讓自己伯父來寫,隨手之間也達不到趙基的這種自然形意。
裴秀突然長嘆,跟隨而來的關尚詢問:“七哥?”
“沒什么,我自詡與阿季自幼相識,現在才發現他幼年早熟,一身本事不是我能知曉的。”
隨即抬手指著芮丹墓碑:“阿尚你看,阿季當時隨手所做,草書造詣不亞當世大家。”
關尚上前半步蹲下貼近研究,他看不出這有什么好夸贊的,就連‘鄉’字都被趙基省掉了大半。
即便這樣,他也能一眼辨認這是個鄉字。
郷黨,有時候圖省事,書寫時會寫為郎黨。
寫成郎黨后,不管你是念鄉黨,還是念郎黨,指的都是同一群人。
關尚盯著‘鄉’字,更疑惑:“鄉無郎,阿季這么寫,難道是感慨我輩男兒為國捐軀,難以魂歸鄉土?”
“或許是吧。”
裴秀扭頭對身后騎士說:“今后為英烈立碑,就以趙侍中所書之‘鄉’為準。”
“喏!”
這些騎士應下,他們也覺得關尚理解的有道理。
應募從戎,好兒郎離鄉而去,埋身別處,自然是郎與鄉別。
昨日俘虜的二十幾名匈奴本族、雜胡青壯推車勞累,此刻更是在騎士監督下開始挖掘墳坑。
裴秀則捉筆,看著名冊開始書寫墓碑。
車上陣亡的虎賁脖子上都掛著刻字木牌,與墓碑對應,優先下葬在墳灣向陽緩坡。
原有的舊墳則被匈奴俘虜粗暴抹除,不管是他們,還是來送葬的吏士都不介意。
哪怕這些舊墳陰靈不滿,但也掀不起什么波折,勢必被虎賁、各軍英靈鎮壓、奴役。
未來軍中袍澤來這里祭奠,這些陰靈或許也能跟著英靈吃些湯湯水水。
陣亡的羽林、北絳義兵也都運輸到這里,只是在相對偏僻一點的位置挖墳埋葬。
一名北絳義兵感慨不已,他們跟著李堪到處躲藏,遭遇戰斗若是戰死。
別說這樣集中安葬,就是尸體都很難搶回來。
幾個羽林代表也是感慨頗多,而裴秀寫完所有墓碑后,站在墳灣最高處觀察周圍山溝走勢。
接下來的大決戰,虎步軍也會產生許多陣亡。
墳灣相對崎嶇,看來虎步軍未來陣亡的吏士只能在山腳緩坡處埋葬。
而另一邊,伏完、楊眾與司馬防引著幾十名郎官來到北營,檢閱排列齊整的匈奴首級。
昨日前哨遭遇戰、先鋒戰后,前后斬獲一千七百多顆頭顱就擺在北營校場,組成十八個小方陣。
司馬防這個河東郡守沒當幾天,就被趙彥趕走,他若執意留在安邑要跟趙彥爭權,趙彥不介意安排宗賊殺死司馬防。
司馬防是曹操的半個舉主,自然受趙彥的憎恨。
趙基不強求天子來檢驗首級,可天子沒來,虎賁、羽林等參戰立功之士多少有些失落。
他引著伏完等人檢閱,最后指著一枚插在短矛上的頭顱:“這是黑狼王、單于王庭右大當戶太阿厚的首級,右賢王可以佐證。”
跟隨檢閱的去卑開口:“是太阿厚本人,他被趙侍中射殺后,黑狼部圖騰大纛也被趙侍中所奪。”
說罷,去卑去觀察伏完。
伏完連連點頭:“甚好,老夫會如實奏報,向天子請功。”楊眾繃著臉不想言語,他更關心楊琦、楊彪的安危。
司馬防剛在趙彥那里看了臉色,此刻也不會說什么好話,否則河內司馬氏風骨何存?
而左右兩側站立的虎賁、羽林郎官,以及侯選、李堪等人的部曲頭目普遍不喜歡楊眾、司馬防高高在上,不茍言笑、生人勿進的表情。
這些人用兇惡、嚴厲眼神審視楊眾、司馬防,見兵痞如此兇頑,楊眾、司馬防更不可能折節賣笑,討好這些兵卒。
氣氛不是很好,趙基就問:“昨夜匈奴散騎越過澮水,不知行營如何?”
“得賴郎衛勠力殺賊,匈奴侵擾無果,未及四更陸續退走。”
伏完反問:“侍中麾下精騎驍猛,可曾攔截?”
“伏公,再是精騎,行軍百二十里,又參與血戰,早已精神疲倦體力匱乏,如何能戰?”
趙基語氣平靜:“僅是軍事相關,伏公不甚精通,還是不要輕易暢談。”
這時候司馬防拱手:“非是伏公所問,此天子所疑惑也,還請侍中解答。”
聞言,趙基緩緩扭頭去看司馬防,上下審視身形高大的司馬防:“公身形壯碩,不愧累世將門,不當兵實在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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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防當即怒容,怒氣上涌,很想謾罵,又感覺會把自家也罵進去。
他曾祖父司馬鈞最高時擔任行征西將軍,可第一次參與指揮大規模軍事行動時,就全軍覆沒;第二次與別人分兵而進,另一路被東羌大敗,司馬鈞獲勝,繳獲頗多。
然后命令軍隊就地收割東羌的莊稼,可部屬貪圖繳獲深入追擊,反被東羌設伏擊敗,并追殺。
司馬鈞當時在城內,惱怒部下不聽節制,沒有派兵接應,三千多人被東羌追擊殲滅。
形勢敗壞,司馬鈞也潛逃返回,被朝廷下獄,廷尉府定罪之前,司馬鈞于獄中自殺,保全了家族榮譽。
于是兒子、孫子皆位列郡守,世歷兩千石。
從司馬鈞開始,司馬氏一族不再專注研究軍事,而是專心研究漢書。
司馬防深呼吸幾次,才平息怒氣,不與趙基發生沖突。
楊眾也是無語以對,伏完表述不完整,以自身的態度來詢問軍事。
被趙基反駁貶低后,司馬防就搬出天子,將伏完的詢問提升到天子所問。
趙基更簡單,直接罵司馬防一族是敗將之子,不擅長打仗,去搞文學、抱汝穎人的大腿。
去卑左右觀察,嘴角笑容洋溢。
裴茂不在這里,連個緩和氣氛的人都沒有。
反正他不可能跳出來說什么說話,很想看看伏完生氣到了極點,會說什么狠話。
侯選、李堪站在一側更是怒容相視,恨不得撲上來捶打這些天子隨駕重臣。
賈詡見伏完怒極之際依舊能強忍著,仿佛在等趙基主動回應‘天子所問’。
而趙基則眼神輕蔑看司馬防,大有激怒司馬防,反手一劍扎死的架勢。
站在趙基不遠處的韓述,則將背后的銅錘拿了出來。
司馬防實在是有些高,竟然比自己還高,這讓韓述有些不舒服。
司馬防揚起下巴,漸漸收斂怒容,也是一副任憑打殺的模樣。
反正就是不再開口,以姿態表達自己的高傲氣節,避免言語激怒趙基,落下口實、把柄。
見司馬防很懂,趙基笑了笑:“很好,看來桓典的腿沒有白斷,我很欣慰。”
說著扭頭看伏完,一本正經回答:“既然伏公是代天子召問,那臣就回答,我軍不善夜戰。”
“不善夜戰?”
伏完追問,明顯不信,狐疑審視趙基。
趙基反問:“這句是伏公所問,還是天子所問?”
伏完立刻警醒,做笑:“是老夫所問,據老夫所見,侍中應募虎賁之初,就接連夜戰,何謂不善夜戰。”
“所以我說伏公你不知兵,我擅長夜戰,與麾下吏士擅長夜戰有什么必然聯系?”
趙基對著劉協所在的南邊拱拱手,才正色回答:“不論是做人,還是治軍、御敵、治國,都該以堂堂之陣,行煌煌之事。豈可將勝敗寄托于陰暗、鬼祟手段?之前公卿無德無能,朝廷危急,我沒得選,只能夜戰搏命;如今我兩肩承擔河東十余萬口男女性命,豈可冒險夜戰?”
邊上賈詡還緩緩點頭,很是認可的樣子。
可他很清楚,真有夜戰大破匈奴的戰機,趙基肯定全力壓上,一點都不會猶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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