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水西岸,使匈奴中郎將王柔營壘。
他坐在營帳內下棋,拿著一枚黑子躊躇不定。
與他下棋的是郇班,也能寫成荀班,與潁川荀氏同宗。
河東、太原、河內的茍氏,也是荀氏同宗,避難而改荀字。后人為了銘記避難時所受的恩惠,就沒有再改回荀氏。
見王柔舉棋不定,荀班就說:“明公,我觀那趙侯胡風熾烈,不敬天子、公卿尤甚,今與張楊合兵,實屬虎狼并行,意在食人。”
“我知道,只是顧慮此人窮途末路,難免心生歹意危害天子。”
王柔將手里的棋子落下,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家族興衰就在這幾日內。
晉陽王氏以前并不怎么知名,他們兄弟兩個排行第三、第四,還是在同郡名士介休郭泰的賞識下得以知名。
后來王允掌權,太原人猝然上位,三輔盡為太原人掌握,就連同宗遠親的王柔、王澤兄弟也躋身地方重職。
代郡與鮮卑舊王庭貼近,而匈奴內遷過程里,王柔更是在隔壁西河郡上班、駐守。
匈奴政變后,則一舉將新單于呼廚泉、單于王庭弄到了太原茲氏,王柔更是回到本郡上班。
挾匈奴、鮮卑之威以影響、增固家族在本郡的領導地位,這方面王氏兄弟與趙基有異曲同工之妙。
王柔兄弟兩個上任過程并不是很順利,畢竟王允敗亡的太快了。
為了穩定官位,王柔兄弟拋棄漢地士人固有的成見,與匈奴中人聯姻。
至于趙基憎恨的軍械走私、人口買賣之類,這在邊郡豪強看來完全不算什么道德問題,只是有些犯法亂禁。
從太原人眼中來看,匈奴內遷一事,包括一系列軍械交易、人口買賣不過是他們在利用匈奴,到目前為止,主導權也一直在太原人手里。
比如讓匈奴人繼續向南遷徙,很早就制造了長安朝廷與太原之間的隔離帶。
有雀鼠谷在,即便平陽地區的匈奴人失手沒有截殺朝廷使者;可朝廷使者只要出雀鼠谷露頭,附近的呼廚泉就會負責補刀。
這種事情做多了,也就無所謂隱瞞不隱瞞。
因而朝廷北巡太原,王柔不得不慌!
趙基打河東匈奴太快,平定的也快;更是與率軍抵達的張楊達成協議,直接引兵向北,沒給太原人反應的時間。
而且河東方面準備的過于充分,湊集了太多的船,水陸并進,這種行軍方式讓匈奴人有些措手不及。
結果就是天子北出雀鼠谷,河東、河內萬余步騎出現在汾水東岸,東岸五縣就這樣輕易落到趙基手里;就連太原豪強、士人,也都希冀于朝廷,企圖出仕。
畢竟安排、放縱、默許匈奴封鎖道路的是他王柔,整個太原也就他王柔適合扛這個罪責。
總不可能是太原士人集體喪心病狂,搞這種事情吧?
晉陽王氏,此前也就出過縣令長,從他們兄弟開始才進位兩千石。
現在若退下去,那就什么都沒有了,不會有下一個王允提攜他們。
形勢逼迫,王柔沒有任何退讓的余地。
可若是得手,取代趙基,聚集太原之眾遵奉天子的話,以太原的物力,收合雁門、代郡之眾,不難懾服河東、河內,未來亦能有一番作為。
于情于理于個人資歷來說,位列三公,錄尚書事,將王允未盡之事做下去,也就理所當然了。
王柔決心已下,就說:“天子生母邯鄲王氏與我同宗,今受賊臣趙基挾持,我決議襲殺趙基,解救天子,匡扶朝政!”
外戚,他也可以當外戚!
荀班深吸一口氣,起身拱手長拜:“明公英睿!”
王柔抬手攙扶荀班:“明日我奉詔,將與單于一同渡河拜謁陛下。匈奴人不可指望,當依賴本郡健兒,誅殺賊臣于階前。”
荀班立刻說:“仆明白,這就推選營中健兒,得三十人,即可成事。”
趙基山野獵戶出身,不過是善射罷了。
沒有趙彥在后面指點,無非就是個莽夫、粗坯,又有什么好顧慮的?
荀班已經五十多歲了,仕途艱難,他混了二十多年,也認識趙彥。
太原荀氏可沒什么人吹捧‘荀氏八龍’,所以他入仕晚,升官慢。
好在官位較小不怎么顯眼,王允都沒來得及提拔他,因此長安政變時能逃回太原。
可他實在是等不下去了,這么好的機會送到太原人嘴邊,不咬一口,就怕老死床榻之間時回想起來,悔恨難耐,能氣的跳起來。王柔磨刀霍霍之際,趙基則端坐營房內仔細擦拭佩劍。
自從皇帝給他賜下御劍后,在誅殺官吏方面,理論上他就相當于持節了。
官秩低于六百石的官員,理由正當的話,當場就能處死。
他的任何一口劍,殺人的時候都能稱之為尚方劍。
可惜這種天子授權沒有‘皇威’增幅,也就嚇嚇老實人。
但能混入仕途的,又有幾個老實人?
佩劍保養完畢后,趙基就引著一隊虎賁巡視各營夜禁。
船隊也走大澤支流,此刻就停泊在營地西側的堤壩外,夜風頗大,船隊夜里沒有燈火照明,昏黑一片。
堤壩內外的蘆葦都已被收割,視野良好。
相隔三五十步,就是一堆營火。
河內兵在介休,河東兵在中都,徐晃所督河東騎士則入駐北邊的祁縣。
這三個縣之間從北向南還夾雜著京陵、鄔縣,都已各派五百虎步軍入駐。
汾水東岸這五個縣幾乎沒有遭受旱情、蝗災,物資充盈,完全一副亂世樂土的模樣。
弄的趙基都不好意思下手。
可不打破這里,再過一個月,河東、河內就會有大量的民眾餓死,不餓死兩三萬人,能算天災?
河東更是超規模動員軍隊,如果拿不到太原的糧食,非餓死五六萬人不可。
這是個副食品匱乏的年代,一個重裝士兵每天要吃八升口糧,才能保證體力充盈;經歷戰爭時,更要補充營養。
戰爭時期,工作相對輕一些的士兵,也要吃七升口糧。
一升口糧,無限接近二百毫升。
哪怕趙彥,生活中有油水補充,也要吃接近六升的糧食。
趙基每餐有副食,即便這樣,每天主糧消耗也在一斗六七升。
一個士兵,一個月就要吃三石糧食。
等戰爭結束,除了少數常備士兵能保證口糧外,大多數人士兵將與普通民眾一樣,大概也就一天吃三四升的口糧,勉強維持不餓死。
口糧匱乏,帶來的結果就是人民虛弱,哪怕活到次年,也會影響農耕的效率。
不是說明年風調雨順,農業就能快速恢復的。
所以想要快速恢復河東的生產,必須搶到足夠多的糧食,讓軍隊吃飽,讓民眾吃飽,才能以完整的狀態去迎接明年的生產任務。
只有吃飽了,這個秋季、冬季才能大規模生產農具,保證明年農業生產所需。
犁都不夠用,你怎么種田?
趙基站在瞭望臺上,隔著夜幕靜靜駐望大澤另一端的王柔營地,隱約可見那里的營火。
這里地勢低洼,夜風格外強勁。
時不時營火處有火星被風吹卷,點亮一條亮紅色燃燒軌跡,隨即熄滅于空中。
趙基深吸一口氣,這太原的糧食拿定了。
不能等王澤、申屠備了,時間拖的越久,變數越大。
只要砍掉王柔,先誅滅中都五縣的豪強,就憑這五縣的儲糧,自己有信心對抗匈奴、代郡、雁門的圍攻!
搶到的糧食,是為了救家里人。
每一個河東人都會拼命,只要全面開戰,河東援兵就能持續抵進。
太原人心?
哪有糧食重要,拿到糧食,才有軍心、人心可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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