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都,公卿們再次匯聚一堂。
月光之下,顯然都沒有好心情,都垮著臉。
原本派韓融去河東邀請趙彥上雒,入朝輔政。
結果韓融倒好,被趙彥說服,反倒來信督促侍中種輯去安邑一起議政,參與主持門下省政務。
韓融是個敦厚長者,董卓派了一大波公卿去勸降關東群雄,就韓融保住了命。
朝廷東遷,百官、宮人被擄,又是韓融出面去跟李傕談判、討要。
人情是韓融跟李傕欠的,好話也是韓融跟李傕說的。
結果呢,朝廷才吃飽幾天飯,見李傕、郭汜打不動了,就喊打喊殺的。
其他人也就算了,韓融偏偏是個腐儒,是個經書腌入味的人。
老好人也是要面子的,索性就留在趙彥那里,畢竟留在那里,才能想辦法還李傕的人情。
敦厚長者自有敦厚長者立世的原則,原來是沒機會,被楊琦這些人耍的團團轉。
現在趙彥向他開出了入伙申請,韓融欣然接受。
于是乎,趙基的軍令送到雒都,公卿們立刻就坐不住了。
不采取行動,趙基若調頭返回雒都,肯定要收拾他們。
典廄公卿、籍田公卿這種事情,根本隱瞞不了多久。
而新入朝的陳紀,更是惶恐,感覺自己在劫難逃。
前腳逼死汝南人張喜,潁川人韓融跑路……韓融是誰,潁川四長之一的韓韶之子。
陳紀是誰,是潁川四長之一的陳寔長子。
論風頭,陳紀這些年雖然在野,可名聲絲毫不亞韓融。
韓融都找機會跑了,他難道留著等趙基上門敲腿?
鐘繇又是誰,是潁川四長之一的鐘皓的曾孫……鐘離眜的后人比較長壽,也比較能生育,鐘皓生前,鐘繇就出生了。
長子長孫之子,生育的快一些,就形成了這種奇怪的局面。
潁川四長之首是荀淑,他有八個兒子,號稱荀氏八龍;
從年紀上來說,鐘皓是潁川四長之次,荀淑、鐘皓是一輩人,陳寔、韓韶是一輩人。
至于荀攸,則是荀淑侄子一脈,不入荀氏八龍。
雖說荀攸的祖父荀曇荀元智官至廣陵郡守,其兄弟荀昱官至沛相卻因黨錮而死……論成就,比八龍中的大部分人高,可沒辦法,人家八龍是親兄弟,組團出道。
荀昱被殺后,荀曇的仕途也就完蛋了,也是郁郁早亡,他的兒子也早亡。
這就使得荀攸十分早熟,淪為了家族旁支。
堂兄荀昱之死,也嚇住了荀彧的老爹,于是就跟同鄉中常侍唐衡訂親,給荀彧訂婚唐衡的女兒。
宦官有子女也是正常的,仕途緊張,許多寒門、豪強子弟根本走不了正常的仕途,又很想當官庇護宗族,這該怎么辦?
只好引刀成一快,往往都是成家留下子女,切一刀入宮,效仿司馬公舊事。
所以士人與閹黨的斗爭,本質上就是圍繞皇權的內斗。
對唐衡來說,出仕競爭不過你荀氏八龍,但他敢切自己一刀;又逼著荀家訂親,算是給家族找了個新出路。
荀氏家族與中常侍訂親,袁氏家族中更是出了個中常侍。
所以也就別指望荀氏家族能有什么剛烈門風,荀攸這一脈夠硬,結果祖父、叔祖父并列郡守、國相,一前一后死去。
荀攸早熟、多謀的背后,是陰郁、敏感、黑化的童年。
事情發展到眼前這一步,荀氏八龍這邊,最出名的荀彧效力于曹操,荀彧的兄弟荀諶效力于袁紹,從袁術身邊挖出一個假死、易名的荀氏八龍子孫也是合情合理的。
所以想要拉攏汝穎之士,韓融跑了的情況下,只能從陳紀、荀攸身上費心思。
荀攸的履歷很好看,是大將軍何進征辟的黃門侍郎,曾參與了謀刺董卓并被下獄,是經過董卓考驗的忠烈良臣。有外放任城國相、蜀郡郡守的資歷,雖然沒有就任,但拜官程序都走過了,這兩個履歷自然沒問題。
三十九歲的荀攸,征拜九卿,也不算突兀……可就是缺少必要的侍中履歷。
趙氏新政下,侍中才是國家樞要,反而不方便給荀攸,直接征拜九卿,倒也算是合適。
就這樣,月色之下,一幫人聚在一起,研究如何安置荀攸位置。
把荀攸安置妥當了,潁川戰場就好解決了。
潁川都解決了,汝南還遠么?
與大將軍陳王接壤后,也就可以遙控陳國的軍隊參與圍剿曹操。
或許,還有機會困住趙基,迫使趙彥、趙基一起入朝輔政。
經歷這半年的動蕩后,把趙彥、趙基留在桌子上一起執政,對所有人來說,或許是一件好事。
趙彥證明了他掌控全局的能力,趙基也證明了統兵征戰的能力。
他們有資格位列公卿,與眾人同掌朝政,同享中興漢室的榮耀。
就這樣,半夜議論后,做出決議:征拜蜀郡郡守荀攸為將作大匠,從最低級的卿位開始做起。
來不及休息,又立刻通知董承、淳于瓊、荊州軍中郎將鄧濟,下達全軍東征曹賊,就食于敵的作戰計劃。
為了壓制異論,也宣告各軍,這次依舊是天子親征,將與常勝的侍中趙將軍合兵于酸棗后,聯軍進討曹賊于陳留。
要么立刻起兵配合趙侍中討伐曹賊,要么趙侍中先來討伐你們……你們自己選。
公卿們將選擇題拋給這些將領后,才來勸皇帝再次親征。
他們有信心勸動皇帝,皇帝也如他們所預料的那樣,對御駕親征一事很有興趣。
就在趙基脅迫之下,公卿主動配合出兵之際,曹操最擔心的事情終于發生了。
趙基渡河的次日,已進駐滎陽,做戰前休整,等待斥候偵查四方。
這種時刻,曹純被斥候綁來了。
曹純今年二十六歲,他十四歲時喪父,就與曹仁分家。
曹仁帶人去了江淮創業,黑白通吃;產業多數留給曹純,孝期結束后,曹純十八歲時拜為黃門侍郎,就這仕途,領先趙彥二十五年。
相較于動不動就殺人搞事情的曹操,曹純更受朝廷各方的喜歡。
趙基很意外,審視曹純,曹純身高七尺有余,中人身形,除了皮膚比較好外,五官平庸,還不如韓述面容硬朗。
而曹純就比較狼狽了,雙手反剪被皮索綁著,也抬頭觀察趙基:“閣下可是侍中、平陽趙侯?”
“是我。”
趙基擺手示意,一個衛士走到曹純身后,將皮索解開。
曹純揉了揉手腕,拱手:“罪臣曹純,見過趙侍中。”
“我很疑惑,你怎么會在這里?”
趙基端起水杯飲一口,瞇眼沉吟:“可是奉曹操之命,入朝行間?前番丁沖謀刺,又有桓典刻意挑撥矛盾……如此說來,桓典的腿傷應該是好了。”
“不敢。”
曹純又拜,扭頭看一名衛士:“罪臣入朝,是為謝罪,祈求朝廷饒恕家兄。”
這衛士手里捧著一口劍,衛士疑惑看趙基,見趙基點頭,就將這口佩劍還給曹純。
曹純解開劍鞘銅環,從劍鞘底部取出一封帛書,雙手捧著:“這是家兄血書,伏望侍中公明鑒,寬恕家兄。”
張瓚上前接住帛書,轉手遞給趙基。
趙基翻閱這份暗紅血書,鬼知道曹仁拿什么東西寫的。
好在大量公文閱讀、熏陶下,他一眼就能解讀這份血書,就看左右說:“血書斑駁,還是墨書工整,易于辨認。”
沒人答話,趙基抓起血書晃了晃:“我還是懷疑你以進獻血書之名,行奸細之實。這關系全軍成敗,恕我不能相信,我還要深入調查。”
趙基扭頭看張瓚:“取筆墨給他。”
又看曹純:“為你兄長寫一份勸降信,要寫他能看明白的降書。我能向你保證,他若有功于朝,自會免除死罪,良才授用。至于足下,就先去晉陽吧,那里有適合你做的工作。”
“喏。”
曹純拱手長拜,直接入朝當官……他也受不了這么劇烈的轉折。
很快,曹純寫了一份五百余字的帛書,用來勸降曹仁。
趙基檢查勸降書時,就問:“你是來見我的,還是要入朝拜謁桓典?”
曹純不語,趙基扭頭問抓曹純的斥候隊長:“可有逃亡、抵抗舉動?”
“有,我等馬快,擒捕了此人與騎從護衛。”
趙基聞言,又看曹純:“如此看來,足下是曹操死間,奉命入朝勾連桓典,只是不巧被我軍斥候擒獲,這才矯言欺我,以乞降之名,想從我這里脫身。”
曹純依舊無語,只是看趙基手里的勸降帛書。
趙基扭頭看韓述:“派得力人手入朝,命朝廷徹查桓典勾結曹賊之罪狀。讓他們快些查,我等得了,軍情等不了。”
韓述一本正經拱手:“喏。”
見趙基乘機發作只是要搞桓典,曹純也安心不少。
他能做的已經做了,剩下的事情,已經管不了了。
其他人,包括他自己,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至于更長遠的事情,已經不是曹純可以展望、應對。
看著曹純被帶下去,趙基將血書、勸降書捏在一起,怔怔望著。
很多事情,提前埋伏一手,能省去未來很多麻煩。
比如眼前,就有機會。
雖然有些不道德,可不道德,總比死幾百、幾千士兵好。
曹操,還真不能死。
國賊這種東西,總得有人來當。
曹操不當,難道自己來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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