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城東南,營火燃燒。
多數人采伐蘆葦,扎捆結成草廬宿夜。
沒有充足的軍帳,好在能排班守夜,不至于睡在野外。
汾水東岸,商氏部曲倒是占了一個里社,有房屋可以居住。
但他們來之前,這里的百姓已經撤入晉陽城中,要么去周圍偏僻處投親。
就連井水都被徐晃派人填堵,好在汾水兩岸稍稍挖坑就能挖到水脈,飲水不難。
徐晃、趙基都觀察到他們意見不合,今夜這種內部路線沖突更是達到了極限。
商氏并非某一脈做主,而是多脈一起發展,有諸多族老。
偏偏又因為獨霸冶煉場的生意,導致商氏整體豪橫富強,但不受本郡各家所愛。
因此不管郡內征辟郡吏,又或者如名士宿儒征選門人時,都會壓制商氏……畢竟商氏是真豪橫,子弟日常行舉就不受鄉人喜愛,自有惡名在。
這就使得商氏只能與姻親蠶食大陵縣,影響力無法向郡里,更高層次散播。
也就是礦場自身就是個暴力資產,否則早就讓其他人聯合郡府給鏟了。
這種背景之下,商氏族老保守頑固,恨子弟頑劣不成器;而新一代商氏青壯年又被父祖約束,縱然有一些想法、見解,也難以施展。
“嗚呼!自取滅亡!”
一場沉悶會議結束,幾個商氏青年結伴離開,走遠了其中一人一拳狠狠打在板筑里墻之上。
黃土碎屑蹦飛,隨行的兩個伙伴沉默駐步,也不知道該怎么勸,他們也憤怒。
到了現在這個地步,族老們還想著野戰挫敗河東兵,威懾河東兵后,向北解救令狐氏與郭氏。
難道遺忘了往日與這些郡望之家的沖突?
說是沖突,更主要是郡望之家的打壓與欺辱商氏。
現在仿佛挫敗河東兵,商氏解救各家后就能揚眉吐氣,挺胸做人了一樣。
大多數族老信誓坦坦的表示河東兵是烏合之眾,匈奴仆從更是趨利而進的投機之輩。
只要野戰挫敗對方,就能讓河東兵瓦解。
商氏施恩于各家,自此彼此聯姻,也將一舉躋身郡望之列。
可野戰若是打不贏呢?
青壯年中也有很多人希望打贏河東兵,躋身郡望……畢竟打贏河東兵,就能直接迎奉朝廷,這好處何止是郡望之家?
大多數人企圖賭命,這時候什么理由都是沒用。
哪怕有證據能表明那個平陽趙侯能一箭射個二百步,箭發如雨,千人難近其身……恐怕也是沒用,大多數人想賭一場。
贏了河東兵,立刻就能獲得西岸郡兵、平陶豪強的指揮權。
好像輸了,無非就是一死那么簡單。
面對賭狗,商顯憤恨無奈。
他恨不得一把火將滿屋子的蠢貨盡數燒死。
怒氣稍稍消退,他對跟在身后的弟弟、堂弟說:“不能再遲疑,立刻帶著母親、阿姐他們走。”
他弟詢問:“現在還能去哪里?”
“去哪里都行,不能與他們在一起。”
商顯對他們說:“我去過河東,侯默三兄弟也不是無能之輩,結果倉促之間被那趙侯襲破。匈奴雖弱,也是桀驁不馴之徒,卻能為他所用。單于呼廚泉地位不穩,也是受他脅迫拜謁天子滯留不還。我們何德何能,尚且敵不過王氏,又如何能是趙侯敵手?”
堂弟商曜詢問:“族老叔父若是強留?”
“我們要走,不煽動別人,他們還能對我們出刀不成?”
商顯語氣果決:“他們敢殺我們整肅軍紀,我還佩服他們果斷。這些族老,還活在過去,就如趙侯說的舊日公卿一般,已不堪用了!”
兩個弟弟見狀,各自去找妻兒、部屬與伙伴。
臨近午夜之際,商顯這百余人摸黑而走,被外面巡哨的同族叔父察覺。
對方舉著火把立在那里,商曜想要上前求情。
卻見對方舉火引著巡邏部曲換了個方向,商顯頓時松一口氣:“走。”
又走不到百余步,身后就有輕快蹄聲響起,另外幾個商氏子弟孤身而來,明火行進。
追上商顯,彼此相互望著,對方不怎么好意思開口。
商顯揮手:“若不是來抓我的,就熄滅火把,一起走。”
當首之人上前干巴巴詢問:“還能去哪里?糧食不足,河北遙遠,郡北邊民也作亂。我們這樣分散逃亡,勢必被小民所殺。”
潰散的亂軍為了獲取補給,會掠殺一切可以殺戮、搶劫的百姓。
零散的潰兵也會偷盜、刺殺、縱火;與之相反,戰場附近的百姓也會聯合起來,圍殺、追捕或用陷阱來對付潰亂士兵。
軍隊遠征在外,潰敗之后,人生地不熟,失去補給要么餓死,要么在沖突中被當地百姓消滅,只有極少數人能結伴返鄉,或淪為山野盜匪。
圍殺潰兵,能獲得各種相對寶貴的物資;砍下對方的頭顱,可以向獲勝的軍隊換取獎賞。
他們是大陵縣人,可這里是晉陽地界。
失去組織潰散時,山野百姓可不會高抬貴手。
甚至附近的盜匪也會來戰場附近狩獵敗兵,以便向勝利的一方謀取好處。
“往山里走,我們百余人,沒人敢輕易動手。”
商顯已有決斷,對幾個追上來的族兄弟說:“現在走還有活路,留在這里,部曲、姻親、女眷孩童能活命,我等難活。”
周圍商氏子弟沉默,他們也不是很想造反。
可徐晃在晉陽動手過于迅猛,將晉陽王氏一網打盡,商氏這么大體量,哪怕受郡望之家打壓,可與晉陽王氏依舊有密切的姻親關系。
晉陽王氏也就是王柔這一輩才突然崛起,而之前,與商氏沒有什么本質區別。
例如商顯,母親就出自晉陽王氏。
他沒心思為舅舅們復仇,他只想先活著。
祖傳資產之類的,此刻更是不值一提。
想不到什么可靠的前路,追上來的五個商氏子弟也就熄滅火把,下馬步行,牽著馬匹前進。
他們也熟悉晉陽地形,沿馳道北上。
當人馬困乏時,已到四更時分,隱約能視物。
整個隊伍脫離北上的馳道,沿著轉折向西的汾水往呂梁山進發。
只要去了山里,條件再艱苦,起碼還能活著。
而這時候,韓述、魏興、船隊已經從梗陽津出發。
汾水東岸,趙基檢查自己的戰車、鼓車、旗車以及備用車輛后,才登上戰車。
也不言語什么,只是看一眼身后旗車上的高陽龍,趙基懷疑這家伙能長到兩米。
高陽龍揮動旗幟,趙基指揮的這一千二百騎士紛紛上馬,沿著馳道向北推進。
晨風吹刮,鎧甲在身。
都騎乘備用馬,臨陣之前行二十里路,會換馬;再行十里路,喂馬,換馬。
直到臨戰之際,才會換上戰馬。
至于裴秀、韓述、魏興三隊,只有四成的備用馬。
作戰之前,還要分出人手看管馬匹。
商氏部曲不缺鎧甲和精良器械,可這又有什么意義?
商氏真強的話,也不會被壓制到現在。
所以要么就是商氏的人不行,要么是外界傳言失真,再要么就是族群運氣不好,屢屢錯過發展的機會。
不管是哪一個因素導致商氏臃腫卻沒能騰飛,總之都好對付。
趙基不怕這一仗,參與領隊指揮的又是鄉黨伙伴,都不怎么怕商氏。
論實力,商氏也就三倍于侯氏,最多也就四倍侯氏的體量。
以現在他們掌握的實力,連商氏都不敢打,還怎么威懾匈奴,維持各郡穩固、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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