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留,白馬山。
曹仁督率步騎五千余人藏匿此處,他登高眺望,就見北邊黃河岸邊,是密密麻麻的行軍隊伍。
臧洪已經在濮陽士民迎接下接管濮陽,此刻臧洪正率領糾集的各種軍隊向陳留西邊的酸棗進發。
為了抵御曹仁的突襲,臧洪選擇貼著黃河南岸行軍。
麾下軍隊倉促糾合,鎧甲不足,器械散亂,就連運輸糧食的車馬也沒多少。
曹仁遠遠眺望,這支新兗州軍連之前討伐的汝穎黃巾軍都不如。
但為了抵御曹仁的襲擊,這支新兗州軍多持長竹,幾乎是斬木為兵了。
“督軍,并州騎將徐晃、莢童已到燕縣,今夜就能接應臧洪入城。”
一名斥候來報,穿的儼然是并州義從騎士的紫色軍服。
斥候穿敵對方的軍服,這很正常。
曹仁聞言只是點頭,他抬頭瞇眼看一眼白日,只覺得秋日黃河之南岸,格外的蕭索、清冷。
伸手摳出架在盔甲隙縫里的帛書,這是弟弟曹純冒著死亡風險給他換來的勸降書。
可連著勸降書一起送來的,還有趙基的指示。
一個迅速壯大、死灰復燃的朝廷,顯然不符合趙基的利益,也不符合曹操、袁紹、劉表、袁術的利益。
反動的封建軍閥們,此刻儼然有一種特殊的默契。
曹操放緩了進攻呂布的節奏,趙基故意來酸棗會盟各方,而不是去突擊曹操或荀彧。
就連袁紹,也沒有派兵騷擾上黨、河內,保持全程觀望。
這種情況下,孫策奪占下邳就想依附朝廷……這顯然是不合時宜的。
而對曹仁而言,他可以承受背離曹操、依附朝廷的指責……這最多就是一時的指責,掀不起什么風浪。
可偏偏,趙基給他安排了一個十分令他抗拒的任務。
曹仁可以坐視青州兵屠城,但他不敢承擔殺臧洪的罪名。
殺了臧洪,子孫的仕途就毀了。
可曹純就握在趙基手里,留給曹仁的選擇已經很少了。
勸降文書是曹純拿半條命換來的,趙基肯發過來,就說明曹純賭對了。
唯一沒有算對的是,趙基也很忌憚臧洪,忌憚臧洪與朝廷合流。
這種不好的事情,就推給了曹仁。
“督軍快看,臧洪車駕!”
一名都尉指著遠處低呼,神情急促,周圍軍吏也都觀望,雖然敬重臧洪,可他們就是跟隨曹仁來這里伏擊的。
白馬山附近有烏巢澤,雖然八月底了,附近依舊有太多蚊蟲,他們已經受夠了。
對臧洪的敬意,早已被蚊蟲消磨一空。
在持續喂蚊子和殺臧洪之間,此前或許還會猶豫,現在只想快點動手,然后離開這里危險的地方。
否則被并州兵合圍,想走都走不了。
白馬山北,黃河岸邊,就是白馬津。
臧洪乘坐一輛陳舊、修補的牛車,他整個人氣色很不好。
東武城圍城前后剛好一年時間,不僅折磨他的身體,更折磨他的意志。
人的意志固然可以磨煉,但更多的會透支。
如今的臧洪眼中已經沒有了光澤,嚴重失眠困擾著他,固然朝廷中興有望,可中原大地各處的災民嗷嗷待哺,這讓臧洪備受煎熬。
六年前,群雄討董,作為聯軍盟誓的起草、演講者,臧洪固然威望高隆,可壓力也很是沉重。
眼前,他甚至已經感受到身軀的活力正在消退,偶爾走神之際,能聽到牛與牛車在討論自己,甚至車轂、車軸還在吵架。
維持著鎮定,他想去見趙基一面,然后入朝謝罪。
感受著行軍之際的安寧,此刻沒有那么多的各項工作需要他處理,離開白馬津后,車廂的顛簸讓臧洪很快放松下來,昏昏沉沉,精神也得以寧靜。
“使君,賊軍來襲!”
牛車附近,白馬本地豪強成公圭乘馬而行,望見白馬山上旗幟立起,當即呼喊臧洪。
整個行進隊伍幾乎就在伏兵樹旗之際陷入混亂,大小頭目呼喝周圍,聚集人力,很多人只是災民,棄械就跑。
臧洪睜開眼,平靜眺望白馬山上出現的伏兵,平緩山勢各處都是搖擺的旗幟。
曹軍步兵扛旗下山,曹仁督率五百余騎直奔臧洪所在而來,騎士下山后漸漸加速,欲奪首功。
也就上面的將軍、校尉顧忌殺臧洪的惡劣影響力,對中低層吏士而言,真不在乎臧洪有幾個腦袋。
“使君速走!”
白馬本地另一個豪強上官不疑攙扶臧洪上馬,臧洪抓著他的手想要說些什么,可周圍人推搡馬匹,牽扯韁繩,強行簇擁臧洪向西邊燕縣逃跑。
上官不疑坐到臧洪的牛車之上,對左右大喊:“隨我向東!”
白馬有三姓,世歷兩千石的是成公氏,成公圭騎在馬上揮舞寶劍,急聲督促,號召鄉黨保護牛車向白馬撤離。
眨眼之間,周圍大多數人圍著牛車,原路撤回。
比起臧洪的首級,曹軍騎士更貪各種馬匹,現在鎧甲、器械、布帛、黃金都不值錢,馬匹最值錢,因為這個可以吃!
尤其是母馬,冬季喂食草料,運氣好還能有馬奶喝。
提速沖鋒的曹軍騎士漸漸散開,越來越多的騎士去截殺向西突圍的三十幾名騎士,只有曹仁個人部曲騎士始終伴隨曹仁左右,直突人數最多的戰團。
曹仁在馬上張弓,一箭就將臉熟的成公圭射落馬下。
成公圭交戰初時就中箭而亡,附近白馬民眾大潰,轉身就跑。
牛車混在人群里跑不快,很快幾十個曹軍騎士追上,亂箭射殺,牛車上的上官不疑中箭。
但為了掩護臧洪出逃,隨車而行的兗州新州部屬吏見狀奮不顧身,爬到牛車上張開雙臂抱住上官不疑,遮擋他的面容。
紛紛而來的箭矢射在這屬吏身上,緊接著又有州吏怒聲大喊著,舍身登車去遮擋箭矢。
更多的州吏、衛兵圍繞牛車,與曹仁的部曲親騎交戰。
許多人身體虛弱,無力奔跑,中箭后還在頑強抵抗,或指著曹軍騎士謾罵。
曹仁面無表情,控馬繞著牛車驅馳,來回張弓射箭。
一壺箭射盡,曹仁收弓,提矛上前扎刺,左右親騎跟隨,反復沖撞、踐踏。
不多時就將三百多人的衛隊、州吏殺敗,血水染濕附近地面。
曹仁勒馬上前,親兵從牛車上掰扯抱成團的死尸,前后扯下五具尸體,就看到上官不疑坐在車內,還未死透,卻被其他人的血染透了。
上官不疑盯著怒氣沖沖的曹仁,吐出兩個字:“逆賊!”
曹仁踹馬上前,手中騎矛扎入上官不疑眼窩。
一把扯出矛,曹仁擔憂曹純的安危,懷恨不已,雙手持矛又扎上官不疑。
稍稍解恨,就見幾個親騎下馬正分割死牛的肉。
更多的親騎翻找尸體,檢查臧洪尸體。
曹仁展望各處,就見黃河岸邊到處都是追殺敵兵的曹軍。
雖然追殺這些災民一樣的新兗州兵不會有什么像樣繳獲,可首級能積功,對很多人來說以后用的上。
哪怕以后升官用不上……可有機會,為什么不殺?
這段時間埋伏在白馬山擔驚受怕,曹軍吏士心中有怨氣,現在正是宣泄的好機會。
曹仁張望之際,身邊只有十五歲的部曲牛金忽然提醒:“將軍,燕縣有揚塵!”
曹仁猛地扭頭去看,果然就見西面煙塵彌漫,是大隊騎軍行動的跡象。
現在哪里還顧得上搜捕、檢查臧洪的首級,曹仁當即大喝:“鳴金吹號,撤軍!”
號角聲次第傳蕩,曹軍步騎聽聞后,紛紛轉身向白馬津、白馬城方向撤離。
而臧洪在逃亡時手腳無力,不小心跌落馬下。
掩護他逃亡的各類騎從被曹軍騎士追捕、多已戰死,可臧洪卻躲過一劫,摔倒在黃土地上昏迷過去,不省人事。
西面,黃河岸邊風勢強勁。
徐晃用了好一會兒才停下騎隊,等揚塵散去后,只能目送曹仁所督步騎撤離。
展現在徐晃這兩千余騎面前的是血染的黃土大地,沒有多少灌木、草地,滿眼望去是各種黃土。
荒廢的黃土地、田埂、道路、墻壁廢墟,偶爾路邊還有殘存的護道木,可殘留的樹葉也是黃的。
到處是漫無目的游走、呼喊的潰兵,道路之上死傷的兗州兵前后相連。
一眼看去,濃濃的末日景象。
與去年三輔大亂時的景象,并沒有什么區別。
越來越多的烏鴉趕來,盤旋在這片荒蕪土地上空。
徐晃抬頭,就見身后鴉群還在持續趕來。
鴉群不像大雁,也不像鴿子、麻雀,鴉群從高空飛行時并不密集,彼此前后左右都保持著間距。
看著稀疏,分布的很是廣泛。
鴉群越聚越多,開始在上空盤繞飛行,如似風暴,叫聲也越發急促,仿佛在驅趕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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