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安邑北門開啟,各支軍隊穿戴鎧甲,推搡車輛,開始向城外搬遷。
昨夜的失火,似乎沒有泛起什么波瀾。
有了昨天的教訓,哪怕今日趙基領兵出城,趙彥也沒有去禁中講學,而是來到門下省議政。
侍中丁沖死亡,尚書裴茂無縫銜接,補上空位。
趙彥握著兩票,又有裴茂在,門下省所議之事都能迅速通過。
門下省要議論的不僅是河東政務、軍務,還包括向各方派遣使者。
比如昨日趙基與趙蕤商議的拉攏張燕,今日就做出決議,派遣敕使前去給張燕升官,要求張燕派遣五百人來河東拱衛天子。
這五百人有時候能起到關鍵作用,河東籍貫的士兵,在處理河東的棘手問題時,難免會猶豫。
而張燕派來的五百人,吃飽喝足后,很適合干臟活。
雖然去卑也能干這種臟活,但你讓匈奴人去毆打、鎮壓俘虜,與用黑山軍是兩個概念。
禁中,涼亭內。
劉協拿著竹簡,詢問:“兩千匹絹帛已入郡中府庫?”
今日給他講學的伏完坐在對面,平靜回答:“不僅兩千匹絹,連最初獻表中的五百金也一并入庫,不曾短缺。”
朝廷缺這些金帛?
不缺,光是查抄范氏所獲的金帛錢糧,價值就在侯氏財貨之上。
衛氏撤離莊園時攜帶的金帛,更在范氏之上。
從范氏獲取的金帛,才讓朝廷公卿、百官費了一天時間制作了新官服,體面起來。
劉協聽聞后感慨:“趙卿本性純良,為何會如此剛強?”
這兩天整理前幾日的發展脈絡,如果安邑城內羈押的宗賊部曲、白波舊兵被快速整編,沒有生亂,那趙基大概也不會起兵討伐舊日公卿。
昨日那份《討漢大賊狀》終于暴露出來,被衛覬謄抄布告于北門。
公卿百官們顏面無光,可又無法阻止。
這份討賊狀,第一時間就獲得了河東現存宗賊的聲援;就連跟隨朝廷一路吃苦的太學生、游學士人也參與進來。
從董卓入朝開始,造成這么大的動亂,死了那么多人,活著的人遭受這么多苦難,總需要有人出來負責。
到底是天子無德上蒼降下災難,還是公卿百官無德無能,總要有人站出來承擔責任。
此前可以粗暴推給董卓,推給李郭惡賊,可現在仔細回憶一下,公卿百官壓不住這些賊臣,不就說明無能?
不能討賊死節,也不能舉賢、退位讓賢,不就是無德?
趙基真的已經很克制了,像李傕,就一門心思求娶廢帝弘農王的妃子唐姬。
現在弘農王妃失陷亂軍之中,恐怕已經讓李傕惡賊得逞。
對于趙基指責、聲討公卿百官無德無能之事,劉協其實并不認同,因為他清楚朝廷的缺陷是錢糧短缺。
沒有穩定的錢糧,就無法調集人手。
士兵不可能自帶干糧、不要軍餉為國家賣命;董卓、李傕這些人壞事做盡,起碼可以保證士兵能吃飽肚子。
至于為什么無法征集到錢糧,這就是另一個深奧的問題。
前幾日明明已經有了全面摧毀河東宗賊的苗頭,結果宗賊反撲,城中俘虜生變。
或許趙基聲討公卿百官,就是河東宗賊在背后蠱惑、推動。
事已至此,劉協只能靜觀后續變化。
而他的疑惑,伏完想了想,就回答:“趙侍中生長于山野之中,性情堅毅,又少受圣人教化,故行舉率直。今統制大軍,又顧慮宗族步霍光、董卓之后,如似驚弓之鳥。臣以為,當好言安撫,約束百官,不得相互侵犯。”
頓了頓,伏完又說:“今朝廷殘缺,急需休養。待四方有德之士陸續征入朝中,趙元明自會知難而退,勸其孫恪守臣節。今臣所慮,乃丁沖、董昭身死,會引來曹孟德。”
此前曹操就派曹洪率兵入衛,卻被張楊擊退。
在董昭游說之下,張楊才同意曹操的使者攜帶金帛入關中撒錢,去年十月給曹操求到了兗州牧之職。
丁沖身死,曹操就有出兵的理由;董昭也被燒死,張楊這里可能會放部分曹軍過境。
董昭之死,嚴重超出伏完的預料。
他都已經將董昭下獄,用刑鞭笞,結果騙過了趙基,卻沒騙過趙彥。
這種細節不好向天子講述,涼亭外的御史董芬,大長秋時遷,其實并不是那么的可靠。
“朕聽聞曹軍強銳粗暴,如似虎狼。”
劉協生出顧慮,對伏完說:“還請與趙元明商議,以激勵張楊堅守河內。”
該給的官位給足,朝廷的重量級官位,能幫張楊穩定河內、拉攏部將。
“唯。”
伏完只能應下,盡力去辦。
至于河內兵馬,董昭活著的話,還能慢慢策動,突然入衛河東,打趙彥一個措手不及。
而現在就難了,趙基理順河東之前,河內方向無詔興兵來河東,那趙彥、趙基可能會做出瘋狂的舉動,不利于朝廷。他們商議之際,衛覬以謁者的身份率領十幾名部曲騎從順利接管鹽監城。
衛覬非常熟悉這里,更熟悉本郡各家強弱。
根據他開具的名單,河東騎士們持趙基的請帖,奔赴安邑各處登門拜訪。
這些豪強宗賊也早有準備,放棄祖宗基業逃亡是不可能,有一線機會,就要想辦法求取生存、發展的機會。
趙基再狠,也不可能像之前朝廷那樣,企圖將他們連根拔起。
衛氏、范氏的瓦解垮塌,已經給了他們當頭棒喝。
即便他們固守莊園、塢堡不出來,趙基一時半會兒也拿他們沒辦法。
就像此前白波諸將一樣,只能與他們維持表面的和平。
可現在誰敢第一個反抗?
朝廷在手,反抗的人就是宗賊、反賊,塢堡內人心潰散,很難協力防守。
一旦攻破,那就徹底完了。
怎么搜刮豪強,是一門精細的工作。
動手之前,趙基以為很難辦,結果一動手才發現,老趙這個層次,也能算是小豪強。
單獨的小豪強,縣吏就能搞的他家宅不寧、遠走他鄉。
只是豪強、縣吏之間往往關系錯綜復雜,縣令、縣長想要嚴辦時,縣吏敷衍懈怠,缺乏執行基礎,這才顯得豪強難辦。
抓住了各種小豪強,有塢堡、莊園的大豪強也就好處理了。
大小豪強聯合在一起,才是棘手的武裝集團。
若是分化處理,最少能吃掉一半。
要么與大豪強達成默契,吃掉小豪強;要么組織小豪強,去吃大豪強。
顯然,就河東虎賁的出身決定了這次只能吃大豪強,再吃掉部分小豪強。
吃掉三分之二,這就是趙基的預估。
因此軍隊遷到城北扎營之際,趙基就根據衛覬的名冊,開始尋找營中虎賁、河東騎士來問話,逐個處理。
一直忙碌到午后,他才制定出一個死亡名單。
也不一定非要處死名單上的人,不反抗的話,貶為奴隸,丟到礦場里去干活,先打磨一段時間。
性子磨順了,其他地方也穩固了,再從中挑選合適的人編為敢死兵。
有這幫人凄慘的命運做墊底,其他人的怨氣不會那么大。
在主力部隊潰散前,這些人短期內不會搞事情。
為了預防這些人搞事情,一個想法出現在趙基腦海。
思索之際,韓述出現在門外:“侍中,胡文序率聞喜義兵,據斥候偵查,不下兩千人,將要過橋!”
“嗯,備馬,我去迎接。”
趙基卷起竹簡,擔心遺忘剛才腦海里絕妙想法,捉筆在一枚竹簡上書寫‘屯糧安邑,遷徙家眷,充實安邑’。
就是抓人質,你再壓榨豪強,這些人總能有藏起來的錢帛,未來抓住機會依舊能快速崛起。
有退路在,自然不會跟你一條路走到黑。
把親近家屬遷到安邑參與耕種,能進一步釋放生產潛力,也能讓更多的錢幣流通。
安邑、聞喜一衣帶水,依靠涑水,灌溉方便。
周圍田野肥沃,只要涑水不干,今年再積極抗蝗,就能保證基本的農耕收入。
想要大多數人配合服從,那只能抓著那些大豪強往死里錘。
錘的這些人生不如死,其他人不敢異議、反抗,抓著朝廷大義,又有武力威脅,那么絕大多數人就會盲從。
曹操那里能抓良民軍屯,自己這里安排饑民進行官屯,想來也是相得益彰,兩難自解。
因此,必須抓住絕大多數糧食。
糧食在哪里,饑民的人心就在哪里。
打散大豪強,整垮小豪強,就具備官營田莊的基礎了。
為進一步凝聚軍心,各處田莊官營之際,也能取部分租稅分給當地出身的虎賁。
將虎賁的收入,由俸祿改為田莊官營的分成。
這個模式下,未來對外擴張,先天就需要擊垮、粉碎當地的秩序;虎賁規模也能壯大,壯大的同時也不會泛濫。
比起俸祿,從田莊拿分成……這意義明顯有本質不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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