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邑城中,毌丘興在宅邸里研磨一口環首刀。
他不喜歡用刀,實在是無事可做,就磨刀轉移注意力。
磨刀之際,其父毌丘毅脫卸鎧甲,端著水杯走來,倚著庭院假山而坐:“我兒何故煩悶?”
“父親。”
毌丘興將刀放在一邊,一嘆:“孩兒思慮趙阿季,覺得他殺郭援是對的,又覺得不該由他來殺。”
他低著頭:“孩兒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到了這一步?此前我等應募虎賁共赴國難,他卻聲討公卿……雖然安邑平穩,虎步軍也日益強盛,可孩兒知道他做的不對。”
毌丘毅只是飲水,見他支支吾吾說不下去了,毌丘毅才笑了笑:“人與人的才能有高低、側重不同,才器不如人,這沒什么好羞愧的。今日殺郭援,你是沒看懂,天子也覺得郭援該殺。滿朝上下,除了趙阿季敢殺,誰又敢言語此事?”
陽翟郭氏的嫡流,鐘繇的親外甥,說殺就殺。
毌丘毅也覺得痛快,他家門第綜合來看,還不如瑯琊趙氏。
門第發展落后于人,是該發憤圖強,還是惱恨上層士人相互聯姻堵死你整個家族的上升通道?
見他夸贊趙基,毌丘興又說:“那為何又要殺張文節?張文節與他本無仇怨,不過是見他喝令武士擅殺郭援,起身詰問而已。”
“擅殺?”
毌丘毅笑吟吟反問,扭頭去看院門,見沒有人,當即抬手杯中水潑了毌丘興一臉。
毌丘興躲閃不及,潑了一臉、滿襟,詫異去看自己老爹。
他們父子聚少離多,毌丘毅面無笑意:“袁紹私自委任外甥為并州刺史,竊取國器,這與國賊何異?阿秀若在這里,非給你一拳,好叫你長些記性。”
“父親,孩兒知錯。”
毌丘興上前跪下,垂著頭,爭辯:“可也不能在朝堂之上,天子階前殺人。”
“國賊人人得而誅之,豈能拘泥于廟堂與否?”
毌丘毅恨鐵不成鋼,低聲罵道:“朝廷之所以落難,就是趙元明、趙阿季這樣的人太少,是因你這樣的人太多!”
頗感無奈,毌丘毅又說:“張文節宗賊而已,趙元明祖孫肯留他一命,已是慷慨大度。他倒好,入朝不及五日,就敢這樣當朝質問。趙阿季不做回應,下回是不是要率郎官、士人圍趙氏宅邸謾罵、聲討?”
深吸一口氣,恨不得將眼前這個生出嫉妒情緒的小崽子踹一腳,強行忍著。
毌丘毅又說:“張文節當眾起哄而詰難,實屬自取死路。他若私下去問,趙阿季最多打斷他一條腿,何至于要他性命?”
毌丘興只是這么聽著,他很難理解這種事情。
人生之中第一次登上朝堂,雖然站在最末,可終究是踏入了神圣的朝堂之內。
結果呢,趙基殺了這個又殺那個,可自己老爹卻覺得殺的有理。
看毌丘興梗著脖子,毌丘毅反問:“你可聽說趙阿季有殺掠百姓、無故侵害官吏之事?”
“不會,阿季他不屑于欺凌弱小,可也不能在朝堂之上恣意任性,打殺衣冠俊杰。”
毌丘興還是難以釋然,張時、郭援的門第出身都比他高,郭援個人比裴秀還高。
毌丘毅徹底無語,無奈說:“起來吧。”
毌丘興緩緩起身,心中意氣滋生,感覺自己說的有些道理。
剛站起,面前的毌丘毅轉身要走,剛走了一步又實在是克制不住,轉身甩臂就是狠狠的一巴掌抽在毌丘興臉上。
打的毌丘興側翻跌倒在地,頭腦暈眩,雙手撐地抬頭茫然、驚恐去看自己老爹,一時間失去了語言能力。
“人被殺,就會死,神仙難救。”
毌丘毅居高臨下,俯視兒子那張臉:“你這些話,私下給趙基說,他不會把你怎么樣。你若當眾宣揚,他會砍下你的頭,跪在我面前請罪。而我,會辭官回鄉,只好多生幾個孩子。”
見毌丘興還敢與自己對視,毌丘毅帶兵出身,抬腳就踹了過去,腳上木屐踢在毌丘興額頭,頓時擦破皮膚,血液外滲,順著毌丘興臉頰向下流淌。“別給家里惹禍,趙阿季、裴秀在前拼殺,你乖乖待著,以后富貴少了別人,能少的了你!”
毌丘毅越說越氣,拔出劍,嚇的毌丘興手腳并用爬起來要跑。
毌丘毅一劍割斷佩劍革帶,甩手將劍插在地上,持劍鞘追上去就是狠打。
貴為當朝羽林中郎將又如何?
上一個羽林中郎將可是沛國四姓、名士龍亢桓典,跟桓典比起來,他毌丘毅算什么?
不過是平黃巾的老兵,何進的舊部,董卓、李傕時期夾著尾巴混日子,經歷天子東遷,部曲折損巨大,好不容易保住命的可憐人。
這個蠢兒子在鄉里野慣了,真當自家是兩千石門第?
沛國四姓的侍中丁沖,趙基反手就給弄死了;現在就差蕭縣劉氏、譙縣曹氏了。
趙基與沛國四姓有仇么?
這仇不算很大,不過是沛國四姓的門生故吏追隨曹操,在徐州大肆屠戮罷了。
以趙基表現出來的神射,以及敏銳戰術直覺。
真在河東無法立足,帶著追隨者殺到中原去,曹家人就別想外出求學、串門逛親戚了。
哪怕是曹操巡查地方,也不過百余人衛隊,你看趙基敢不敢襲擊。
袁紹得罪呂布幾十個人,刺殺失敗,立刻封閉鄴城各門,這才過去幾年?
稷山盜又沒有死絕,趙基當眾以國法殺你,已經算是留手。
真讓稷山盜半夜滅你滿門,你就高興了?
難以克制心中的憤怒,以及恨鐵不成鋼,毌丘毅狠狠抽打,直到烏木硬劍鞘打崩,這才停手。
深呼吸兩口,毌丘毅說:“我聽說趙伯約當年就是這樣教導諸子,看來確有可取之處。”
毌丘興咬著牙不吱聲,也不敢反抗,更不敢發出聲響。
似乎是真的打老實了,毌丘毅滿意不少:“這幾日就在家中休養,不要與安邑人走動。你是阿季的伙伴,這些人只會利用你,不會跟你真心做朋友。”
“是。”
“回去好好想一想,阿季對你怎么樣,你又怎么對阿季的。我終究會老,以后你要靠自己。”
毌丘毅說著長嘆一聲:“我的朋友都已不在了,我在裴茂眼中,不過是一個略通兵法的劍客、輕俠、老兵,從小他就看不上我。安邑這伙奸商、宗賊又怎么會視我為伙伴?”
“朝中公卿又視我如同牛馬,他們騎馬還知道喂馬,我還不如牛馬!”
越說越氣,很想抬腳再踹。
但感覺該打的也打到位了,沒必要再打。
準備回去找新納的婢女出氣,就擺手:“回去等著,我找人給你用藥。”
“是。”
毌丘興這才敢緩緩起身,一些陳舊記憶被喚醒,整個人乖巧的不得了。
傍晚時,裴秀登門來找。
守門的毌丘氏子弟賠笑:“還真是不巧,阿興出門送信去了。”
“好吧。”
裴秀有些失落,將手里舉著的竹編禮盒遞上:“既然阿興不在,還請將這些送給叔父。這是趙侍中與我改制的新軍糧,請叔父品嘗,給些意見,我們也好改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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