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三日,趙基邀請天子出城。
城西,新田區域。
疏浚河渠陸續引水灌溉,最初播撒麥種的大片田野已經泛著一層淺綠,一種最為純粹,讓人心神舒暢的綠。
天子車駕緩緩行駛,劉協頭戴遠游冠,站在車上觀望遠近。
能看到遠處干渠正在建造水車,他對水車有些記憶。
隱約記得平樂觀閱軍時,當時地面、道路就用水排汲水,潑灑去塵。
而趙基騎馬,依舊是一身鎏金盆領明光鎧,他不怕熱,更怕麻煩。
行到一處渠口木棚處,趙基勒馬:“陛下,此處風景獨好。”
附近一道河渠主干分割,北面是稻苗快兩尺高的水田;河渠南面是一層淺綠的麥田。
劉協左右觀望,心中燥氣也去了大半:“確實不錯。”
車駕停止,坐在車右的時遷下車,將矮榻取下擺好,劉協走下戰車。
趙基展臂邀請,劉協邁步走入木棚下。
木棚內早已平整過地面,鋪的是半干、齊整的黃土,再上面就是一層草席、草墊。
草墊之間,是主客三張桌案,劉協自然坐在主位。
趙基落座在右首位置,對面空置,立刻就有趙基的隨從端來食物,多是涼菜,蒸好的米飯攪拌葡萄干、枸杞、熟芝麻用碗倒扣裝盤,紅綠相間很是悅目。
時遷用木盤端來濕巾,劉協凈手之后,主動問:“趙卿邀朕出游,所為何事?”
“并無他事。”
趙基也從一名匈奴義從手里接過布巾擦手,側身對劉協說:“今日汾陰豪帥馬矢玩以及流民帥成宜、程銀三將率部眾五千余戶將到平陽。臣心中喜悅,又無其他緊要軍務,這才邀請陛下出城散心、游玩。”
劉協拿起筷子,好奇詢問:“這三人部曲不下五千戶,就這般順服?”
“臣奉天子誅討不臣,彼輩不敢不服。”
趙基語氣溫和,仿佛陳述一項公理、鐵律,轉而又說:“斥候偵查,河內兵再有三日就能抵達翼城,五日內就可與我會師于絳邑。”
說話間趙基也抓起筷子,展臂示意劉協動筷子。
出于禮貌,劉協就從盤中夾起一枚完整、飽滿的葡萄干送服一口輕輕咀嚼,看著趙基。
趙基也動筷子,小嘗一口,才說:“今日只有大長秋作伴,陛下不必約束。”
劉協只是笑笑,趙基對劉協身側侍立的時遷也是笑笑:“陛下,臣已請裴侍中率眾重修堯帝廟。撫定河東匈奴,功在社稷,還請陛下等候數月,待堯帝廟修好,祭祀堯帝之后再行東遷之事。”
必須拖住朝廷一段時間,段煨那里傳來好消息。
李傕郭汜啃不動蘇氏塢堡,就意味著這兩人軍事威望崩解。
劉協看一眼時遷,時遷拱手:“敢問趙侍中,這數月具體是多少日?”
“這要看裴侍中這里的工期進度,若是陛下急于返回雒陽,待河內兵馬抵達,也可分出千人,前往平陽協助施工。”
趙基則看劉協:“陛下,河內比之河東,處境更難。今袁紹強橫兇暴,以諸子、外甥分領各州,此國朝未有之事也。臣更聽聞袁術囚禁天使馬日磾,私藏傳國玉璽,放縱孫策攻掠江東,殺戮忠良。待劉繇敗亡,袁術跨有江淮,自恃雄壯,難免有稱帝之意。”
劉協不語,時遷作色:“侍中,慎言,豈可只憑流言就誣告國家重臣?”
趙基抬右手指了指自己脖子:“大長秋,可愿與我賭這顆腦袋?三年內袁術稱帝,你的頭給我;如若不然,我的頭給你。”
劉協搖頭,聲音溫和:“趙卿,此社稷大事也,不宜拿來說笑。朝廷已無力節制袁氏兄弟,此事天下皆知,朕也明白。但要說是袁術稱帝,就憑他屢屢大敗于曹操,朕不敢相信。”“陛下,以公卿之昏聵,足可見公卿子弟之愚蠢。”
趙基扭頭看遠處綠意盎然的稻田,瞇眼:“臣既然已與趙貴妃聯宗,認親結為姐弟,就不能坐視朝廷落入賊臣之手。臣雖跋扈專橫,亦不曾主動傷人。關東群兇彼此攻殺,爾虞我詐。曹操連昔日舊交張邈兄弟都能斬殺誅族,又害其父一門死絕,如此無情殘忍之人,其害遠在袁氏之上,不可不察。”
時遷很明智的閉口不言,不與趙基辯論。
鐘繇的死訊已經傳來,雖說郭援被殺時,很多人已經預見了鐘繇的死期。
可多多少少心里有些幻想,可趙彥、趙基一旦動手就會貫徹到底,讓很多人不得不接受冷酷的現實。
劉協反問:“既然袁氏兄弟、曹操俱為兇惡,那趙卿可有抵御之策?”
“陛下,凡事當做最壞的打算。”
趙基扭頭看劉協,目光漠然:“幽州劉虞父子,兗州刺史劉岱已亡,如今袁術又以孫策為爪牙攻殺揚州劉繇。數遍各方,益州劉焉放縱張魯封閉道路,劉表保境守土于一方觀天下之變。宗室支柱,還有徐州劉備與陳王劉寵。余下各王,皆碌碌無為之輩。若為社稷延續做想,可再增宗藩,以衛漢室社稷。”
時遷埋頭,只恨自己多長了一對耳朵。
劉協沒想到趙基能說出這種話,這的確是最壞的打算。
他這里完蛋,也要給其他宗室解除禁錮。
各地藩王除了陳王之外,其他可以說是名存實亡,如似一個莊園主。
而劉焉、劉表、劉繇、劉備等人,也被官位體系所羈絆,雖然割據,但無法對治下大姓、豪強臣民化。
若是給這四個人王爵,準許他們建立王國,那瞬間就能整合內部,爆發出強勢進取之意。
到時候這些人軟弱,王國內的文武百官可不會軟弱。
劉協只覺得這個話題過于遙遠,此前甚至沒人跟他提起過。
他默然片刻,反問:“趙卿,難道形勢已危急到這般地步?”
開始再次相信趙基的忠誠,劉協神情動容,眉宇哀傷不已。
趙基跟各地劉氏沒有一點交情,肯說這種話,說明趙基眼中朝廷已經沒救了。
出于某種公義,才給他進獻這種魚死網破,另開一脈的辦法。
延續的,自然不是他劉協的朝廷,而是漢家朝廷。
趙基笑了笑:“這就是鳳凰浴火重生之秘,如今朝廷詔令不受賊臣阻撓,陛下若肯放權,則漢室尚可三興。若是賊臣弄權,各地宗室藩籬也將被逐個擊破。”
說著自己都忍不住笑了笑,他感覺劉協很難下定這樣的決心。
即便下定這樣的決心,也會被伏完規勸后放棄。
未來沒有伏完,返回朝廷的公卿們,也會阻撓劉協這種大逆不道、太阿倒持的行為。
之所以說出來,就是想讓劉協以后多一些懊悔。
片刻,劉協重整情緒,就問:“那趙卿可有其他應對二袁、曹操之策?”
“以張楊守河內,張繡守宛口,傳檄關東郡縣,各州兵馬無詔入司州者,以謀反論處。”
趙基語氣強硬起來:“臣自會交好張楊,若是袁曹聯軍來犯,臣會與張楊聯合張繡、呂溫侯一同舉兵,討伐袁曹!”
劉協也漸漸面露喜色,不想趙基又補一句:“李郭二賊尚存,匈奴大部仍不服王化。今年又干旱,臣難以出兵。明年秋季時,臣會率兵上雒,進獻方物。懇請陛下返回雒陽后多加忍耐,明年秋時,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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