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一支百人規模的虎步軍調入屯留,圍住公卿所居的館舍。
楊琦聽聞正要出去理論,就見楊彪先一步返回,對他說:“兄長,不必去了。”
“何也?”
“來人是典廄伍長。”
楊彪臉色很不好,他一開口典廄伍長,楊琦臉色也扭曲起來。
這個伍長不是別人,就是當時負責看守他們五個人打掃馬廄的小吏。
平時也相互打趣,對方也就管了他們五個人,就自稱伍長。
別人或許還會賣他們一些面子,這個典廄伍長絕不會退讓一點。
楊琦又問:“流言可是真的?”
“應該不假,孔文舉豈是無事生非者?”
楊彪回答之際展臂邀請,楊琦也就跟隨而去,結伴而行,楊彪又說:“今兗豫大戰方起,勝敗難定。恐怕趙侯也有與袁紹停戰之意,又恐為袁紹所算。若要停戰,非斷袁紹朝中耳目、口舌不可。”
楊琦沉眉,心憂不已:“如此說來,張季嘉難以幸免?”
論輩分資歷,張喜的兄長司空張濟與劉寬、楊賜是一個階次。
雖說與張喜存在強烈的競爭關系,若沒有這場波及天下的大亂,張喜極有可能作為袁氏的重要支黨,成為朝中壓制關西的強力臂膀。
可天下大亂,過去的地域競爭已被打破。
張喜是天子東遷的功勛重臣,若僅僅是以與逆臣袁紹私通而處死……楊琦感覺這個罪名太過于搞笑。
今天能用這個罪名處死張喜,改天就能處死他、或者其他公卿。
汝穎之間,資深老一輩士人領袖存留的越來越少,目前與張喜齊名的,也就剩下潁川陳紀陳元方、汝南許靖許文休了。
原本還有一個許劭,去年追隨劉繇于江東敗退,撤到了豫章。
在豫章逗留不久,許劭就染病而亡,時年四十六。
對于一個普通的農戶、牧民、仆僮來說,活到四十六已是高壽;對于一個武士、軍卒來說,別說四十六,能活到三十六已經是百戰余生了。
而對許劭這種人來說,四十六歲才是影響力持續擴散的黃金時間。
就原則上來說,張喜被趙基處死,也不是不能接受。
本身就是汝穎士人掀起了這場波及天下的大亂,現在呂布、陳王將要討定汝穎。
汝穎與宛雒相連,朝廷還于雒陽,汝穎人立刻就能活躍起來。
后漢定都雒陽,就是距離中原太近,汝穎、陳留三郡貼近雒都,經濟興旺,文化大興,尤其是輿論方面遙遙領先。
當年怎么一步步滲透、掌握朝廷的,現在也能再來一遍。
可趙基若將張喜逼死,那汝穎人就會慢一拍,會失去協調,入朝后也會缺乏公卿級別的重量級扶植。
雖說張喜被逼死,會惹的汝穎人不滿……可他們不滿的是專橫跋扈的趙基,與其他公卿有什么關系?
不是楊琦見死不救,實在是汝穎人壓制西州士人的前科過于惡劣。
體量小一些的西州士人感受不到這種打壓,這些士人連上臺的資格都沒有。
只有世歷兩千石的門第,才能感受到這種壓制。
公卿崗位變化頻繁,可再頻繁,也是人家關東冠姓之間輪流刷官位、成就,與西州士人有什么關系?
袁紹之兄長袁基,三十六歲時拜為太仆,位列九卿……這種事情,正常人家誰能比擬?
好在董卓夠給力,很果斷的滅了袁氏遷入長安的族人。
遷都長安之前,董卓都沒底氣動手。
當時的袁基已經獨立門戶,董卓殺了袁隗、袁基兩門后,又擔心袁氏故吏盜取尸體……還將尸體埋到郿塢。
楊琦、楊彪交流之際,司空張喜已沐浴完畢。
一身嶄新衣袍,跪坐桌案前,挽著袖子書寫告罪辭官的奏表,奏表書寫完畢后,他又給家中子弟寫遺書。
天子都派孔融來了,張喜自己總要識趣一些。
這不是保不保張喜的事情,實在是沒辦法保。
他不死,趙基就不會與袁紹停戰;只有他死了,袁氏與朝中公卿暫時斷絕可靠的聯系人,趙基才能放心退兵,朝廷也能安心遷往雒都。
否則他活著,與袁紹保持密切聯絡。
別說趙基,朝廷眾人也不放心。
如果條件合適一些,袁紹也是可以接受這種事情的。
張喜活著,汝穎之士就有一個繞不開的前輩,很多人會很難受的。
袁紹已經當慣了一方大佬,又怎么會屈居張喜之下?
偏偏張喜活著,私下場合里,袁紹又必須低頭……他如果連張喜這樣的同郡長者都不尊重,又怎么能要求其他追隨者對他保持尊重和服從?
這也不是袁紹一個人的事情,他身邊那一串汝穎人,面對張喜時都很難挺直腰背。
反過來說,張喜只要活著,那朝廷有什么需求,派張喜出面去游說袁紹,袁紹這里能拒絕,他下面的人迫于情面,也會出面游說袁紹,讓很多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出現轉機。
總之,張喜的背景,決定了他無法活著進入河南地界。
而之前張喜又沒負責過什么具體的事情,沒做過事情,也就不會做錯什么事,趙基想抓尾巴都難。
眼前就是極好的機會,天子、公卿百官急于返回雒都,犧牲一個以后難以控制的張喜,對他們來說也不是特別的難以接受。
張喜終究是參加過東遷的公卿,雖然沒想到自己會倒在過河的最后一步,但比起那些戰死山野之間無人收尸,或尸首兩分的公卿、百官來說,他已經很幸運了。
就在攻克壺關、生擒高干的喜悅氣氛里,張喜本想吞金自殺,可過程實在是有些折磨人。
他的屬吏又不敢介入死亡,急的沒辦法,都只能干看著。
孔融隱約能聽到張喜哀嚎之聲,猜測此刻的張喜就是想飲劍,估計也疼痛難耐無法行動。
實在是沒辦法,孔融只能來找封鎖館舍的虎步軍頭目。
這人也聽的難受,就說:“既然張公已死,某這就派人收斂儀容。”
睜著眼睛說瞎話,可孔融、張喜的屬吏也都無法否定。
只能認同‘張喜吞金而死’這一結果,看著對方選出幾個軍士入內,不多時這幾個人相互配合,縊死了張喜。
尸體完整,沒有見血,生前沒有遭受毆打、辱罵……唯一不好的就是吞金過程有些煎熬,相對來說,張喜已經比大多數公卿幸運。
沒有死在戰場上,也沒有牽連家人。
孔融也入內與張喜遺容告別,見室內掙扎痕跡明顯,十分的不體面。
就覺得返回雒都后,應該派遣人手,重新恢復可靠的毒藥生產。
那種沒有強烈氣味,吞服后能迅速暴亡的毒藥,本身就是一種昂貴的奢侈品。
對公卿們來說,從容體面、無痛苦的離去,本就是一種特權。
張喜死亡的消息很快就傳到趙基這里,趙基反而沒有什么成就感。
除掉張喜,只是避免汝穎之士快速掌控朝廷罷了。
張喜死了,趙溫想必也會心寒不已。
有趙溫當自己的代理人,很多事情也就好處理了。
這不是趙溫樂意不樂意的事情,自己選擇了趙溫,趙溫只會欣然接受。
從始至終,天子全程不參與,又有孔融全程參與進來,趙溫這些活著的公卿恐怕也會失望不已。
不過都無所謂,就此分別后,以后能不能再見都是兩說。
隨著張喜謝罪辭官并自戕,趙基也開始與袁紹談判上黨停戰事宜。
是時候該考驗袁紹、淳于瓊之間的友誼了。
趙基不僅要求淳于瓊各將督兵協助張楊護送朝廷還于雒都,還要求袁紹將軍中五百人督以上的家眷送到雒都。
手里沒有了淳于瓊的家屬,淳于瓊會不會繼續忠誠于袁紹?
這顯然是一個艱難的選擇題,趙基不怕袁紹拒絕。
張喜已經死了,他反而樂意與袁紹繼續對抗。
他對抗的時間越長,張燕那里搶的就多,這是個此消彼長的過程。
拖到公孫瓚南下,那時候就不是停戰與否的問題了,而是怎么處理袁紹的遺產問題。
用張喜的命,給朝廷換來河北諸將的家眷,想必天子、公卿們會感謝自己的。
朝廷帶著王師返回雒都,這才像朝廷該有的樣子。
否則呂布去了聽呂布的,曹操去了又聽曹操的,這叫什么話?
反正要脫手了,趙基很樂于重新武裝朝廷。
自己干過的事情,哪能讓旁人再干?
就這樣,張喜死的物超所值。
公卿們那點怨氣很快就被壓制下去,靜靜等待最終的談判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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