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都,行宮之中。
劉協如往常一樣看書,他無法阻止一場又一場的兵變,甚至事前也不知情。
如今能做的就是派人去安撫呂布,至于如何處置參與作亂的諸劉……這真的是他可以處置的?
諸劉,也象征著朝廷的正統性。
真隨手清理了,天下各地的劉氏失望,這會搞出另一個巨大的隱患。
一旦二帝并立,到時候殺的血流漂櫓,即便平息動亂,也會讓帝室威望大跌。
“至尊,子奇公求見。”
時遷趨步而來,劉協放下帛書卷軸,扭頭看一眼時遷垂下頭顱上的籠巾冠:“去請。”
“唯。”
時遷后退小碎步十幾步到門檻兒處,才轉身出門,繞廊去迎楊琦。
殿院之外,公卿齊聚。
伏完遠離這些人,獨自在廊下乘涼,閉目養神。
許都騷亂,衛將軍董承這里積攢的將近兩萬大軍被呂布肢解,打回原型,目前董承依舊是本部四千余人。
自伏德死后,伏完心灰意冷,已經無法參與籌建、控制宮城的禁衛力量。
現在宮城的禁衛力量分為三部分,一部分抓在光祿勛陳宮手里,一部分抓在諸劉手中,還有一部分抓在天子的表兄王瑞手中。
自從伏完不再參與、攪合朝政后,伏皇后又被趙基扣在平陽,伏完整個人輕松下來。
如今反而能束手旁觀,冷眼坐看這場公卿惹出來的災禍。
這些人搞亂了次序,哪有慫恿諸劉沖鋒在前的?
朝中諸劉,才是朝廷真正的壓艙石,是不能輕動。
動了他們,社稷根本也就亂了。
連呂布都知道,不能隨意對諸劉開刀;而這些人,竟慫恿諸劉作亂……伏完這才察覺自己與這些人的根本區別。
如果他參與其中,肯定反對挑動諸劉。
對漢室社稷長遠來說,諸劉要做的就是沉淀再沉淀,最好跟著趙基、呂布建功立業,再要么沉入朝野各處,緩慢積蓄力量。
只要諸劉還在,對朝廷能發揮作用,那形勢就壞不到哪里去。
伏氏與帝室多有聯姻,伏完自然要考慮的更長遠。
眼前短暫的權力爭奪,爭不過退讓就是。
可真沒想到,這些人顛倒次序,做了袁術想做都做不到的事情。
引導、制造呂布與諸劉的矛盾,除了便宜袁術外,伏完想不到還有誰能獲益。
此刻的伏完就靜靜養神,等待天子的獨自召見。
以他對天子的了解,肯定會召見他,他必須挑破這件事情。
否則這次姑息放縱,下一回這些人能弄出更大、無法遏制的災禍。
這次呂布忍住了,下次呢?
楊琦拄著拐杖跟隨時遷入院門時,扭頭去看走廊下的伏完,伏完不為所動,依舊一副閉目養神的樣子。
葡萄藤搭在廊上支架,一串串青色又硬的葡萄垂掛著,還沒到成熟的季節。
伏完瞇眼看著楊琦背影消失,他感覺楊琦該到死的時候了。
天子本就聰慧,討袁戰役即將展開,不弄死或罷黜幾個公卿,這件事情沒法交待。
按著伏完樸素的認知,要斗也是公卿自己下場去斗,實在是沒有轉機后,才能拉諸劉下場。
諸劉,是拱衛社稷的最后力量。
這么早拉進來,輸了等于便宜袁術;而贏了,諸劉爭權,也壞在他們宗室出身,除非決出光武帝一樣的蓋世英雄,否則諸劉引發的災難會敗壞炎劉最后的民望。
殿中,劉協看著顫巍巍柱杖而立的楊琦:“子奇公,大將軍遇襲一事,可能查明白?”
楊琦一張老臉滿是無辜,透著憂國憂民的嚴肅:“臣盡力而為。”
劉協只是看著楊琦,很想質問什么,又覺得說出來傷感情,就說:“有勞子奇公了。”
“不敢,是臣無能,未能察覺。”
楊琦艱難屈膝,跪下后放倒藤杖,對著劉協行叩拜大禮后,再抬頭就見劉協已轉身背對他。
時遷上前攙扶,楊琦才站起來,也只能退出大殿。
楊琦走后,劉協長嘆一聲,他也是沒想到這個節骨眼諸劉竟然會作亂。
呂布殺諸劉,影響同樣惡劣;不殺的話,呂布也需要一個說法。
郝萌是呂布的舊部,呂布又遣使賜死了舊部劉賀,呂布必須討一個說法,才能穩定軍心。
為了維持朝廷的框架與基本的正統性,所以董承的部曲保存完整,呂布也只是整編了劉惠、劉岐、田豫等人,而非殺人奪兵。
這一刻,劉協有些想念趙基。
與趙基相處的時間雖然不是很長,可趙基反應激烈,總能快速將各種挑釁擊垮并處理完畢,不會讓他為難。
現在呂布不想為難,將難題拋給他,他能怎么辦?
只能交給楊琦,讓楊琦想辦法消弭這場動亂的負面影響。
前不久司空周忠病故,到現在還沒有推選合適的繼任者,本以為楊琦可以補上。
看眼前這樣的陣仗,已經不是楊琦、楊眾能填平的窟窿。
就郝萌謀刺一事,楊眾敢說自己不知情?
連劉協都不信,如何能指望呂布也相信?
同時太尉楊彪,也危險了,他妻子是袁術的姑姑。
袁術稱號建制的時候,楊彪就該上表辭官,躲避風頭。
只是楊彪自詡忠良,不在乎這方面的輿論;而現在,楊彪也跑不掉。
三楊一同完蛋,總好過朝中諸劉受誅。
保住諸劉,才能保住天子的正統性。
劉協實在是無奈,獨處殿中長嘆不已,實在是沒想到諸劉如此急躁。
還有劉松,此刻只能希望犧牲三楊能平息事端,別再把劉松扯進來。
天色漸暮,趙基的示警書信被張遼遣使疾馳送入宛都。
呂布拿著這封信細細端詳,心里多少好受一些,也有了一些安全感。
形勢再壞,只要趙基威勢不減,那他跑出去,沿途郡縣、關津塞障守尉也不敢抓他。
可那樣的活法,還不如痛痛快快拼個同歸于盡。
呂布放下趙基的書信,對楊俊感慨說:“劉賀扣留我的使者,沒想到卻是元嗣察覺兇險。”
楊俊神情慚愧,他也沒想到朝中諸劉這么勇敢,他一直防備的重點是董承、李通與陳宮。
諸劉安置朝中各處,控制的軍隊也四分五裂,只要敢集合,就會產生動靜。
所以最先動手的不是諸劉部伍,而是受他們策反的郝萌。
郝萌也能算是楊俊的河內老鄉,彼此也有走動,他也想不明白,那些人到底給郝萌許下了怎樣的諾言,竟然能讓郝萌率先動手。
這個亂世不缺渾水摸魚的人,像郝萌這樣敢為眾先的勇士終究不多。
呂布也沒有怪罪楊俊的心思,他都沒想到郝萌敢在他眼皮底下作亂,更別說是楊俊。
隨即,呂布就說:“郝萌作亂,背后是袁術煽動,但將作大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楊俊躬身聆聽,他也不清楚郝萌死前到底說了什么。
反正天子、三楊那里有了回應,那具體怎么處斷,就看呂布自己。
呂布繼續說:“郝萌死前,供述太尉同謀。我不信,但不可不查。宜下獄審問,務必還太尉清白。”
楊俊就問:“大將軍,是下廷尉府?”
“我信不過廷尉府,先罷免楊彪太尉之職,貶為庶民。既然是庶民,就交給宛都令來審。我并無意害楊彪性命,但他想活著,就要自證清白。”
呂布態度明確,想到楊氏那龐大的影響力,繼續說:“宛都令若是不敢審,季才就換一個敢審的人。我的意思,我想季才能明白,楊氏也能明白。”
楊俊沉思片刻,拱手長拜:“是,仆明白。”
絕大多數官吏都不敢審問楊彪,必須換一個酷吏上去。
唯有酷吏,才敢大刑伺候,嚴加拷打。
打的楊彪皮開肉綻,如果楊彪真是清白的,那自然鐵骨錚錚能扛住酷刑。
這樣呂布的氣也能消掉大半,軍中怨氣也能散去一些。
如果楊彪扛不住酷刑或死了,或胡亂攀咬,呂布也不介意再送幾個九卿去監牢里與楊彪作伴。
至于將作大匠楊眾,則必須死,隱誅即可,沒必要弄的人盡皆知滿城風雨。
而楊琦這個老頭,司空周忠都能自然病死,楊琦又怎么會不生病、不老死?
這么熱的天氣,青壯男子都能中暑而亡,楊琦這樣意外而亡也不算離奇。
處理掉三楊,內部也能清凈一段時間。
呂布也才敢護衛天子,出兵宛口,征討袁逆。
至于參與作亂的諸劉,自然是先記錄在黑名單上,以后再一點點替換,用其他劉氏來替換這些人。
堵陽監軍劉賀被殺……這很正常,你一個邊郡出身的末流宗室,其他人鼓動兩句就知情不報,還敢扣留秦宜祿,不殺劉賀,還怎么統御、節制舊部?
若劉賀出身別處,呂布也不會下這樣的狠手。
偏偏是一起從長安殺出來的老弟兄,那真不能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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