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
小特里亞農宮的餐廳里，瑪麗王后放下手里的餐巾，看向坐在對面的兒子，似隨口道：“親愛的，我聽說稅務局提出由他們代征什一稅。”
約瑟夫咽下堅果酥餅，點頭：“確有此事，母親。”
瑪麗王后微笑道：“那個，我并非想要干涉你的決定，只是想問一下，你打算怎么處理此事？”
約瑟夫看向周圍的宮廷官吏和仆人。眾人立刻躬身退下。
他這才對老媽道：“就是我讓羅伯斯庇爾先生提出議案的，說實話，什一稅早該收歸政府了。”
瑪麗王后點了點頭，并未直接勸阻，這么多年下來，無數的事實已讓她明白，當自己的想法與兒子相悖時，最好還是聽兒子的沒錯。
她猶豫了片刻，喝下一小口葡萄酒，還是忍不住道：“可是，這會極大減弱教會對王室的支持。你知道，這數百年來，教會和國王始終是最親密的盟友。”
“曾經是的。”約瑟夫肅然道，“尤其在蒙昧的年代里，‘國王是天主在世間的代理人’‘沒有權柄不是來自于上帝’，所有人都對這些堅信不疑。
“但如今的人們雖然表面上還對天主虔誠無比，但平時看的都是盧梭、伏爾泰的書，討論的是民族、自由與平等。
“是的，底層民眾還有不少相信教會的那一套，尤其是那些沒上過學的人。但請您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開始認真地詢問神父，‘這一切都是真的嗎？’或者‘為什么天主要偏愛國王？’。
“然后會發生什么？當教會支支吾吾無法回答這些疑問，尤其是當國家陷入困境時，人們便會加倍報復曾經的欺騙，比如，用國王的鮮血。”
瑪麗王后立刻想起可憐的查理一世——他想要依靠天主教會，但仍舊被暴民們砍掉了腦袋。
約瑟夫繼續道：“您知道，現在的貴族，以及所有有能力、有學問的人，他們所篤信的是微積分和能量守恒，是地球只是宇宙中的一粒塵埃，是金融曲線，是鋼鐵與火藥！
“教會，在他們眼里正逐漸變成不勞而獲的竊賊。
“是的，我們可以嚴格禁止啟蒙思想的傳播，甚至禁止大多數人上學，那么教會的影響力或許還能維持幾十年，但這卻會讓我們在和其他國家的競爭中迅速潰敗。
“在人們開始懷疑教會之前，其他大國就會先用先進技術和強大的生產力，把法國變為他們餐桌上的美食！”
瑪麗王后嘆了口氣，繼續沉默著。
約瑟夫起身走到她身旁，語氣柔和道：“您無需擔心，我們所依靠的，將是民眾的支持。這遠比通過教會中轉更加穩定更加可靠。
“未來，屬于技術的進步與資金的流動，而非教士的祈禱。未來的基礎是越來越多的工廠，而非奢華的修道院。”
他看了眼老媽有些憂郁的神色，忙又安慰道：
“當然，這不意味著我們將不再虔誠地侍奉天主，相反，教士們遠離了世俗雜務之后，只會使天主將更多的光輝灑向法蘭西。
“人們會更加虔誠，而主的福音也會越傳越廣……”
瑪麗王后輕輕地點頭，在胸前畫了個十字，起身抱住了兒子：“我相信，你應該是對的。愿天主永遠庇佑法蘭西。”
當約瑟夫離開小特里亞儂宮的時候，心中已是無比輕松。
堵上了老媽這個虔誠的天主教徒的“缺口”之后，自己的教會改革計劃將再無后顧之憂。
他回到自己的寢宮，立刻鄭重其事地召來了布里安大主教和外交部副部長塞居爾伯爵，要求他們立刻起草一份措辭嚴厲的抗議羅馬教廷“擅自”向法國派出審查委員會的照會。
然而，三天后布里安和塞居爾在一眾教會高層的殷切關注下，將照會文本拿給王太子簽字的時候，卻被告知，王太子殿下已于昨天啟程前往巴登，視察凱爾鐵路橋的修建情況——據說，那座橋發生了施工事故，死了上百人，好在其中絕大部分都是俄國戰俘。但事關連接法國和南德意志的關鍵樞紐，王太子對此事極為重視。
布里安只得親自帶著文件，乘火車去追王太子。
或許是他近來有些倒霉，在臨出發的當天下午，他又患上了重感冒，據說發燒到39度，于是行程便這么耽擱下來了。
嗯，實際上是約瑟夫給他放了一周的假，讓他躲在家里什么也不要做。
就在圖爾大主教等人打算去探望布里安大主教時，教廷審查委員會派出的第一批審查官抵達了巴黎。
由于這些人帶著教皇親自簽發的詔令，所以法國的教會高層縱然有再多的不滿，也只能捏著鼻子先接待了他們。
緊接著，這些審查官就開始“蹬鼻子上臉”，竟真的要開始對法國教士們進行考核，首批考核名單一共有52人，其中1名大主教，4名司鐸。
被通知參加考核的布洛涅大主教非常高傲地“曠考”了，并拒絕補考。
僅僅三天后，審查委員會便發來了教皇簽字的教廷處分令！
整個巴黎的教士們頓時震驚了。
他們原先都以為教廷所謂的“懲罰”只是說說而已，借考核顯示一下教廷的權威，沒想到竟然真的發處分了！
要知道，羅馬教廷雖然只對法國教會有名義上的管轄權，但就是名義上的也很要命，畢竟所有神職人員的教籍、圣職，乃至神學著作，都要經過羅馬教廷認可才算數。
教廷處分一旦背上，基本上就等于宣告此人在宗教界“政治死亡”，以后像樣的圣職肯定是不用想了，還會到處受人嘲笑。
布洛涅大主教慌忙向審查官認錯，又私下賄賂了一筆錢，這才討回了補考機會，而委員會也暫時收回了那份處分令。
另一邊，巴黎的教會高層又火急火燎地請求布里安大主教另派其他人去給王太子殿下送照會文本——只要王太子一聲令下，巴黎警察立刻就能把那些可惡的教廷審查官趕出巴黎，而教皇那邊肯定不敢有什么意見。
然而，責任心極強的布里安大主教在病床上表示，這么重要的事情，換誰去他都不放心，然后就拖著高燒的病軀，命令侍從準備馬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