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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講兩句

  二鋼宿舍,樓與樓之間的空地上,擠滿了被周建國和孔老三喊下來的人,還有不少人在樓上,扒著陽臺和窗戶往下看。

  起碼得有兩三百人之多,都好奇是啥情況。

  “這不是周建國嘛,這是咋啦?”

  “不知道啊,他說下崗的事他有話要說。”

  “喲,不會是廠里改主意了吧?”

  “改主意那也輪不到他來通知啊,再說了,怎么可能說改主意就改主意的。”

  “他們家周奕現在混得可好了,上回不是還上電視了么,不會是幫咱向領導說話了吧。”

  “拉倒吧,警察還能管得了廠里的事啊。”

  “別猜了,聽他怎么說吧。”

  周建國看著密密麻麻的人腦袋,心撲通撲通地狂跳,他向來是個沒多大主張的人。

  以前聽爹媽的,結婚后聽老婆的,在廠里聽領導的。

  連當初分家,也是老二他們家說啥是啥。

  說好聽點,他這樣的人叫老實人。

  說難聽點,就是個窩囊廢,沒什么本事也沒什么主張。

  他覺得平平淡淡、踏踏實實一輩子就挺好的。

  他從來沒遇到過,也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被那么多人圍觀,都在等著他說話。

  雖然早上跟兒子放了狠話,但真到了這種情況下,還是有些慌,有一種想逃的沖動。

  “周建國,差不多了吧?”拿著臉盆和勺子的孔老三問。

  周建國點點頭,然后一咬牙站在了花壇上,看著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

  他把心一橫,自己兒子這么優秀,電視都能上,自己這個當爹的怎么能給兒子丟臉呢。

  “大伙兒都到了吧?那我就……說兩句。”周建國清了清嗓子,提高了嗓門。

  所有人都看著他,想聽他到底要說啥。

  “昨天廠里宣布了下崗的事,大伙兒應該都在名單上吧?”

  眾人紛紛點頭。

  “那我告訴你們,這事兒沒完!要下崗的,不光是我們這幫人!”

  這話出口,眾人嘩然,紛紛在問真的假的。

  有人忍不住問:“周建國,你是打哪兒聽說了什么嗎?”

  “你們別管我從哪兒聽來的,總之我絕對不會騙你們。但是我想告訴你們什么呢,我想告訴你們,咱們所有人都得認清事實,別再做夢了,二鋼完了!好不了了!”

  周建國就是這群人之一,如果沒有兒子給他分析,他也還沉浸在困難只是一時的,廠里早晚會解決的幻想里。

  每一個不想面對殘酷真相的人,都不想被別人叫醒。

  但他現在要叫醒他們,不然他們只能坐以待斃。

  周建國高聲說道:“我十九歲進的二鋼,那時候二鋼剛成立,我是第一批進廠的工人。當時我爸勸我說讓我去一鋼,他的原話是,新廠子苦的很,不比老廠來得舒服。”

  “我說:我不怕苦,我是個鋼鐵工人,我能看著二鋼越來越好我驕傲,我光榮啊。二鋼的建設,有我一份功勞啊。”

  人群中,有人偷偷抹眼淚,那個年代很多人都有著極強的集體榮譽感和信念,把單位當半個家,把自己當成單位的一份子。

  “廠里有困難,要我們下崗,我很理解,也愿意服從安排。可是那也不能不管我們死活啊,我為二鋼工作了三十年,臨到老了,我卻連飯都吃不上了,這對我們公平嗎?”

  頓時,群情激憤,紛紛大喊不公平。

  “昨天宣布下崗名單,人事科的干部半點沒提安置費怎么辦,拖欠的工資怎么辦,就說一句廠里會想辦法。想什么辦法,怎么解決,什么時候解決,什么都沒說。這是在干嘛,這是在耍猴!我周建國第一個就不答應!”

  “我孔老三也不答應!”

  “沒錯,我們都不答應。”人群里大喊道。

  “我兒子馬上要高考了,這沒錢咋讀大學啊。”

  “我媽還在醫院躺著呢,哪兒哪兒不都得花錢啊。”

  “我們家的糧食到這個月月底就吃完了,我下個月就得借錢吃飯了。”

  大伙兒七嘴八舌地說個不停。

  周建國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安靜:“廠里說賬上沒錢了,沒辦法。那我想問問大伙兒,咱們二鋼以前的錢是哪兒來的?是樹上長出來的嗎?”

  眾人紛紛搖頭。

  “是路上撿的嗎?”

  眾人拼命搖頭。

  “錢,不會平白無故的來,是賣了我們生產出來的鋼鐵才有的。”

  眾人瘋狂點頭。

  “所以廠里不是沒錢,只是沒現金,錢就在庫房里放著,而且已經放很久了。那些鋼材就是咱們的工資,就是咱們的安置費!”

  “我不想去掰扯為啥鋼卷賣不掉了,咱也沒當過領導,咱不能張嘴就來是吧。但是,廠里沒錢,難道不是應該想著怎么把倉庫里那一噸噸的鋼卷想法子賣掉嘛,賣了鋼卷,大伙兒的安置費和工資不就有了?鋼卷躺庫房里,可不會自己變成錢啊。”

  樓上有人說道:“老周,你這話沒毛病,但是銷售科那群人要是有本事賣,那不早賣了嘛,哪兒還用得著咱們在這兒干著急啊。”

  “就是,他們要能賣早就賣了。”

  “再說了,咱們總不能拿鋼卷抵錢吧。那玩意兒拿又拿不動,拿回來也沒啥用啊。”

  眾人七嘴八舌起來。

  周建國深吸一口氣,大聲喊道:“他們賣不了,我能賣!”

  “真的假的?”眾人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周建國,咱們都知根知底的,你就是個開叉車的,你哪兒來的門路賣鋼卷啊。”有個中年男人忍不住喊道。

  “是,沒錯,我周建國是沒啥本事,但我弟弟周建業有啊。他在南方自己開公司,當大老板,認識的人多了去了,連外國佬都跟他做生意。”

  這話,是周奕讓他這么說的,因為周奕深諳人性,知道就算說破天去,最后還是實力和地位來說,沒后者,前者就是鏡花水月。

  所以得扯一張虎皮,拉一面大旗。

  三叔在南方做生意這事,得益于母親這么多年的“宣傳”,二鋼的鄰居們多多少少也都知道,只不過具體什么情況誰都不清楚。

  周奕知道,靠父親一個人是不夠的,畢竟父親一沒背景二沒聲望,所以當“大老板”的弟弟才是關鍵。

  人群中立刻竊竊私語起來。

  “好像是聽張秋霞提起過,說是在南方混得挺好。”

  “我上回聽他們家老爺子也說過。”

  “我上次好像看見了,跟他們家周奕在一塊兒,穿得挺氣派的。”

  周建國說:“我弟弟建業,現在已經在南方找好了一家有需求的廠,只要二鋼的領導愿意松口,只要咱們的鋼卷質量過關,咱就能賣出去一批鋼卷。錢我不敢說很多,但是我可以保證,起碼我們這批下崗的人能有飯吃,能把安置費給討回來!”

  “真……真的?”一聽能拿到安置費,所有人都是半信半疑。

  “這廠里領導能同意嗎?他們找起借口來,那可是一套一套的。”有人擔憂地問。

  周建國知道他們心動了,果然跟兒子說的一樣,這種情況下,給他們一點希望,就會成為他們的救命稻草。

  “他們當然不會輕易答應!就像你說的,他們會找各種理由,說要向上面匯報,說要開會商量商量。”周建國再次提高聲音喊道,“所以,不能讓他們再跟我們打馬虎眼了,必須讓他們當場表態,否則誰也走不了!”

  “但是,這件事不是我一個人能做到的,我需要你們跟我一起,人越多越好!”

  周建國振臂高呼道:“工友們,二鋼是咱們一磚一瓦建起來的。他可以倒在時代的車輪下面,但他不能倒在我們每個二鋼人的記憶里!我們沒有對不起二鋼,二鋼也不能對不起我們!”

  “沒錯!老周說得對!”有人呼喊道,“這件事不能就這么算了。”

  “對,憑啥鋼卷放倉庫里吃灰,讓我們在家喝西北風啊。”

  “就是,把鋼卷賣了換錢,給大伙兒發工資!”

  越來越多的人響應,紛紛發泄著心中的不滿和情緒。

  “老周,你說,咱們接下咱們該怎么辦,大伙兒都聽你的!”

  “對,你說怎么辦,大伙兒聽你的!”

  周建國知道,按兒子說的,第一步,成了。

  “你們一會兒就去找各自車間下崗的工友,告訴他們,明天上午十點,在三號門集合,咱們一起去找廠領導要個說法,要么讓我們賣鋼卷,要么把欠大伙兒的錢拿出來!人越多越好!”

  眾人頓時群情激奮,連連高呼。

  孔老三舉著手里的勞模證書大喊道:“明天他們要是不答應,我……我……我就吊死在廠長辦公室門口!”

  周建國一把把孔老三的手給拽了下來,“你別老是要死要活的,咱們是去解決問題的,不是去拼命的。”

  然后又對眾人說:“明天誰都不許帶家伙,更不能鬧事,要是帶了家伙或者動了手,那咱有理也變沒理了,知道不?我們家周奕干什么的大家都知道吧,別回頭搞得為難我們家周奕,都是他的長輩。”

  眾人點頭的點頭,答應的答應,都說絕不亂來。

  有人覺得好奇:“這老周以前不是挺面一個人嘛,今天怎么這么有骨氣啊,居然會主動跳出來。”

  “這你就不懂了吧,這是他兒子給的底氣。你要有個這么有出息的兒子,你這腰桿肯定比他還硬。”

  “你說這周奕也是咱從小看著長大的,小時候怎么沒發現他這么有出息啊。”

  周建國記得,早上周奕在面攤跟他說該一步一步怎么做的時候,說到鼓動眾人去討要說法的時候。

  周奕說:“爸,雖然你要鼓動所有人一起去討說法,但是最后不能真去。”

  周建國被他這話搞蒙了:“啥意思?你這話我咋聽不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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