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奕到宏城火車站的時候,張香蘭已經等候多時了。
她低著頭,坐在那邊,懷里抱著一個書包。
這書包明顯和她的年齡不匹配,上面有掉色的卡通圖案,邊角磨損得也相當嚴重了,大概率是他兒子李長偉以前換下來的舊書包。
“張女士,你買票了嗎?”周奕在人群中發現了她,走到她面前問道。
張香蘭抬頭,看見是周奕,趕緊站了起來。“周警官,您來了。我……我還沒買票。”
她的眼睛里,布滿了血絲,估計昨晚又沒睡好。
“行,那我去買票吧。”
“那周警官我把錢給您……”
“不著急,一會兒再說吧,你先坐著休息會兒。”
周奕說著,往售票窗口走。
宏城只有一個火車站和一個長途汽車站,而且宏城本身并不具備貫通南北的交通樞紐作用,所以只要不是過年春運,火車票就不會緊張,當然車次也相對有限。
他昨天給張香蘭打電話之前,就先查過可以到達安遠的列車車次。
買好兩張半個小時后出發的車票后,周奕把其中一張票交給了張香蘭。
張香蘭按照票面的價格,從外套口袋里摸出了一個錢包,把錢給了周奕。
周奕沒有拒絕,因為自己的費用市局會報銷,但張香蘭只能自費。
“周警官,您吃過沒?我帶了點吃的,有雞蛋……”張香蘭說著拉開書包就要往外拿東西。
“不用不用,我吃過了。”
“哦,好。”于是她又把書包拉鏈重新拉上,由于年頭久了,拉鏈頭的咬合還松了,拉上之后拉鏈會開,她反反復復拉了好幾次才弄好。
兩人沒說話,周奕不想過多的安慰她,被害人家屬這種身份,只能她自己慢慢消化。
他的職責是查真相,抓兇手。
很快,檢票口一個工作人員就拉開了閘門,大聲說某某次列車開始檢票了,買了票的抓緊時間檢票,別錯過車了。
話音剛落,呼啦啦一大堆人拼命朝檢票口擠了過去,背著大包小包亂作一團。
周奕看著這一幕,有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好像以前是這樣子,大家都爭先恐后的。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素質都提高了,墨守成規的開始排隊。
張香蘭本來想站起來,但是見周奕沒動靜,她也沒敢動。
過了一會兒,周奕突然站了起來,她也趕緊跟著站了起來。
“張女士,你先上車,一會兒我們車上碰頭,千萬要注意好你的財物。”
“哦好。”張香蘭見周奕說完后,背起包居然往人群的反方向走去,覺得很奇怪,但也不敢多問。
周奕背著包,繞開喧鬧的人群,往前走。
就在一分鐘前,他看著混亂的人群,突然發現了一些異常。
人群里有一個人,明明都已經擠到前面去了,卻突然逆著人群往外擠。
擠出人群后,周奕看見,這人居然沒有行李,就背了一個小挎包,徑直往車站大門口快步走去。
周奕確定,這人八成是個扒手。
趁亂混在人群里伺機偷竊,往外走就說明是得手了。
周奕快步跟了上去,對方是個二十左右的年輕人,腳步很輕盈,明顯是得手之后心情大好。
突然,周奕發現對方的步伐變快了,且明顯變重了許多。
他知道,對方察覺到了自己的存在。
周奕沒有半點遲疑,直接沖了過去。
對方也撒腿就跑,但還是晚了一步,眼看就要沖出火車站大門口了,被周奕從背后撲倒。
他還想反抗,直接被周奕反手擒拿死死地摁在地上動彈不得,嘴里大喊道:“放開我!你他媽有病啊!”
周奕一只手控制著對方,膝蓋死死地頂著他的背,另一只手在他身上搜。
很快就從對方的兜里和挎包里,發現了兩個皮夾子和一迭用手絹包起來的錢。
挎包里,還有一把折迭刀,和幾塊刀片,這些刀片鋒利無比,差點把周奕的手給劃傷。
“你丫的誰啊,信不信老子弄死你!”扒手大喊大叫道。
周奕抬頭看了看周圍的人,大部分人都驚訝地看著兩人,不敢靠近。
但有兩個人,分別站在不同的位置,死死盯著自己,其中一人的手伸到了衣服里。
這時候有一名警察跑了過來,手里警棍指著兩人大喊道:“干嘛的,快點放開!”
見有警察來了,圍觀人群里那兩個本來想上前的人頓時就停下了腳步。
地上原本在罵人的扒手頓時也不敢叫喚了。
周奕把三份贓物丟在一旁,空出一只手掏出了證件:“自己人,我是市局刑偵支隊的,這人是個小偷。”
火車站的執勤民警,屬于是鐵路公安,民間俗稱叫鐵警,和周奕他們不算一個系統,他們歸鐵路局公安處管。
不過都屬于大的公安系統的,自然一眼就認出周奕的證件。
鐵警趕緊上前,掏出手銬把人給控制住。
周奕拍了拍手站起來,指著地上說:“這些是贓物,就交給你了。我得去趕火車,不好意思了啊。”
說完,周奕又附在鐵警耳邊說:“三點鐘方向穿深藍衣服的,和十點鐘方向穿棕色燈芯絨褲子的兩人,是這小子的同伙,你們留意下。”
鐵警連連點頭:“好,辛苦你了。”
然后用無線電呼叫增援。
周奕趕緊跑到檢票口,剛才還擁擠不堪的檢票口現在空空蕩蕩,檢票員正要關閘門轉身離開。
周奕大喊:“等一下,還有一個。”
檢票員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喊半天了,你怎么才來,磨磨唧唧的。”
周奕懶得廢話,把票遞給了她。
檢票員看了看票,然后打了個孔,把票還給了周奕。
周奕急匆匆地往里跑,一輛綠皮車停在站臺上,站臺上兩名工作人員正在做最后的發車前檢查,正要準備關車門。
“等一下,不好意思等一下。”周奕趕緊跑了過去。
“快點,我們要關車門了。”那個工作人員招手喊道。
“周警官?”周奕跑到門口,那人驚訝地喊道。
周奕定睛一看,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居然是韓佳佳。
周奕還沒來得及打招呼,韓佳佳催促他:“你快點上車,我們得關車門了,不然會影響列車準點。”
周奕趕緊說了聲謝謝,上了車。
韓佳佳關上車門,隔著車門玻璃,沖周奕揮了揮手。
周奕也回應了下,然后拿著自己的票仔細看了看車廂和座位。
剛才上得太急了,看見一個門就直接沖過去了,現在一看車票,得穿過半輛列車。
周奕只能穿過一節節車廂,從擁擠的人群和大包小包里小心翼翼地過去,還得不停地說著不好意思讓一下。
九十年代,全國的人口流動性并不高,一般從一個城市往另一個城市去,基本上兩種情況最多,探親和打工。
還有就是做生意和看病,九十年代對絕大多數普通人而言,旅游還是件很奢侈的事情。
所以打工和探親,都會帶著大包小包,那時候還沒安檢,基本上什么東西都能帶上火車。
除此之外,每輛列車上基本都會有扒手。
剛才周奕抓的,不過是個小蝦米。
火車站和長途汽車站這種地方,是扒手小偷最猖獗的地方。
兩者的區別是,長途汽車站的扒手主要集中在車站里面,因為人多眼雜,方便動手。
上了車之后,長途汽車的活動空間有限,反而不便于偷竊。
但火車不同,火車空間大,人的活動頻率也更高,偷竊更容易實施。
所以火車站,周奕知道的是車站里和火車上,是分成兩幫人的。
扒手跟殺人犯、搶劫犯不同,更接近黑社會,有嚴密的組織性和圈子,不是隨隨便便來一個人就能偷的。
扒手會劃地盤,哪里你們能偷,哪里是我們的地盤都有明確的劃分。
一旦有人越界,就可能引發矛盾,嚴重的甚至會變成大規模械斗。
而且即便是扒手,也講分工,有人負責偷,有人負責轉移,有人負責盯梢,后端還有人負責銷贓。
剛才周奕抓的那小子,就是負責偷的,等在外面的同伙,大概率是負責轉移的。
所以有時候就算發現被偷了,懷疑是誰偷的,也找不到贓物。
那個年頭,有幾個人沒在火車站栽過跟頭,最后只能是自認倒霉。
火車站,車站里是一撥人,上了車又是一撥人。
所以鐵警平時的主要工作,就是和這些扒手斗智斗勇,每輛車上除了乘警外,還會有幾名便衣鐵警。
周奕一路走過去,目光本能地在周圍人群臉上掃過,對一些眼神和舉止有異常的人,在腦子里做了下記錄。
張香蘭眼看著列車發動了,身邊的座位還空著,頓時緊張不已,不停地往窗外看。
突然,感覺身旁一沉,立刻回頭,發現周奕已經坐在了座位上。
張香蘭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不好意思,去辦了點事。”周奕把自己的行李塞到了座位底下說。
他就帶了些換洗衣物,在背包里。
證件、現金、大哥大他都隨身攜帶著,當然,還有槍。
“我還以為你臨時有事不去了呢。”張香蘭后怕地說。
她的手下意識地摸了下衣服口袋,突然臉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