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潘宏杰提出的三個偵查方向,周奕覺得都對。
這案子這么辦,沒有任何毛病。
除了慢。
再加上安遠這天氣,無疑是給這種大海撈針的偵查方式雪上加霜。
案子想要破得快,還是得有明確的線索,否則偵破很容易就會陷入泥潭。
在信息化和監控普及之前,大量的舊案積案,就是這樣停滯不前的。
不過周奕全程沒有發表意見,畢竟不是宏城,自己家里,哪怕面對謝局,也可以暢所欲言。
做客別人家,主人沒發話,客人還是低調點。
畢竟也沒在案件的關鍵節點上。
潘宏杰按照往常的習慣,說完之后分配任務,最后才想起來還有個周奕,于是問道:“周奕,你有什么要補充的信息嗎?”
見潘宏杰點了自己,周奕立刻站了起來。
“沒事,坐著說,隨意點。”
“好的,謝謝潘隊。我聽下來覺得你們的工作做得很到位,案件的偵查方向也比較清晰,我就補充一下目前我們宏城這邊對李有強和付大慶的調查情況吧。”
周奕把昨天晚上吳永成跟自己說的幾點情況,原封不動的復述了一遍。
其中有一個關鍵信息,就是付大慶當初做水果生意的時候,和安遠的一個個體商戶之間有過密切的財務往來,這個個體戶叫丁文遠,是目前他們調查到的和付大慶有明確關聯的線索。
潘宏杰很高興,夸贊宏城那邊辦案效率屬實是高,然后順便鞭策了幾句自己的下屬。
最后對夏宇說:“小夏,周奕在安遠這段時間,你多照顧照顧,畢竟周奕對咱們安遠不熟,丁文遠這條線就辛苦你們來查了。”
夏宇趕緊點頭說好的。
周奕也知道,這是讓夏宇跟自己做臨時搭檔。
他不知道潘宏杰是怎么想的,但他覺得這還挺好的,夏宇明顯經驗不足,調查偵辦的時候自己的發揮空間就會更大。
“周奕,按理來說你這遠道而來,我們應該給你接風洗塵,但眼下案子要緊,就委屈你了。”潘宏杰說。
“潘隊客氣了,我就是來向潘隊和各位前輩學習的。倒是我們吳副支隊跟我說了,等案子破了,讓我代表他請各位吃個飯,表示感謝。”周奕心說,反正回去找吳永成報銷。
“吳副支隊太客氣了。你是第一次來安遠嗎?”
“嗯。”周奕點點頭。
“可惜不是夏天來,要不然能嘗嘗咱們安遠的西瓜,那可是遠近聞名啊。等今年夏天,我到時候給你們寄點過去。”
周奕和潘宏杰客套了幾句,說:“潘隊,還有個事情,可能需要跟您請示一下。”
“什么事兒?”
“李有強的老婆,昨天跟我一起來了安遠。”
周奕還沒說完,潘宏杰就問:“認尸是吧?讓小夏幫你安排手續。不過就是尸體的情況不容樂觀,面部破壞得太嚴重了,我怕家屬心理上無法承受。”
周奕說:“不光是認尸,李有強的老婆想申請尸體火化處理,她想把李有強帶回去。”
潘宏杰嘖嘖嘴說:“這恐怕還不行啊,這案子才剛立案,還沒有什么進展。現在就把尸體火化的話,萬一后面需要二次尸檢怎么辦?你看昨天我們找到兇器,就得通過尸體進行比對確認。”
果然,跟周奕之前預估的差不多,這事兒不好辦。
不是說非得破了案被害人遺體才能火化,畢竟有些案子一拖就很久,甚至會變成懸案。但至少得是證據已固定,經過主辦刑偵部門和法醫的確認,公安機關才能給開火化證明。
“潘隊,是這樣,李有強的母親在得知李有強遇害后的第二天凌晨,就去世了。”
“什么……”潘宏杰頓時一愣。
“您剛才說的我們都懂,但是我們怕家屬無法接受,到時候再做出什么過激行為,所以就告訴她可以先過來打申請。至于這個申請的審批程序,可以拖一拖,這樣最起碼死者家屬還有個念想。”
潘宏杰點了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沒問題,就按你說的辦吧。關鍵還得是盡快破案,這樣也好給死者家屬一個交代。”
“謝謝潘隊,那我把家屬帶過來。”
“小夏,你配合下周奕的工作,申請的話,先拖一拖吧。”
夏宇趕緊點頭答應。
潘宏杰拍了拍手喊道:“一個個,都別坐著了,動起來,兇手可不會自己跳出來。”
眾人看看外面這大雨,無奈地嘆了口氣。
周奕先回賓館找張香蘭,回去之前順便去旁邊的小賣部又買了把傘,一雙雨鞋和一卷比較厚的垃圾袋。
他先回自己房間,把濕透的鞋子和襪子脫了下來,襪子拿出來一擰,全是水。
把腳擦干,換上干的褲子和襪子,穿上雨鞋,拿著雨傘和那卷垃圾袋來到張香蘭的房間門口,敲了敲門。
周奕告訴她,案件還在偵查中,目前只能打申請,讓她帶上證件跟自己去安遠的市局。
至于是否要認尸,這個她自己決定,但要做好心理準備。
張香蘭堅決地說,她要認尸。
周奕把傘遞給她,又扯下來兩個垃圾袋,告訴她套腳上扎緊,避免鞋子里進水。
然后兩人冒著大雨,來到了安遠市局。
夏宇早就等在樓下了,周奕說家屬想先認尸,于是夏宇領著兩人前往法醫室。
做過登記之后,法醫帶著幾人進了法醫室,拉開了冷藏柜。
周奕瞥了一眼,轉身離開。
夏宇愣了下,有些不知所措,然后趕緊也跟了出來。
周奕和他站在法醫室外的走廊里,周奕摸出了之前買的那盒好煙,問道:“夏警官,抽煙嗎?”
夏宇不好意思地擺了擺手,周奕便自顧自地點了一支煙。
煙剛點燃,從法醫室里就傳來了張香蘭撕心裂肺的哭聲。
夏宇忍不住往屋里看,周奕則一直沉默的吸著煙。
一支煙抽完,屋里的哭聲也漸漸停止了。
又過了一會兒,周奕把煙頭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走了進去,夏宇趕緊跟了進去。
張香蘭雙眼通紅、滿臉淚痕,周奕問道:“是你丈夫嗎?”
張香蘭點了點頭。
人就是這樣,縱然面目全非了,但跟自己朝夕相處的人,一眼就可以認出來。
這和警方辨認尸體不同,警方是理性的,需要明確的特征來做確認;而這是感性的,是一種感覺。
周奕說:“你放心,法網恢恢,我們一定會抓到兇手的。你先跟夏警官去填一下火化遺體的申請吧,后面我會幫你盯著的。”
張香蘭哭著不停地說謝謝。
“家屬你好,麻煩你跟我來吧,請節哀。”夏宇說。
夏宇帶著張香蘭離開后,屋里就剩下了周奕和安遠這邊的法醫,還有冰柜里的李有強。
“聽說你是從宏城來的?”安遠這邊的法醫,是位四十左右的女法醫,戴著細框的金絲邊眼鏡,很有氣質,只是眉宇之間略顯疲憊。
九十年代,法醫就是稀缺貨,在哪兒都很辛苦。
“對,宏城市局刑偵支隊的,我叫周奕。請問老師您怎么稱呼?”
“唐文莉,我跟你們宋法醫是同學。”
“是嘛,那可真是太巧了。”
“回頭幫我給老宋帶個好。”
周奕趕緊點頭:“一定一定。”
唐文莉一指冷凍柜里的尸體說:“你還要看看嗎?”
“不用,這方面我也不專業,還是看尸檢報告的好。”
唐文莉點點頭,把冷凍柜給推上了,公安局的法醫室只是短時間內暫存尸體,長期保存還是得送到殯儀館。
“唐老師,我想請教您一個問題?”
“什么問題?”
“一般三月份夜間的溫度,尸體在死亡多久之后,會出現尸僵?”
唐文莉說:“通常情況下,死亡一到三小時屬于尸僵初始階段,尸體的肌肉會開始輕微變硬,但關節部分仍然可以做輕微活動。”
“死亡后四到六個小時,屬于發展階段,僵硬會逐漸蔓延至全身,不過各個關節部分在強外力作用下依然可以活動。”
“完全僵硬大概是十二到二十四小時,這時候尸體的僵硬程度會達到最大化,關節完全固定,就算用外力也難以改變尸體的姿勢。”
唐文莉說得很細,一是跟宋義明的關系自然拉近了距離,二是她看周奕還非常年輕,以為他問這個問題是因為經驗不足,所以算是耐心指導了。
周奕點了點頭,又問道:“我記得說發現尸體的那口機井非常狹窄,是嘛?”
“嗯,三十五厘米。”
“像這具尸體的情況,塞進一個三十五厘米的洞里,難度大嗎?”
“尸體的腐爛程度比較高,但尸檢下來我們認為死者生前的體型是比較消瘦的,被塞進這個機井的難度應該不是很大。前提是拋尸的時候死者剛遇害不久,尸僵情況并不嚴重,因為我們沒有發現尸體的關節部分有死后被外力擠壓過的痕跡。”
周奕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唐文莉見他這樣子,有些好奇地問:“怎么了?你有什么想說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