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奕按照剛才電話里說的地址找上了門,確認門牌號之后,他敲了敲門。
飯店老板說,他認識一個賣肉的大哥,他老婆也在光明養雞場上班。
周奕說光明養雞場不是有好幾個么,會不會不是同一家。
老板說這個自己就不知道了,但是有回他在菜市場碰到過兩人打招呼,應該有可能是認識的。
由于他自己和賣肉大哥是供需關系,大哥經常把肉直接送到他店里,所以還挺熟,就打了個電話過去。
電話里,雙方都是用方言進行交流溝通,周奕也聽不懂。
掛上電話后老板說:“人在家呢,而且兩人確實是在同一家養雞場工作,就這邊往南四五公里那家光明養雞場。”
謝過老板后,周奕按圖索驥來到了賣肉大哥家門口,敲了敲門。
門馬上就開了,一個相貌粗獷的中年男人打開門,看了他一眼用帶口音的普通話問道:“您是周警官吧?”
“對,我是。趙師傅是吧?給你們添麻煩了。”
“沒有沒有,快請進。”
周奕進了屋,屋里裝修簡陋,一家三口正在吃晚飯,一個皮膚黝黑的婦女手里端著碗筷站了起來,沖周奕憨厚的笑了笑。
“打擾你們了。”周奕報以微笑。
趙師傅推了推正低頭吃飯的高中女生說:“妮兒,叫叔叔。”
女生扭頭喊了一聲叔叔好,繼續吃飯,看年紀跟自己妹妹趙敏差不多大,其實喊哥哥更合適。
“周警官,你吃了沒?要不吃點?”趙師傅熱情地問。
“我吃過了,謝謝。你們先吃吧,吃完咱們再聊。”
趙師傅拉來一把凳子讓他坐,然后夫妻倆快速扒拉了幾口飯菜,笑著說吃完了。
底層勞動人民就是這樣的質樸。
等他們女兒吃完后,趙師傅讓姑娘自己回房間寫作業去。婦女要收拾碗筷,趙師傅一把搶過來用本地話說了幾句,然后麻利地收拾起東西去洗碗。
周奕沒聽懂,但是看形體動作應該是人家警察等著呢,趕緊的。
中年婦女沖周奕憨笑了下,明明是自己家,卻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大姐貴姓?”周奕先開口問道。
“姓黃。”
“黃大姐,你坐,不用緊張,我就隨便問幾個問題。”
周奕沒有出示證件,這算是他自己一個小小的私心,沒出示證件,我就不算在秘密執法了,回頭吳永成真問起,自己也能詭辯一下。
“黃大姐你認識楊健嗎?”
大姐點點頭:“認識,俺們在一個地方上班。”
“是光明養雞場嗎?”
“對咧。”
“他去養雞場上班多久了?”
“那得有好幾年了吧,俺是負責喂雞的,以前俺們喂雞的雞飼料都是自己動手切菜啊攪拌啊啥的,后來老板嫌棄俺們弄得太慢咧,就買了一批打飼料的機器。快是快咧,但那機器里的東西還得俺們倒進去,打出來的飼料還得俺們搬過去喂。哎呀你是不知道,以前自己動手還能省點力,自從用了那機器,一天到晚光喂雞了,可累咧。”
周奕心說,對資本家而言,機器既是提高生產力的工具,也是鞭打牛馬的工具。
“黃大姐,說說楊健。”周奕把話題往回拉,他知道要不管,可就容易收不住了。
“哦,小楊跟俺們不一樣,他不是喂雞的。他是自從買了那些機器后,專門負責修那些機器的,哪個機器壞了,俺們就喊他過去修。”
“哦,原來他是養雞場的修理工?”
“對咧,他修機器的,機器要沒壞,他就沒啥事情。不過他人挺好的,跟我們也聊得來。”
周奕點點頭,繼續問:“那你們對他家的事情知道嗎?”
黃大姐眉頭一皺,點頭道:“肯定知道啊,他老婆得了那病哦,都說治不好。他家也是個閨女,這娃還那么小就沒媽了,老可憐咧。”
“他老婆是什么時候過世的?這個您清楚嗎?”
“清楚,就打去年年底走的嘛,當時俺們養雞場里大伙兒還湊了點份子錢給他送去的嘛,為了給他老婆看病,他都欠一屁股債了,可憐吶。”
去年年底?那得好幾個月了。
周奕又問:“那你知道他是什么時候不去養雞場上班的?或者說您最后一次見到他是什么時候?”
黃大姐慢慢搖了搖頭說:“這俺沒太記住。”
“您再仔細想想,實在想不起具體的日期,想個大概也行。”
洗完碗的趙師傅端著一杯水走了出來,遞給了周奕:“周警官,喝點水。”
“謝謝趙師傅。”
然后趙師傅又對老婆說:“你好好想想,別耽誤人家周警官的事。”
“哎喲俺不是在想了嘛。”
周奕笑了笑,這種平凡的互動很像自己父母。
“好像……是一月二十九那天沒來,因為頭一天是俺媽的忌日。”
一月二十九?周奕嚇了一跳,楊健居然失蹤已經三個月了?
之前他問過飯店老板,但飯店老板的消息也都是來店里吃飯的鄰居說的,幾手的傳聞了,他哪里知道具體事情是什么時候發生的。
他也試圖問過小女孩樂樂或者老太太,比如兩人在一起生活多久了,這樣能倒推楊健失蹤的大致時間。
可老的稀里糊涂,小的不諳世事,沒法提供有用的信息。
所以他才想著說去光明養雞場了解下情況,沒想到這么一問直接把他嚇了一跳,也就是說老太太和小女孩已經共同生活快三個月了。
那這老太太真的是老天爺派來救這小女孩的,不然這么長時間,早就出大事了。
“黃大姐,也就是說,楊健過年之前就沒來養雞場上班了?”
黃大姐點了點頭:“嗯,養雞場的主管還罵他來著,罵他不夠意思。”
“那主管就沒有找他?這人莫名其妙不來上班了。”
“那俺們就不知道了。不過俺們這兒干著干著跑了的好多咧,哪家給的錢多就去哪家,不稀奇,大家都習慣咧。”
黃大姐這話,和前面潘宏杰說的情況基本一致。
“但他之前不是在光明養雞場干了好幾年了么,應該很穩定啊,就沒人覺得奇怪嗎?”周奕問。
“那他老婆看病不是把錢都花光了嘛,他想著多掙點錢也沒毛病啊。”
周奕居然無言以對,大姐的邏輯相當嚴密,確實沒毛病。
“黃大姐,再問一個小問題,你有見過你們老板鄭光明嗎?”
大姐一聽,頓時哈哈大笑,說人家是大老板,俺哪里能見到他啊,小伙子你真逗。
“那你見過他兒子鄭天藍嗎?”
“小老板?”大姐點點頭說,“他有時候會來養雞場,倒是見過。”
周奕這兩個問題,和楊健的失蹤無關,而是想通過大姐確認一些另外的事。
就是現在鄭家的生意,是誰在管。
從大姐的反饋里應該能看出來,鄭光明應該已經把日常工作都交給兒子鄭天藍負責了,那他失蹤一個多月,普通人確實不會注意到。
在大公司干過的人都知道,大老板這種層級的人,普通員工一年到頭都看不見幾次。
又問了一些問題后,周奕確定大姐這邊應該沒了解更多關于楊健的信息了,于是謝過熱心的兩口子后,離開了。
走在回賓館的路上,周奕的心情有些沉重。
抬頭看了看天空里明晃晃的月亮,感慨同樣的月光映照之下,人的命運卻是截然不同的。
他幾乎可以肯定,楊健已經死了。
就算他真的承受不了債務壓力,拋棄孤苦伶仃的女兒跑路,也不可能選擇馬上就要過年這種時間點跑路的。
過年幾乎在所有國人心目中,都是最最重要的時刻,沒有之一。
尤其九十年代的時候,年味還很濃。
哪怕再苦再累,都會說一句,過了年再說吧。
所以,楊健肯定已經不在人世了。
他感慨,不是為了楊健,因為楊健是成年人了,他的死肯定事出有因。
他傷感,是為了那個叫樂樂的小女孩,她這一生,怕是注定要變得很艱難了。
“哎——”
周奕長嘆一聲。
“有時候想想,這人間對很多人而言,還真的不值得來這一趟啊。”
周奕回到賓館后不久,接到了夏宇從辦公室打來的電話。
他翻了大量戶籍檔案之后,找到了一個資料可能匹配的叫王淑芬的人,因為他查到兩年前上塘路鄭光明家的豪宅,曾有人報過警抓說有小偷,當時報警的人就是這個王淑芬,因為留檔過身份證號碼。
夏宇很不好意思地說,黃艷麗和鄭天藍的號碼暫時還沒查到,因為電信局那邊已經沒人了。
周奕看了看時間,已經快十一點了,知道他是非常努力的人。就告訴他先回去休息,明天一早再去找這個王淑芬了解情況。
一番洗漱之后,周奕躺在床上看電視。
迷迷糊糊之間,周奕似乎聽到有水流聲,眼前好像一團迷霧。
他撥開迷霧往前走,看到了一條河。
不遠處的河岸邊,有一個黑色的袋子,隨著水流不斷微微晃動。
周奕趕緊跑過去,把那個袋子拖到了岸邊。
那個袋子很沉……
袋子系得死死的,周奕摳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摳開。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袋子,里面露出了一張臉。
陸小霜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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