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衛下車就看見了吳永成,立刻問道:“現在什么情況?”
兩人快步走進住院大樓,警察正在維持秩序,因為突然大批警察出現,引起了恐慌。
而且這里是醫院,這些人不可能都疏散出去,也沒有必要,因為樊天佑本身不具備大規模破壞的武器和能力。
“樊天佑挾持了一名護士,現在正在天臺上,周奕正在天臺上和他對峙。”
梁衛大吃一驚:“就他一個人?”
吳永成點點頭:“樊天佑情緒非常激動,不允許其他人出現在樓頂上,只允許周奕一個人留在那里。哦,小喬正守在樓頂的緊急出口處,隨時支援。”
“人質的情況現在怎么樣?”梁衛問。
“不太好,樊天佑已經傷到了人質,只是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如果持續下去,就不好說了。”
“還有,我已經給謝局打電話匯報過情況了,他去找武警那邊請求狙擊手支援了。謝局的指示是……”吳永成頓了頓說,“一切以人質的安全為第一,必要的時候,可以直接擊斃。”
梁衛面色凝重,他很清楚擊斃樊天佑對宏大案意味著什么。
樊天佑這樣的舉動,已經是明擺著的兇手了。
但是案件的真相可能會就此被埋沒,搞不好宏大案就會變成一宗徹底破不了的懸案。
因為在司法上,兇手在未偵破且判決之前死亡,就無法認定為破案。
而且梁衛還有另一個擔憂,就是剛才自己還在審問的那個人,陳耕耘。
他到底在宏大案里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
“我剛才來的時候觀察過了,這棟樓是附近最高的建筑,恐怕狙擊手沒有合適的狙擊點位,除非能在附近的最高點計算出一個從下往上的角度,然后把樊天佑引到天臺邊緣。”梁衛嘆了口氣說,“但是就算那樣,也有可能導致在擊斃的瞬間,人質一起墜樓。”
兩個人愁容滿面,來到電梯口。
此時大樓已經被專案組控制了,現在兩部客梯,一部內部電梯和安全通道全部有警力控制。
兩人剛要進電梯去樓頂,一個人急匆匆地從大廳入口跑進來喊道:“師父。”
正要踏入電梯的吳永成一看,是陳嚴。
趕緊喊他過來,跟著一起上了電梯。
吳永成介紹說:“陳嚴槍法極好,我讓他來是看有沒有機會直接在天臺擊殺樊天佑。”
梁衛點點頭,像是想起了什么,沖陳嚴問道:“擊斃龍志強的是你吧?”
陳嚴點點頭。
梁衛點點頭,就說了三個字:“神槍手。”
電梯鋼纜繩不斷拉動,帶著電梯直奔最頂層。
十八層住院大樓的樓頂上,風漸漸大了起來。
站在這個高度俯瞰城市,可以看見宏城的新與舊。
那些嶄新林立的大樓和街區,以及那些陳舊擁擠的老城區混雜在一起。
這座城市就像全國成百上千個城市一樣,跟隨著時代的浪潮慢慢往前走,總有一天它會日新月異,改頭換面。
但此刻樓頂上的三個人都沒有欣賞這一覽眾山小的景色。
因為這三人正在經歷生死對峙。
而且天色越來越暗,風越來越大,頭頂劃過的云層也越來越黑,空氣里彌漫著濃烈的壓抑感。
樊天佑的話,讓周奕很疑惑,忙問道:“去什么地方?”
“新北鎮的礦洞。”
周奕心里頓時咯噔一下,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試探著問道:“為什么?那里有什么?”
樊天佑眼神閃爍了下,回答道:“陸小霜在那里。”
他這是把“棄尸陸小霜”的地點主動告訴了自己?為什么?
周奕大腦在一瞬間飛速轉動著,這個時候他突然告訴自己新北鎮的礦洞,不可能是在戲耍自己,也不是想要交代罪行。
而是在自己發誓和陸小霜沒有發生關系后,他的反應是震驚中帶著慌亂,還有一絲懊悔。
再聯想到上一世,陸小霜被碎尸之后,都未遭到性侵,處女膜都是完整的。
以及出現在肖冰家的那張照片碎片,背后的法文意思是“純潔的花朵”。
似乎……樊天佑對陸小霜的情感里,包含著一種極端偏執的處女情結。
他是被什么人傷害過嗎?
難道這一世陸小霜被卷進來,是因為他跟蹤發現,陸小霜曾在自己家住了一晚上,所以認為陸小霜已經和自己發生關系了,心中那朵“純潔的花朵”被玷污了,因此才會選擇殺害陸小霜?
那徐柳呢?
徐柳和他找不到關聯之處啊,不可能他身邊的每個女生在他眼里都是“純潔的花朵”吧?
而且就算徐柳的金主有可能是陳耕耘,那和他又有什么關系呢?
哪怕這一世他以為自己發現了“鐵證”,那上一世呢?上一世他為什么殺了陸小霜?上一世的陸小霜沒有和哪個男性走得很近啊。
肖冰嗎?就算上一世肖冰和陸小霜的往來比這一世要多,但也不可能發生像這一世陸小霜在自己家過夜的事,不說這兩個人不可能這么做,單說肖冰家里還有一個燒傷的董露,就絕對不可能發生這種事情。
上一世又是為什么,樊天佑殺害了陸小霜。
而且他似乎不像是個受過情傷的人,受過情傷導致心理扭曲殺人的案子周奕辦過,兇手往往是會對符合特殊條件的人群產生代入式的仇恨。
也不會是這個樣子。
剛才他否定的可是自我,否定他這個人存在的意義和價值。
周奕的腦海中在短短幾秒鐘里就對問題進行了分析,但并沒有得出有效的推理方向。
樊天佑的情緒和心理是明顯有問題的,但精神肯定沒問題,他現在做的事都是有行為邏輯的,不像董露。
只是周奕現在還不知道這些事情背后的邏輯,以及根源到底是什么。
樊天佑見周奕沒反應,突然激動地大喊道:“去啊,你為什么不叫他們去找陸小霜!”
周奕盯著他的眼睛問道:“你是良心發現,后悔殺了她嗎?”
“我……”樊天佑一下子手足無措,頓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了。
甚至原本一直抵住人質的手術刀也松開了幾公分。
周奕瞬間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
但是剛邁出了一步,樊天佑就回過神來了,手術刀又抵住了人質的脖子大喊道:“別過來!否則我殺了她!”
周奕趕緊舉起雙手道:“好好好,我不過來,你別激動,我就是怕離得太遠,你說話太累。”
“去,去找她!她……”樊天佑話說了一半,卻突然不說話了。
周奕知道,他的言下之意是以為陸小霜已經死了。
從五月一號至今,已經過了快兩個禮拜了,確實按常理尸體應該都已經腐爛了。
“她不該死的,我以為……我以為……”不知道是身體的負擔越來越大,還是他的精神開始紊亂,他開始逐漸胡言亂語起來,嘴里也變得越發含糊不清,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說什么。
這是好事,說明他馬上就要支撐不住了。
但同時糟糕的是,他的手開始不住的顫抖,鋒利的手術刀在人質脖子上不斷地劃出淺淺的傷口,血流如注。
照這樣下去,可能在樊天佑體力耗盡之前,人質先支撐不住失血而亡了。
周奕趕緊大喊道:“樊天佑,你冷靜點。”
但樊天佑仿佛魔怔了一般,充耳不聞,嘴里說的已經不是普通話了,而是周奕聽不懂的方言。
周奕知道這樣下去要出事兒,要么自己孤注一擲賭一把,現在就沖過去,要么想辦法吸引樊天佑的注意力。
而擺在眼前的辦法只有一個,他不想這么做,但又不得不這么做。
糾結了三秒鐘后,周奕一咬牙大聲說道:“樊天佑,陸小霜她沒死,五月一號晚上她成功獲救了!就在你說的新北鎮的廢棄礦洞里!”
周奕的話猶如洪鐘乍響,已經有些神志不清的樊天佑猛地回過神來,本來松散的目光突然再度聚焦在了周奕身上。
“你說什么?”樊天佑難以置信地問道。
“陸小霜她沒死,她現在很安全。你不用為此自責,所以你可以放下武器,咱們可以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好好聊聊,我知道這件事不是你一個人干的,不是你的責任不需要你來承擔,你也不要替別人承擔罪責,好嗎?”
樊天佑的表情恍惚了下,不知道是因為周奕說陸小霜沒死,還是因為最后一句話。
“我不信,你在騙我,那個地方她怎么可能逃得出去,我不相信!”
“我沒有騙你。”周奕摸出手機說,“我現在就可以給她打個電話。”
樊天佑半信半疑地說:“好,你現在就打。”
周奕說:“但是我得稍微過來一點,太遠了,風又大,我怕你聽不清。”
周奕見他沒有拒絕,便試探著往前走了兩步,但樊天佑馬上大喊道:“站住,別再過來了!”
周奕無奈,只能撥通了錢紅星家的電話,片刻之后電話被接起來了。
電話那頭是姚玉玲的聲音:“喂,哪位?”
“錢太太,我是周奕,你讓小霜聽電話。”
“好的,周警官你稍等啊。”然后電話里就聽到姚玉玲喊小霜。
過了一會兒,電話又被拿了起來:“喂,周大哥,是我。”
周奕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樊天佑沉聲道:“小霜,樊天佑教授在我身邊,他想和你說兩句話。”
陸小霜一愣:“樊教授?”
但她沒有多說什么,而是回答道:“好的。”
周奕把手機盡量往前伸,然后按下了外放鍵。
樊天佑盯著周奕手里的手機沒說話,只有呼呼的風聲隱隱有獵獵作響之勢。
然后,電話那頭的陸小霜主動開口問道:“喂,是樊教授嗎?”
聽到陸小霜的聲音,樊天佑仿佛像是觸電一樣渾身一顫,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
陸小霜沒聽到回答,只聽到聽筒里呼呼作響的風聲。
她感覺到了一絲異常,周奕不會什么都不跟她說明的,而且為什么樊教授會和周奕在一起?
“樊教授,你還好嗎?”陸小霜輕聲問道。
這句話從聽筒里飄出來,就像是一片羽毛,隨風被吹到了樊天佑的耳邊。
樊天佑的情緒瞬間崩潰,表情痛苦,近乎哭泣地說出了三個字:“對不起。”
電話那頭的陸小霜瞬間愕然,仿佛意識到了什么。
就在這時,一大片烏云飄過,把整個樓頂都籠罩在了昏暗之中。
這種周圍環境帶來的突然變化,加上樊天佑現在的情緒崩潰,周奕知道沒有比這更合適動手的機會了。
他正要準備扔掉手機朝樊天佑撲過去,他的眼里只有一樣東西,就是樊天佑手里的手術刀。
他的左手纏著繃帶,用這只手抓住手術刀的話,應該可以把傷害降到最低。
只要抓到刀,樊天佑本身的身體素質根本不足以和自己抗衡。
可周奕還沒來得及發難,突然右后方不知道從哪兒竄出來一道黑影,撲向了樊天佑。
梁衛和吳永成上到頂樓的緊急出口處,探頭看了看。
從緊急出口的位置到周奕站著的位置大概有二十米左右,樊天佑的位置則是再往前大約十米的樣子。
而樊天佑離身后的天臺邊緣,只有七八米的樣子。
樓頂的風很大,梁衛這邊很難聽清兩人之間的對話,但是從周奕一直舉著的雙手可以看得出來,他在盡量勸說樊天佑。
緊急出口的位置正對著樊天佑。
周奕看不到背后的情況,但樊天佑可以看到,所以梁衛不敢冒險出去。
但是他觀察了一下樓頂的地形,發現樓頂并不是一馬平川的,雖然大塊都是空地,但還是有一些物體遮擋的,管道或設備。
他指了指樊天佑左后方,大概十米不到的一處粗大管道對吳永成小聲說:“那個位置,如果能想辦法繞到那個位置的話,說不定可以直接擊中他的右肩,讓他喪失傷害人質的行動可能。”
然后扭頭問陳嚴:“這個距離你有把握嗎?”
陳嚴看了看,點了點頭:“應該可以吧。”
吳永成讓喬家麗馬上去找醫院樓層的平面圖,一般會掛在每個樓層比較明顯的位置。
想看看還有什么其他辦法能避開樊天佑的注意,上到樓頂。
十八樓的安全通道口,等著幾個醫生,還有醫院的領導和保衛科的人。
他們被要求嚴陣以待,隨時對人質和歹徒進行救治。
喬家麗跑下來一說,保衛科干事趕緊飛奔過去把插在墻上的樓層平面圖拿了過來。
喬家麗看了一眼,讓對方跟自己一起上樓。
保衛科干事小心翼翼地上去,喊了幾聲“領導”,緊張不已地站在旁邊。
梁衛和吳永成看著平面圖,梁衛指著一個位置問道:“這里是什么?”
保衛科干事看了一眼,想了想說:“哦,這是個通風井,除了定期檢修維護或者特殊需求外,一般正常情況下沒人會去那里。”
“能通到樓頂嗎?”
保衛科干事點點頭說能。
梁衛敲了敲這個位置說:“就是這里了,從這里跑上去,然后繞到管道那邊,再見機行事。在確保人質安全的情況下,盡量不要擊斃樊天佑。”
陳嚴點了點頭:“明白。”
吳永成對保衛科干事說:“給我們帶路,快點。”
吳永成和陳嚴跟著保衛科干事剛離開,向杰就匆匆忙忙跑了過來:“梁支隊,增援的狙擊手到了,然后消防救生氣墊也已經到位了。”
這是他在來的路上就想到的,然后讓向杰聯系了本地的消防部門。
但他很清楚,這個樓層高度實在太高了,已經超出了消防氣墊救援高度極限的兩倍不止,如果真的出現墜樓的情況,就算下面有氣墊,能不能活下來都是未知數。
吳永成和陳嚴那邊,匆匆忙忙跟著保衛科干事下樓。
通風井是垂直的,雖然和每層都有室內連接的開口,但大部分樓層的開口尺寸太小,都不足以供維修人員進入。
而最近的可供人進入的樓層入口,在十二樓。
三人下到十二樓,保衛科干事帶他們從醫務人員工作區進入,繞到了設備區,來到了通風井的入口。
吳永成探頭看了看,里面黑咕隆咚地什么都看不見。
一旁的干事趕緊遞過來一支手電筒,吳永成接過來往里面照了照。
下面是漆黑一片,上面隱約能看到一點微光,通風井的尺寸不小,符合這棟建筑規模的需求。
里面空氣倒是很干凈,因為本身就是為了帶動通風設置的結構,只是風在這里面嗚嗚直響,像是有女人在哭泣。
一旁的墻面上有固定焊死的爬梯,一直往上通道樓頂。
陳嚴也探頭看了看,感覺有些瘆得慌。
“這么深,掉下去還了得啊。”
保衛科干事嘴角抽搐了下說:“不會,每隔幾層都會有一層活動鐵網,爬上去的時候往上翻就行了,維修工人作業的話會系安全繩。再說了,平時正常人誰會跑這兒來啊。”
吳永成縮回來嚴肅地說:“以后要加強防護,你這入口連把鎖都不上,出了事怎么辦。”
干事趕緊賠笑道:“是我們工作疏忽了,一定改正!”
吳永成看看陳嚴說:“來吧,我和你一起爬上去。”
陳嚴在前面,嘴里咬著手電,吳永成在后面跟著,保衛科干事自然不敢上去,就在入口處守著。
越接近樓頂,吹下來的風就越讓兩人睜不開眼睛。
陳嚴索性把手電收了起來,因為嘴已經木掉了。
按照保衛科干事的說法,到頂之后,通風井上面會有一個彎道設計,彎道口有一張鐵絲網罩著。
陳嚴好不容易爬了上去,看見了亮光,腦袋剛探出到彎道口就愣了下。
他腳底下的吳永成發現他停止不上了,問道:“怎么了?”
陳嚴低頭小聲說道:“師父,出口的鐵絲網是開著的。”
當周奕看清那個撲向樊天佑的人影時,立刻大喊道:“不要!”
他不明白,為什么董露會出現在這里?
她是怎么上來的?
而且她為什么會出現在那個位置。
但最大的問題是,她的突然出現打亂了自己的計劃。
樊天佑被突然竄出來的董露嚇了一跳,因為他扭頭,看見了一個如同惡鬼般的人朝自己撲來。
瞬間膽寒,本能地就要往后退,而他的右手由于長時間的用力加上麻藥的影響,已經變得僵化。
周奕見勢不妙,馬上也撲了過去,但終究晚了一步。
他眼睜睜地看著那把鋒利的手術刀貼著女護士的脖子劃過,剎那間鮮血從女護士的脖子上噴了出來,頸動脈破裂了!
董露快周奕一步,一下子就撲倒了樊天佑,由于力量太大,慣性導致兩個人都滾了出去,樊天佑更是滾到了天臺邊緣不遠處。
但董露的身體反應明顯比樊天佑要快,立刻連滾帶爬地撲過去,騎在他身上,開始撕打。
邊打邊聲嘶力竭的大吼大叫。
“為什么,你為什么要這么對我!”
“我們只是說過幾句話而已,我連你叫什么都不知道,你為什么要拿汽油燒我,你為什么要害我啊!”
董露的嘶吼里充滿了委屈、絕望、憤怒和痛苦,她不知道這個人叫什么,但她記得這個人的聲音。
她記得那天深夜,熟睡的她被刺鼻的汽油味驚醒,然后就看見黑暗中突然亮起了火柴的微光。
那張微光在漆黑的深淵里,照亮了一張有些陌生的臉,那是一張魔鬼的臉。
是她此后每一次噩夢里的夢魘。
那張臉漠然地朝她扔來了火柴,瞬間,沖天的火焰照亮了周圍的一切,卻照不亮那道黑暗的人影。
她被巨大的火焰包裹,那種能撕裂、碾碎身體每一個細胞的灼燒之痛從那一刻起就再也沒有停歇過。
她不明白,為什么?為什么?這到底是為什么???
“啊啊啊!”她像是要把這些年每一分每一秒承受的痛苦全部發泄出來一樣。
她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她要把這些痛苦成百上千倍的還給對方。
原本就是強弩之末的樊天佑根本不是發病狀態下的董露的對手,被打得遍體鱗傷,痛苦地慘叫著。
直到他發現自己手里還握著那把手術刀,他開始胡亂揮舞,朝著騎在自己身上的董露刺去。
但他發現,對方好像完全感覺不到痛苦一樣,不管自己刺幾下,對方砸在自己身上的拳頭卻越來越重,像石頭一樣。
他痛得渾身顫抖,幾乎快要暈厥過去。
董露那破碎的、瘦弱的軀體里,仿佛有著無窮無盡的滔天恨意,她突然張開嘴巴,朝著樊天佑的脖子就咬了過去。
“啊——”樊天佑痛苦的慘叫盤旋在半空里。
下一秒,董露和肖冰一樣,硬生生地從樊天佑身上咬下了一塊肉。
而這一切都發生在極短的時間里。
當樊天佑被董露撲倒,兩個人滾出去的時候,周奕接住了倒地的人質。
在一瞬間,一個抉擇出現在周奕的腦子里。
是去制止董露、控制樊天佑,還是救人質。
樊天佑的這一刀,割破了人質的頸動脈,鮮血正在呼呼的往外流。
周奕沒有猶豫,立刻選擇用雙手死死地按壓住人質的傷口,嘴里安慰道:“沒事的,別亂動,醫生馬上就來。”
然后沖緊急出口的方向大喊道:“醫生!快來救人啊!”
在這么長時間的折磨下,女護士的精神和肉體都已經到了極限,她躺在地上身體微微抽搐著。
由于之前的挾持發生在手術室,所以女護士一直戴著手術帽和口罩。
剛才倒下的時候,她的口罩掉了。
周奕這才發現,這個護士自己居然認識,正是當初杜曉琳一案中,給他說八卦的那個夜班護士毛毛。
重生歸來的那天晚上,黑暗的上陽巷里,周奕也是這樣跪在地上按壓著杜曉琳的傷口。
但那個時候杜曉琳失血嚴重,已經回天乏術了。
而現在,地點就在醫院里,時間上毛毛的頸動脈剛破裂,還沒有超過黃金救援時間。
“毛毛,你不會死的,放心,你絕對不會死的!”
變故發生的瞬間,梁衛第一時間從緊急出口沖了出去,吳永成則是剛剛爬出通風井。
梁衛沖到周奕身邊,沖身后跟來的喬家麗大喊:“快叫醫生上來救人!”
另一邊,陳嚴比吳永成早一步沖了過來,手里的槍指著董露大喊道:“不許動,否則我開槍了!”
但此刻的董露已經完全處于癲狂狀態了,對外界的一切根本充耳不聞,硬生生咬下了樊天佑的一只耳朵。
“嚴哥,別開槍!”周奕急得大喊,他見識過發病時的董露,如果不打要害部位恐怕根本阻止不了她。
除非直接擊斃她!
陳嚴當然辦得到。
但問題就是,董露憑什么因此喪命。
剛才她大喊的那幾句話就已經說明了,當年放火想燒死她的人,果然是樊天佑。
而且似乎兩人之間并沒有什么交情,所以董露前面聽到樊天佑這名字的時候才沒有任何反應。
周奕不知道樊天佑的犯罪動機是什么,但他知道,毀掉肖冰和董露人生的罪魁禍首,就是這只衣冠禽獸。
而且他還是殺害肖冰的兇手。
他剛才對陸小霜表露出的歉意和愧疚,并不能讓周奕對他產生同情。
因為陸小霜是真真切切地被挾持了,被扔到了礦洞里等待死亡,死后還要在他們的設計之下背負嫌疑甚至是罵名。
如果不是她的求生意志強烈,這時候她早已是一具腐爛的尸體了。
兇手對死者說對不起,是這個世界上最不配的事!
周奕心底甚至生出了這樣一絲想法,如果能讓董露殺了他,也算是為肖冰報仇了。
這個仇,只有董露報,才是天經地義的!
何況她是精神病,精神病殺人不用承擔刑事責任!
陳嚴原本已經打算扣動扳機了,但聽到周奕的話,頓時就猶豫了。
他沒見過董露,所以并不知道眼前像惡鬼一樣的瘋子是董露,他只是本能地履行警察的職責。
就在這時候,樊天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把手里的手術刀扎進了董露的腹部。
不知道是傷到了要害,還是前面樊天佑捅出來的傷口導致董露失血過多,她的身體頓時搖搖欲墜,然后就倒了下去。
周奕大驚,因為董露倒下去的方向,正是天臺的邊緣。
他立刻起身沖了過去,當他的手離開毛毛脖子上的傷口時,梁衛在剎那間就伸手按住了傷口,身后是喬家麗帶著一群醫生跑過來。
但周奕離得太遠,他趕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董露的身體從天臺邊緣墜落。
巨大的無力感像海嘯般襲來,難道到最后自己連董露都救不了嗎?
千鈞一發之際,天臺的邊緣一只強有力的手,一把抓住了董露的手臂。
遲來的吳永成在最后一刻,拉住了董露。
也就是在這個瞬間,另一件事發生了。
渾身是血的樊天佑咬著牙猛地一翻身,從天臺邊緣滾落。
此時趕到的周奕猛地撲過去,在最后一刻抓住了樊天佑受傷的右手。
樓下有很多人,警察、消防員和圍觀群眾。
所有人都震驚地看著樓頂發生的這一幕,兩個人吊在天臺的邊緣,隨時都會墜落。
樓下的消防員們根據樓頂兩人的位置,立刻調整了下面的救生氣墊的位置。
陳嚴趕緊收起槍跑了過來,但是看著吳永成拉著失去意識的董露和周奕拽著瀕死的樊天佑,一下子不知道該先救哪個。
周奕大喊道:“先救董露!”
陳嚴聞言立刻伸手去抓董露的手,和吳永成兩人一起發力把董露拉了上來。
然后連一口氣都來不及喘,馬上伸手去幫周奕拉樊天佑。
但就在這個時候,周奕再也抓不住樊天佑的手了。
因為他的手上沾滿了毛毛的血,血液導致摩擦力降低,樊天佑的手一點點地往下滑。
一開始周奕以為樊天佑已經放棄了求生的意志,因為是他自己翻下去的,他想自殺。
而且他的右手完全沒有用力。
但是當周奕往下看了一眼之后才發現,樊天佑不想死,他后悔了,他的眼里滿是對生的渴望。
但他的右手已經廢了,他的手連半點力氣都使不上了。
而周奕手上沾的血讓他根本無力把人拉上來,這些血正是樊天佑本人一手造成的。
“救救我。”樊天佑的喉嚨里擠出了三個字。
下一秒,他的手從周奕的手里徹底滑落。
陳嚴晚了一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樊天佑從十八層的高樓墜下。
這不是十八層高樓,這是人間通往深淵的十八層地獄。
樓下圍觀的人群發出陣陣驚呼,看著那個人直直地掉下來,砸在救援氣墊上,發出一聲巨響。
周奕看著這一幕,腦子里瞬間一片空白。
但下一刻,他就聽到了吳永成大叫:“醫生快來!她沒有心跳了!”
周奕一聽,顧不上樓下生死不明的樊天佑,馬上沖到了董露身邊,趴在她胸口一聽,果真沒有心跳了。
“不不不,不應該是這樣的,好人不該死啊!醫生,快救救她。”
幾名醫生沖過來,開始給董露做心肺復蘇,做人工呼吸。
吳永成拉開周奕,拍拍他的肩膀嘆了口氣說:“或許……離開對她來說才是解脫。”
此刻,不管是樓上,還是樓下,都亂做了一團。
周奕知道,接下來自己已經幫不上什么忙了。
陳嚴走過來,滿是愧疚地說:“對不起。”
周奕搖了搖頭,拍拍他的肩膀說:“嚴哥,我們都盡力了,這是他們的宿命。”
突然,周奕看到了掉在地上的自己的手機。
他彎腰撿了起來,才發現剛才和陸小霜的電話一直沒有掛斷,還在通話中。
他湊近了電話,嘗試著喊了一聲:“小霜?”
電話那頭一個堅定而溫柔的聲音響起:“我在。”
毛毛,董露和樊天佑都被送進了手術室進行急救,整個醫院亂作一團,警方正在維持秩序。
護士毛毛是最先脫離生命危險的,雖然大動脈破裂,但是一來傷口沒有太深,二來從噴血那一刻周奕就進行了按壓救治,在醫生的全力搶救之下,總算是轉危為安了。
但董露和樊天佑還在搶救中,生死不明。
由于提前布置了消防氣墊,樊天佑墜落之后,被從氣墊上抬下來的時候還有呼吸,但已經沒有意識了。
周奕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下來,但他的內心很矛盾,他既希望樊天佑活,又希望他死。
但他真正希望看到的,是樊天佑受到他應得的懲罰,法律也好,輿論也罷,這么死了太便宜他了。
真正危險的人是董露,她的心臟一度停止跳動了,在醫生的全力搶救下,她的心臟終于再度跳動了起來。
但是醫生說她大量失血,且有器官衰竭的征兆,于是立馬拉進了手術室進行搶救。
此時此刻,周奕坐在住院樓外的樓下長椅上發呆。
手上的血已經洗干凈了。
他想靜一靜,沒有跟任何人說。
梁衛在善后,吳永成和陳嚴他們守在手術區外面,等待結果。
周奕低著頭,看著地面發呆,腦袋里一片空白。
突然,他感覺有人從自己面前走過。
愣了幾秒鐘他才抬起頭看了過去。
他看到一個女生的背影,朝著前面走去。
他隱約覺得這個女生的背影有些眼熟,似乎有點像是陸小霜,但又不是。
女生穿著高中校服,背著一個洗的發白的舊書包,扎著高高的馬尾。
然后,周奕看見了前面的路燈下,好像站著一個人。
是個男生,個子不高,瘦瘦的,戴著眼鏡斯斯文文的樣子。
周奕以為自己看錯了,忍不住站了起來。
這不是……這不是肖冰嗎?
只是看起來那么年輕,充滿著朝氣。
路燈下的肖冰深情的看著朝自己走來的女生。
女生走到他面前,撒嬌一般地張開雙臂。
肖冰也打開雙手,帶著寵溺的笑容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擁抱過后,肖冰緊緊握著女生的手。
然后兩人轉身,朝周奕這邊看了過來。
直到這時,周奕才看清了女生的樣子。
是董露!
和他在照片上見過的一模一樣,是沒有毀容之前的董露。
肖冰牽著董露的手,站在暖黃色的路燈之下。
兩個人朝周奕深深地鞠了一躬。
等他們鞠完躬,周奕驚訝的發現,他們不再是青春年少的模樣了,而是變成了三十出頭的樣子。
肖冰是他熟悉的那個肖冰,董露卻不再是那個被燒傷的董露,她挽著發髻,看起來是那么的溫婉賢惠。
然后他們手牽著手,轉身,朝著更遠的方向離開。
周奕恍惚了,他想喊兩人等等,卻不知道叫住他們之后自己該說什么。
恍惚間,他仿佛聽到了兩人的對話。
“以后不會再讓你一個人走夜路了,小露老師。”
“沒關系,有肖老師你陪著,我已經沒什么可害怕的了。”
這時,突然手機響了,周奕低頭一看是吳永成打來的。
他按下通話鍵,再抬頭的時候,卻發現道路的盡頭已經沒了肖冰和董露的身影。
“周奕,董露搶救成功,順利脫離危險了。”
吳永成的話讓周奕錯愕不已。
他愣愣地看著那條小路的盡頭,剛才自己是做夢,還是產生了幻覺?
他突然覺得嘴里咸咸的,伸手一摸,不知何時臉上已經掛滿了淚水。
就在這個時候,他看見道路的盡頭,肖冰和董露消失的方向,出現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陸小霜看見了站在那里的他,立刻飛奔而來,撲進了他的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