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李驍留下部分軍隊看守戰俘,率領主力軍隊南下,渡過了思渾河,同時也得到了王廷軍的消息。
“大都督,九猛安合都督通報,王廷軍主力在今日一早已經拔營,正向伊犁河方向撤退。”
耶律直魯古這步行動也在李驍的意料之中。
畢竟李驍麾下的軍隊已經越過了思渾河,若是王廷軍再不撤退的話,就要遭遇李驍和九猛安合的兩面夾擊了。
“去告訴九猛安合都督,讓他們咬住王廷軍,不能放他們這么離開。”李驍沉重的聲音說道。
昨日一戰,塔陽古所部雖然覆滅,但是王廷軍實力依舊不可小覷。
通過對被俘軍官的審訊結果看,耶律直魯古此時麾下至少還有三萬五千人。
其中包括八千名五院部牧民,九千名皮室禁軍,這兩支軍隊是耶律直魯古手中最核心的力量。
然后就是突舉部和烏槐部的牧民也有五千多人。
剩下的就是生活在王廷境內的回鶻、葛邏祿、突厥等部落的牧民百姓。
精銳士兵加上普通牧民,至少有三萬五千人。
若是讓耶律直魯古帶著這么多人安然離開,那么對七河草原依舊是一個巨大威脅。
所以,李驍準備再打一場,最好能夠將耶律直魯古給活捉。
“遵命!”
親兵重重的點頭,隨后去將李驍的命令告知九猛安合。
很快,七河軍從上游渡過了思渾河,因為水淺,士兵不需要浮橋,淌水就能過河,所以到了傍晚左右,兩支軍隊便在思渾河南岸的草原上會師。
“李都督!”
“九猛安都督,久違了,變得越發精神了。”
李驍和九猛安合見面之后,相互一頓招呼,自從上次西征之后,兩人已經有一年多的時間沒見面了。
或許是這段時間的壓力太大,九猛安合顯得很是憔悴,頭發和胡子都花白了不少,老態了幾分。
“哈哈哈,李都督謬贊了,都快變成糟老頭子了,哪里還精神的了?”九猛安合笑道。
“倒是李都督你,越發的英武強壯,神采奕奕啊。”
此時的九猛安合看著李驍,心中滿是感慨。
記得當年第一次見到李驍的時候,還只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
可是這幾年的征戰下來,李驍早已經褪去了身上的稚嫩感,變得更加的沉穩成熟。
眼眸之中也沒有了那種青澀的光芒,有的只是冷漠睿智。
一舉一動之間,都散發著強大的上位者氣勢和威嚴。
與之相比,九猛安合第一次有了韶華不再的落寞感。
他今年已經將近四十歲了,馬上就是老頭子了,不知道還能征戰幾年。
“這個天下,終歸還是年輕人的。”九猛安合心中感慨說道。
隨后便收斂起了思緒,與李驍開始商討起對付王廷軍的事情,宛若兩人擔任左路軍正副統帥時候的情景。
草原朔風卷著砂礫掠過地平線,王廷大軍宛如一條蜿蜒的鋼鐵巨蟒橫亙在蒼黃原野。
八千五院部騎兵組成前鋒陣列,士兵則裹著皮甲,腰間彎刀與馬鬃一同在風中翻卷,馬蹄聲如悶雷滾過草原。
中軍處,九千皮室禁軍組成的方陣密不透風,部分重騎兵身披連環鎖子甲,戰馬覆著整張牛皮護甲。
而在大軍兩側,則是眾多回鶻人、葛邏祿人組成的步兵軍隊。
他們以十人為伍,每伍之間間隔三步,形成層層疊疊的防御矩陣,盾牌邊緣交錯成鋸齒狀,兩翼各布三千弓弩手,防備著金州軍的突然襲擊。
在這種緊繃的情緒下,王廷大軍整整一天的時間走了八十多里。
時間到了傍晚,耶律直魯古看向天邊的赤霞,皺眉說道:“照這個速度,我們還有多少天才能抵達伊犁河?”
塔陽古沉吟了片刻,輕聲說道:“至少還需要八天時間。”
“這些塔維爾人拖慢了我們的速度,要是沒有他們,我們輕兵疾行,只需三天便能在伊犁河南岸吃羊肉了。”
塔陽古在旁煽風點火說道。
塔維爾在契丹語中的意思就是土著、當地人。
指代的就是耶律大石西征之前,生活在王廷境內的回鶻人、葛邏祿人、突厥等當地部族。
在西遼建立之后,這些人不免成為了二等公民,甚至在耶律普速完時期,針對葛邏祿人還發布了一條禁令,禁止他們攜帶武器。
此次大軍征戰,因為缺少戰馬,就只能將他們當成步兵來使用。
而耶律直魯古也明白塔陽古的意思,輕輕的搖頭說道:“都是我大遼的子民,朕豈能忍心拋棄他們?”
“此事不必再說。”
說罷,耶律直魯古看向遠處說道“吩咐下去,尋找有利地形,安營扎寨,明日再走。”
“遵命。”
塔陽古重重點頭說道,隨即又猶豫著說道:“不過,陛下,金州軍會不會來夜襲我們?”
耶律直魯古卻是輕哼一聲,一臉自信說道:“朕還巴不得他們來夜襲呢。”
隨后,耶律直魯古便讓人在大營之中準備一些陷阱,若是金州軍敢來夜襲,絕不讓其好過。
這一晚,王廷軍雖然表面上休息,但實則全部打起了精神,準備迎擊金州軍的夜襲。
但是直到天亮,卻是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風平浪靜。
一大早,王廷軍便開始拔營啟程。
又是一天的時間,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
晚上安營扎寨,耶律直魯古命令士兵交替休息,一半士兵上半夜執勤,另一半士兵換下半夜。
而耶律直魯古自己,也同樣是累的不行,安排結束之后,便呼呼大睡起來。
等到了深夜,一陣大喊大叫的聲音忽然將他驚醒。
“什么聲音?”
“敵襲?”
“來人,傳令各部不要慌,務必將來犯之敵全殲。”
耶律直魯古大聲咆哮,連忙起身,胡亂的穿戴好甲胄便向外走去。
可是出去之后才發現,營中到處都是火把和王廷軍士兵的身影,可是卻沒有看到金州軍的影子。
“金州軍呢?”
“不是有敵人夜襲嗎?人在哪里?”耶律直魯古手握彎刀,憤怒的問道。
耳邊聽見的都是王廷軍士兵的大喊大叫聲音,并沒有喊殺聲和戰馬聲。
很快,一名皮室軍將領便灰頭土臉的過來匯報:“陛下,金州軍已經被我們打跑了。”
“打跑了?金州軍來了多少人?”耶律直魯古滿臉疑惑,他在營中做了不少安排,是準備將夜襲的金州軍全殲的,怎么就跑了啊?
“這個天色太黑,看不太清”
“應該,有幾百人?”皮室軍將領猶豫的說道。
可耶律直魯古聽到這話,臉色瞬間黑的如鐵鍋,憤怒咆哮吼道:“蠢豬,這哪里是夜襲?”
“分明就是在騷擾我軍,讓我們休息不好。”
雖然年紀大了,變得有些昏庸了,但是當年的耶律直魯古可是能在耶律普速完和蕭斡里剌爭權奪利中,漁翁得利的人物。
絕不缺少智謀和勇氣,一眼就看出了金州軍的意圖。
再看向營中,已經全部被驚醒,準備迎戰的王廷士兵們,耶律直魯古更是氣急。
“傳令,各自回去休息值夜。”
“告訴探騎,看清楚敵人的數量之后再發警戒。”
說完之后,便一頭扎進了帳篷之中,嘴里嘟囔的說道:“被區區幾百人耍的團團轉,簡直是一群廢物。”
第三天夜里,又有一小股金州軍夜襲王廷軍大營,等到軍營火把通明之后,便立刻撤退。
而到了下半夜,金州軍再次殺來,折騰的王廷軍筋疲力盡。
就連耶律直魯古的眼窩處,都能隱約的看到黑眼圈了。
“該死的李驍,總有一天,朕要將你碎尸萬段。”耶律直魯古雙眼之中滿是血絲,咬牙切齒的說道。
他此刻對李驍的痛恨,甚至超過了蕭思摩。
不與王廷軍正面決戰,反而耍起這種陰謀詭計。
讓王廷軍得不到休息,沒有精神和體力,士氣大跌,最后不戰自潰。
但對此,耶律直魯古也沒太好的辦法,只能催促大軍加快速度,只要渡過了伊犁河,憑借河水的防守,他們就不怕金州軍的夜襲了。
于是,王廷軍士兵不得不強打精神繼續行軍。
騎兵們還可以騎在馬上休息,可是步兵們就倒霉了,走路都在搖擺,這天的行軍速度比昨天要慢了很多。
至于耶律直魯古就比較滋潤了,他不用騎馬,而是和幾名妃子共同坐在寬大的馬車之中。
白天也能補覺。
但是就在不久后,軍中忽然響起急促的號角聲。
“有敵人?”
“準備戰斗。”
“快快,刀盾手就位,長槍手準備。”
那些昏昏欲睡的王廷軍士兵瞬間驚醒,在各自將領的指揮下開始列陣。
刀盾手排在最外面,長槍手其次,長弓手壓后。
這是步兵防守的標準陣型,即便是面對大隊騎兵的沖擊,只要士兵的心理素質過關,軍陣也能屹立不倒。
另一邊,契丹各部騎兵也紛紛做好了準備,隨時迎敵。
“陛下,看那邊。”
“金州軍!”
中軍之中,耶律直魯古剛剛鉆出馬車,便看到塔陽古迎來,對他指向了大軍側翼方向。
距離很遠,但隱約能夠看到大隊騎兵在草原上奔騰而來。
很多人都穿著一種白色的甲胄,其他士兵則是穿著普通的皮甲甚至就是破皮襖。
耶律直魯古的眼眸緊縮:“這就是金州的白甲軍?”
塔陽古重重點頭:“沒錯陛下,當初的李驍便是率領這支軍隊攻破了王都。”
“而且如今的金州軍中,除了這些白甲軍之外還有很多穿著紅甲和黃甲的士兵,戰斗力比之白甲兵絲毫不弱。”
兵敗之后的塔陽古被革去了所有的官職,不再親自統兵,而是跟隨耶律直魯古身邊充當幕僚。
但塔陽古反而很開心,因為前兩次就是這樣,只需蟄伏一段時間,耶律直魯古自然還會重新啟用他的。
“看來這就是金州軍的主力了。”
“但絕不是全部的主力。”耶律直魯古臉色沉凝的說道。
目光仔細的打量著遠處的金州軍,心中估量著對方的人數。
大概是三千人左右。
“陛下,他們沖過來了。”塔陽古忽然說道。
耶律直魯古立馬喝道:“傳令全軍,誰敢后退一步,殺無赦。”
“五院部騎兵策應步兵,迎擊金州軍。”
“皮室軍和突舉部、烏槐部騎兵,警戒金州軍從其他方向突襲。”
雖然王廷軍已經在四周分布了很多探騎,但是金州軍的騎兵突擊速度很快。
往往是探騎剛剛傳來消息,金州軍便緊隨而至。
而王廷軍側面只有三千金州軍,耶律直魯古懷疑李驍肯定是虛晃一槍,重點攻擊其他方向。
“殺”
遠處,三千金州軍向著王廷軍沖殺而去,鐵騎奔騰,大地之上爆發出低沉的轟鳴聲。
王廷軍士兵也做好了戰斗的準備。
但就在金州軍快要沖到陣前的時刻,卻是忽然向兩側散開,發射了一輪箭矢之后便揚長而去。
“混蛋,又是騷擾。”
耶律直魯古憤怒,握緊了拳頭。
他已經明白了李驍的意圖,就是在無盡的騷擾中麻痹自己,玩狼來了的故事。
等到王廷軍真的放松警惕的時刻,騷擾就立馬轉化為進攻。
“傳令五院部騎兵,滅了這些金州騎兵。”耶律直魯古怒吼道。
很快,五院部的大隊騎兵出動,從兩翼越過了步兵軍陣,向著金州軍殺去。
“他們的騎兵殺來了,撤。”
大虎大喊一聲,立馬率領自己的麾下騎兵緊急撤離,毫不戀戰。
因為都是輕騎兵,雙方的速度差不多。
一直被追殺了很遠,等到一處荒野上的時候,地平線上又出現了一支軍隊的輪廓。
明黃色的日月戰旗在風中獵獵作響,無數身穿黃色棉甲的士兵,帶著剛剛加入三鎮的新兵殺了過來。
“哈哈哈”
大虎手握長槍,勒住戰馬,哈哈一笑說道:“兄弟們,給我殺。”
而五院部的士兵看到這一幕,紛紛臉色大驚。
經過一番血戰之后,五院部士兵逃回了軍中,原本有八千人,只回來了不到六千。
中軍馬車上,耶律直魯古看著這些殘兵敗將的模樣,氣的臉都紅了。
“混賬,簡直是該死啊!”直魯古拳頭重重的砸在了馬車上面,憤怒咆哮。
這才反應過來,竟然是個陷阱,李驍實在是太狡猾了。
而這個時候,塔陽古卻是大義凌然的模樣說道:“陛下,讓臣帶人再沖一次吧!”
話音落下,卻迎來了耶律直魯古的一句怒罵,隨手將水囊砸在了塔陽古的腦袋上。
“蠢貨,你還要帶著皮室軍去送死嗎?”
金州軍分明就是準備釣魚呢。
若是派遣去的騎兵少了,完全就是添油戰術,可若是全部派遣過多,大軍這里怎么辦?
沒有足夠的騎兵保護,這些步兵完全就是金州軍的靶子。
“不必管金州軍了,立刻走。”
“若是他們真的膽敢進攻,那就停下來打。”耶律直魯古氣勢十足的說道。
他不想在這里耗下去了。
此地的這些大軍乃是王廷的真正主力,沒有絕對的把握之下,耶律直魯古不想與金州軍死戰。
因為王廷的敵人并非只有金州軍,還有很多。
即便是傾盡全力打敗了金州軍,可若是王廷軍損失慘重的話,那么如何去控制東西喀喇汗國?如何去應對野心勃勃的古爾王國?
所以,耶律直魯古已經沒心思和金州軍決戰了,只想回到伊犁河南,保持原本的界限便可。
隨著命令下達,王廷軍開始緩慢撤退。
只不過這一次,兩側卻是多了很多金州軍的游騎兵。
而且是明目張膽的跟隨。
若是遇見王廷騎兵的追趕,他們便立馬撤退。
而王廷騎兵擔心又是金州軍的陷阱,根本不敢繼續追趕。
于是,金州騎兵再次折返回來,做出一副沖鋒進攻的態勢,但當沖到陣前的時候,射出一陣箭矢之后,便又折返了回來。
來回反復無數次,將王廷軍折騰的苦不堪言。
即便是王廷軍想要依靠河流防守,但是因為路上的這些河流都不如伊犁河和思渾河的水流量大。
金州軍很快便從其他位置渡河,繼續騷擾王廷軍。
短短的五天時間,王廷軍幾乎快要崩潰了。
還是塔陽古靈機一動,找了幾個口舌伶俐的士兵,讓他們給士兵們講故事、說書,才勉強讓軍心維持下去。
夜色之下,眾多士兵圍坐在火堆旁聽著楊家將的故事。
只不過故事的主角并非是楊家父子,而是大遼蕭太后和丞相韓德讓。
楊家軍和宋朝乃是大反派,數次侵略遼朝的國土。
最終在太后和丞相的英明領導下,遼軍將士奮勇殺敵,打敗了宋朝的軍隊。
故事說完,引起了眾多士兵們的歡呼。
仿佛將自己帶入了當年的遼軍身上,成為了大遼丞相韓德讓。
而眼下的金州軍,就是那邪惡的宋國軍隊。
月光照耀在大營,同時也灑落在遠處的一座高山之上。
夜風呼嘯,李驍騎著戰馬,帶著一隊騎兵登上山頂,高高的俯視著遠處的王廷軍營。
數萬支火把點燃,將那一片的夜空照亮如白晝。
王廷軍被騷擾了這么多天,雖然已經是筋疲力盡,但也找到了一些應對的方法。
例如火把會整夜的燃燒不滅,一半的士兵值夜,另一半的士兵睡覺,只要金州軍沒有發動真正的決戰,他們即便被吵醒了,也只會繼續呼呼大睡。
“再有兩天的路程,他們便能抵達伊犁河了。”
“伊犁河的河面很寬,絕非我們之前渡過的幾條河能比,不利于我軍騎兵優勢的發揮。”
在李驍身邊站著的乃是大漠都督顧自忠,他雖然是一個文官,可這些天里,跟隨金州軍也算是漲了不少見識。
雖然打仗的本領見漲,可比起李驍等人還差的太遠。
再加上他本就是文官空降到大漠的,在大漠軍中可謂是沒有任何根基,軍權更多的是掌握在副都督蕭赤魯的手中。
而且他的靠山蕭思摩如今已經死了,所以顧自忠也很有自知自明的準備退居二線,如今在軍中依舊是做著文官的工作,與張興華有的一比。
“大都督,在下認為,我們施加的壓力已經足夠了,是時候發起總攻了。”
“更何況,我們沒有太多的時間耽擱。”顧自忠沉聲說道。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也稱呼李驍為大都督了。
李驍輕輕的點頭,比起前幾天的王廷軍,他們的體力和士氣至少下降了三四成,戰斗力大損。
如此發起總攻的話,也能為金州士兵減少更多的傷亡。
“準備決戰吧。”
“明日一早,蕩平王廷軍,活捉耶律直魯古。”
李驍冷冷的聲音說道,調轉馬頭,返回大營。
記得當初向蕭燕燕求親的時候,李驍說要活捉了耶律直魯古送給蕭思摩當做聘禮。
如今蕭思摩雖然已經死了,但是李驍的承諾依舊有效。
活捉耶律直魯古,送到蕭思摩的墳前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