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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事有反常

  薛蟠還要計較,卻見陳斯遠已然出了小院兒。薛蟠思忖一番,悶頭回返梨香院自是不提。

  卻說陳斯遠隨著鴛鴦一路前行,方才進了省親別墅,便有紅玉追將上來,道:“我還是隨著大爺一道兒去吧,免得短了人服侍。”

  陳斯遠觀量一眼,便知紅玉放心不下,這才追將上來。

  陳斯遠笑了下,道:“偏你多心……罷了,你想來就跟來吧。”

  一路繞過亭臺樓閣,眼看到得園子正門,鴛鴦一直不曾放聲,只略略偷眼觀量。眼見陳斯遠氣定神閑,心下不禁愈發納罕。

  待出了正門,鴛鴦笑問:“遠大爺就不問問老太太尋大爺是為著什么?”

  陳斯遠笑道:“方才聽說賴嬤嬤那孫兒挨了打,只怕老太太是想尋我對質的?”

  對質?鴛鴦略略蹙眉,只覺這話不大對頭,不由得為賈母分說道:“賴嬤嬤伺候了府中幾輩兒主子,還是老國公的乳母,老太太總要顧念幾分情面。”

  “哦。”陳斯遠淡然應了一聲。

  鴛鴦還想分說,卻覺怎么分說都不大對。陳斯遠再是遠親,那也算主子。賴家再如何體面,也是奴才。哪里有尋了主子與奴才對質的道理?

  鴛鴦當下悶聲不言語,引著陳斯遠與紅玉出了園子。前頭有一角門,西面便是李紈房。

  這李紈房前后兩處三間房子,中間只有個一丈寬的夾道,瞧著分外逼仄。此處屋舍瞧著不像是正經院子,反倒是像從前的庫房。

  自角門出來,又過一處角門,便到了粉油大影壁前,南面便是三間倒座廳,鳳姐兒平日里便在此處管家。

  又往前走,前頭正面是東西穿堂,一旁又有穿廊直通賈母院兒后頭的大花廳。陳斯遠隨著鴛鴦過穿堂,兜轉過來繞到前頭,沿著抄手游廊這才到了賈母所在的五間榮慶堂。

  陳斯遠略略放緩腳步,由著鴛鴦入內稟報,旋即轉過屏風進了內中。

  他抬眼觀量,便見賈母高坐軟榻上,身旁還擠著個寶玉,一旁矮凳上坐著賴嬤嬤,左右上首坐著邢夫人與王夫人,往下乃是三春、黛玉、寶釵等。

  此時陳斯遠入內,一應人等紛紛看將過來。陳斯遠掃量賈母一眼,便見其眼中難掩厭嫌之色。

  陳斯遠心下也不在意……因著自個兒險些壞了老太太的盤算,能待見自個兒就怪了。

  再往下看,邢夫人蹙眉掛念不已,王夫人面上古井無波。余下人等陳斯遠沒再仔細觀量,只大大方方上前拱手:“見過老太太。”又朝著邢夫人、王夫人等施禮。

  趁此之機,那鴛鴦躡足到得賈母身后,俯身附耳低語了幾句,賈母聽罷忽而醒悟,扭頭瞧了鴛鴦一眼,這才重新看向陳斯遠。

  待陳斯遠與眾人見了禮,賈母這才開口道:“今兒個叫遠哥兒來,是有一樁事要過問遠哥兒。”

  陳斯遠淡然道:“老太太但說無妨。”

  賈母沉吟著正要開口,王夫人就道:“老太太,我看還是先讓遠哥兒落座喝口茶?聽說才從國子監回來,瞧著衣裳都不曾換過呢。”

  賈母一怔,邢夫人哪里管得了旁的?當下便吩咐道:“快去給哥兒搬了凳子來。”

  大丫鬟琥珀觀量賈母一眼,見其并未反駁,這才搬了個凳子來請陳斯遠落座。

  陳斯遠笑著謝過琥珀,大馬金刀落座。又接了另一丫鬟奉上的茶水,略略呷了一口,這才將茶盞撂在一旁小幾上。

  賈母道:“方才賴嬤嬤尋來,說是她家榮哥兒與遠哥兒起了齟齬?今兒個不知怎地,榮哥兒就遭了歹人毒打,如今連胳膊也斷了。此事……遠哥兒可知曉?”

  陳斯遠平靜道:“還有此事?我倒是不知了。”

  見他矢口否認,賴嬤嬤哪里肯罷休?起身哆嗦著道:“明人不說暗話,我家榮哥兒從不招災惹禍,算算就跟遠大爺起了齟齬……不過是小孩子家頑鬧,怎么就要下死手?我可憐的孫兒啊——”

  陳斯遠面色變冷,叱道:“這位想來是賴嬤嬤?呵,賴嬤嬤一張嘴說得輕巧,不過是在慶元樓一時意氣,轉頭便尋陶監丞欲壞我名聲,怎么就成了頑鬧?賴嬤嬤不知名聲關系功名?”

  賴嬤嬤狡辯道:“我那孫兒雖一時起了歹心,可不是不曾害了遠大爺嗎?”

  陳斯遠點頭道:“是啊,他是沒那個能為,是以我不過是與姨媽、太太說了說,略施懲戒。這以后為歹人毆傷一事,又與我何干?”

  “你——”

  “賴嬤嬤別急著否認,你那孫兒不過因著一時意氣就要壞我名聲,焉知私底下得罪過多少人?昨日因、今日果,可謂天理循環報應不爽。還望賴嬤嬤往后嚴加管束,免得你那孫兒來日再招災惹禍。”

  “你胡吣!”

  陳斯遠乜斜過去,冷聲道:“賴嬤嬤最好留意言辭,‘胡吣’這話……也是你能跟我說的?”

  邢夫人心下急切,正不知如何替陳斯遠開口,聞言頓時道:“老太太,賴嬤嬤功勞、苦勞再多,也不能亂了上下尊卑吧?遠哥兒再如何說也是主子,哪兒有奴才跟主子這般說話兒的?”

  賴嬤嬤眨眨眼,虛抬胳膊打了自個兒一巴掌:“大太太寬宥,我也是一時急切。”頓了頓,不禁啜泣道:“我那孫兒遭了無妄之災,敢問遠大爺一句,此事果然與你無關?”

  陳斯遠不緊不慢呷了一口茶,抬眼看向賈母道:“老太太喚我來……就是為著跟這賴嬤嬤辯駁的?”

  賈母哪里肯認?說道:“我不過想著冤家宜解不宜結,叫遠哥兒來紓解一番罷了。”

  陳斯遠點點頭,隨即看向賴嬤嬤道:“你一個嬤嬤也有資格質問我如何行事?從來都是捉賊捉贓,沒聽說過平白無故還要我自證清白的。賴嬤嬤若是心有不甘,何不往順天府衙門告上一狀?

  如此一來,免得咱們浪費口舌,待抓了歹人,也好大白于天下。”

  一番話既出,噎得賴嬤嬤啞口無言,只得扭身可憐巴巴看向賈母,道:“老太太,還請給奴才做主啊!”

  賈母頓時便懸在半空,進不得,也退不得。方才聽聞賴嬤嬤告狀,賈母只道得了揉捏陳斯遠之機,全然忘了主仆有別這一茬。虧得鴛鴦忠心,尋了時機提醒一嘴,賈母醒過味兒來。

  此時又見陳斯遠氣定神閑,甚至徑直讓賴嬤嬤去報官,賈母更是心生疑慮……莫非此事真個兒與陳斯遠無關?

  虧得鴛鴦方才提了醒,不然錯怪了人家,還不知如何收場呢。

  因是賈母就道:“你也莫看我,方才你說得信誓旦旦,我只道你拿了實證,這才請了遠哥兒來問話。誰知你說來說去竟全是忖度,早知如此,我就不該勞煩遠哥兒!”

  賈母口風一轉,賴嬤嬤頓時心下咯噔一聲。

  果然,就聽邢夫人落井下石道:“真是好大的臉面,不過是家中嬤嬤,自個兒孫兒為歹人毆傷,竟也來誣賴主子。呵,說不好聽的,此番也就是沒打,便是真個兒打了又如何?誰不知讀書人最重名聲?

  你那孫兒要壞遠哥兒名聲,與斷了遠哥兒前程何異?若果然如此,便是打死也是活該!”

  王夫人也道:“老太太對下頭人太寬厚了,這往后還須得分個是非曲直,可不好錯怪了好人。”

  倆兒媳一并發難,將賈母噎得心下郁郁。偏生這會子也沒個插科打諢能轉圜的,賈母便只能生悶氣。

  本道磋磨陳斯遠一番,順勢壞了其口碑,如此私底下與黛玉時常痛說利害,也好將那婚書就此揭過。誰知那陳斯遠不曾如何,一番話反倒將自個兒晾在了半空……

  恰此時,鴛鴦笑著出言道:“兩位太太這話可錯了,老太太不過是急切之下才請了遠大爺來問問,前頭也不曾給遠大爺定了罪過,怎么就成了老太太的不是了?如今賴嬤嬤無話可說,老太太可是一直沒說什么呢。”

  此言一出,賈母心下略略熨帖,總算有了臺階,便嗔道:“請了遠哥兒來倒成了我的罪過了?”

  王夫人趕忙道‘不敢’,邢夫人心有不甘,卻也止住了話頭。

  賈母看向陳斯遠道:“你們問問遠哥兒,我可曾委屈了他去?”

  陳斯遠笑而不語。也就是他拿了大義,不然這回一準兒被潑一盆臟水。當下起身拱手道:“晚輩方才自國子監過來,還不曾撣去塵土……若無旁的事兒,晚輩自請告退。”

  賈母緊忙找補道:“那遠哥兒便先回去吧,我記著廚房預備了酸筍雞皮湯?過會子給遠哥兒送一份去。”

  鳳姐兒不在,大丫鬟鴛鴦便應了下來。

  陳斯遠拱手作別,略略瞥了一眼黛玉與寶釵,轉身灑然而去。

  他一走,邢夫人也坐不住了,起身道:“今兒個只覺身子沉,若不是賴嬤嬤來告狀,我也不會急切趕來。此間事了,老太太,我也告退了。”

  賈母沉著臉含混應了一聲,目視邢夫人趾高氣揚而去。邢夫人一走,賴嬤嬤自覺沒臉兒再留下去,只得訕訕告退。

  卻說陳斯遠領著紅玉自后頭穿堂出來,紅玉便忍不住笑道:“我害怕大爺吃了虧呢,誰知三言兩語便讓賴嬤嬤啞口無言。”

  陳斯遠笑道:“莫非你以為我是個拙嘴笨舌的?”

  紅玉笑著搖頭,道:“這平素能說,與吵架能說是兩回事。有的人平時說起話來頭頭是道,偏生吵架時只知粗著嗓門起調子,說來說去也說不到點子上。”

  陳斯遠道:“我可沒吵,方才不過是講道理罷了。”

  他心下暗忖,那賴尚榮心性陰毒,非得斷了其仕途不可,否則此事不算罷休。待來日尋了陶監丞計較一番,大不了多砸些銀錢就是了,總要絕了后患。

  另一邊廂,邢夫人沒急著乘轎,出了垂花門緩步而行,不片刻先是瞥見后出來的賴嬤嬤,邢夫人自是免不了冷嘲熱諷一番,直把那老虔婆臊得垂頭喪氣、倉惶而去。又過須臾,王夫人這才領了丫鬟、婆子追上來。

  妯娌兩個對視一眼,紛紛暗自欣喜不已。

  老太太為何說一不二?除去孝道,一則仰仗了賴家這等老家奴,二則靠著平日能服人。此一番既揭了賴嬤嬤臉面,也讓老太太無功而返。

  雖說有鴛鴦轉圜,老太太瞧著并未有所失,可放在眾人眼里,老太太興師動眾尋了陳斯遠而來,卻讓其好端端回轉,這本身就有失威信!

  這有一就有二,待來日賈母威信日損,王夫人還擔著掌家的名號,你說到時候那些墻頭草會聽誰的?

  妯娌兩個當面不說說了幾句閑話,彼此遞了個眼神,這才暢快著各自散去。

  卻說賴嬤嬤倉惶出來,過了儀門便尋了賴大計較。

  賴大先前往后頭查看庫房,回來方才聽說賴嬤嬤急匆匆往榮慶堂告狀去了,旋即又聽聞賴尚榮被歹人毆傷,斷了胳膊。這會子賴大家的正尋賴大計較,待賴嬤嬤一來,婆媳兩個哭鬧不已,吵嚷得賴大頭疼不已。

  待賴嬤嬤說完,賴大便問:“母親糊涂啊!此事無憑無據的,怎好隨意攀誣?如今被那姓陳的反咬一口,來日便查出果然是其動的手,只怕咱們也不好聲張了。”

  這等事兒怎么查?名義上那陳斯遠可是主子,莫說人家有理,便是隨意打了賴尚榮一頓,賴家還真個兒能往衙門告狀去不成?

  真要是告了,那賴家還想不想在賈家待了?

  所以即便要查,也只能私底下查。偏生賴嬤嬤因此吵嚷了一回,來日便是真尋到了明證,哪里還敢攪擾老太太?

  賴嬤嬤啜泣道:“莫非榮哥兒這胳膊白白的斷了?”

  賴大哪里還管得了賴尚榮?賴嬤嬤這一鬧,自是惹得大房心下不快,先前送去的那一千兩就等于打了水漂,說不得還要預備一份孝敬來安撫賈赦。

  且先前實在小瞧了那姓陳的,全然沒想到此人手段這般凌厲!若賴尚榮再去國子監,說不得還會著了人家的道兒!

  賴大便思量道:“為今之計,那國子監不去也罷。”

  “當家的!”賴大家的頓時急了。

  賴大眼睛一瞪,說道:“咱們這回得罪死了遠大爺,榮哥兒再去國子監還能討得了好兒?與其如此,莫不如不去了。了不起來日多拋費一些銀錢,給榮哥兒買個官缺就是了。”

  賴大家的愁眉苦臉,思量半晌方才嘆息著應下。

  賴大又道:“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結,咱們私底下仔細掃聽了那位遠大爺喜好,總要將此事揭過才好……不然遲早是個禍患。”

  賴嬤嬤道:“不過是大房繼室遠親,就不能尋個法子——”

  “母親快住口!”賴大嚇得四下觀量,壓低聲音道:“母親還瞧不出來?這回是大房、二房合起伙來對付咱們。那大房不足為懼,二房太太那里可不好應對。”

  邢夫人小門小戶出身,陪房不過王善保家的與費婆子兩家,二房王夫人足足帶了八家陪房,真要下力氣對付賴家,賴家哪里能吃得消?

  他們這等上等家奴,都是奴了幾輩子,靠著主子恩典才有了體面。但凡主子翻臉,他們什么臉面、錢財都得折騰得精光!

  賴大家的蹙眉道:“要不然……咱們再跟太太服個軟?”

  賴大搖頭道:“太太那里服軟了,老太太那里怎么交代?罷了,我算瞧出來了,這兩邊都不能開罪,只能和稀泥了。”

  賴嬤嬤愈發委屈,不禁悲從心來,哭道:“那榮哥兒不是白挨打了?”

  賴大跳腳道:“母親這會子還計較那孽障作甚?此事一旦處置不好,咱們家就等著滅頂之災吧!”

  賴大家的醒悟過來,緊忙與賴大一道兒勸說賴嬤嬤,好說歹說總算將其勸走,兩口子這才分開來,往大房、二房而去。

  這日賈赦回來的早,到家便聽聞邢夫人急急忙忙往榮慶堂去了,又是因著陳斯遠之事。

  賈赦略略不喜,道:“夫人待遠哥兒比親兒子還上心啊。”

  留守的費婆子便道:“大老爺不知,聽說賴嬤嬤的孫兒挨了打,那老貨是來告狀的。”

  賈赦點點頭,也不在意。他這人用時朝前、不用朝后,先前依仗陳斯遠賺銀子,自是對其上幾分心。如今海貿一事底定,他哪里還管陳斯遠是誰?

  過得半晌,邢夫人回轉,嘰嘰喳喳便將方才情形說了一遍。賈赦眨眨眼,頓時歡喜起來,笑道:“你看看,我都放賴大一馬了,他這不又撞老爺我手里了?”

  邢夫人蹙眉道:“老爺這話……遠哥兒可是險些挨了欺負!”

  賈赦起身道:“險些就是沒挨欺負,真個兒挨了欺負,我自會為其做主。我去外書房等著,過會子賴大必有孝敬送到。”

  當下興沖沖往外書房而去。邢夫人目送其走遠,心下氣惱之余,不禁捧了小腹暗忖:就大老爺這般見錢眼開、視財如命的性子,果然不值得托付。與其指望賈赦,莫不如指望肚里的孩兒……與那小賊呢。

  賈赦到得外書房里飲了一盞茶,果然賴大就尋了過來。打躬作揖賠笑道惱自是不提,臨了到底又送了一千兩。大老爺心滿意足,又裝模作樣的訓斥了一番,這才將賴大打發了。

  待其退下,賈赦略略點算,就這么兩天就詐了兩千兩銀子來。嘖,這銀子來的俏!賈赦心下巴不得陳斯遠照葫蘆畫瓢,將單大良、林之孝等人逐個得罪個遍呢,如此一來豈不平白發了大財?

  另一邊廂,賴大家的求肯了半晌,到底讓渡出茶房管事兒的差事來,這才將王夫人安撫住。

  待賴大與賴大家的重新聚首,夫婦二人頓時愁眉不展。因著那陳斯遠,丟了兩個管事兒差事不說,還賠出去兩千兩銀子,這人是災星啊,往后可不敢招惹了!

  最麻煩的是那陳斯遠還不曾消了氣兒,這又該如何找補?

  不提賴大兩口子如何發愁,卻說榮慶堂里,待入夜時分,寶玉自是回返綺霰齋,賈母也倦乏了,往西梢間歇息去了。

  碧紗櫥里,黛玉借了燭火光芒翻著書卷。王嬤嬤仔細將被褥鋪好,雪雁想起下晌時情形,便低聲笑道:“還得是遠大爺,只三言兩語便讓賴嬤嬤啞口無言。”

  紫鵑笑著道:“遠大爺是算定了賴家不敢告官,不然還不知如何收場呢。”

  雪雁頓時蹙眉道:“姐姐這話……莫非是認定那事兒是遠大爺做的?”

  紫鵑便道:“這倒不好說……不過前腳方才得罪了遠大爺,后腳就遭了這等事兒,哪兒有這般湊巧的?”

  王嬤嬤聽不下去,回身道:“這話可不好亂說,遠大爺方才說的有理,不過是一時意氣,賴家的孫兒竟要壞人名聲,可見是個小肚雞腸、睚眥必報的性兒。這等人誰知平素招惹了多少是非?湊巧趕上此時報還也是有的。”

  雪雁點頭道:“嬤嬤說的是……再說賴家的孫兒是什么德行?遠大爺又是什么品行?莫說不是遠大爺做的,便是真打了,也是那人活該!”

  紫鵑笑道:“嬤嬤與妹妹說的在理,我方才不過是隨口一說罷了。”頓了頓,又看向黛玉:“姑娘以為呢?”

  黛玉撂下書冊,瞥了其一眼道:“你們愛嚼舌便私底下嚼舌去,怎地扯上我了?”

  此言一出,王嬤嬤與紫鵑、雪雁便不再提及此事。黛玉重新捧起書卷,卻一直不曾翻頁。

  方才晚飯時,外祖母時不時偷眼觀量自個兒,黛玉心思敏銳,又怎會不知曉?

  略略思忖,便知外祖母是存心要敗遠大哥人品,奈何遠大哥有理有據,生生將賴嬤嬤噎得無話,這才將此事輕飄飄揭過。

  外祖母為何這般做?大抵是想著讓她心生厭嫌,來日徹底否認了婚書吧?

  黛玉到底差著年歲,這會子也鬧不清楚,賈母此舉到底是想要撮合她與寶玉,還是奔著林家大房的家產了。

  夜涼如水,黛玉心下煩悶起來,盯著書卷怔怔出神,心下紛亂不已。

  轉天清早,紅玉提了食盒回來,又避開柳五兒,悄然將一張紙箋遞給了陳斯遠。

  陳斯遠納罕著接過來,紅玉觀量著柳五兒到書房里打掃,便低聲道:“雪雁塞過來的,說是林姑娘前兒個便寫好了,誰知一直不曾得空送來。”

  黛玉送的紙箋?陳斯遠展開來觀量一眼,便見其上字跡娟秀,寫著:莫愁千里路,自有到來風。

  內中安撫之意不言自明,陳斯遠思量半晌,只大抵記得這兩句好似出自唐詩,卻一時忘了是誰的詞句。

  陳斯遠心下竊喜,想來自個兒在林妹妹心中有了些許分量,不然又怎會送紙箋來安撫?

  紅玉笑著應下,又伺候著陳斯遠穿戴齊整,這才去拾掇食盒。

  陳斯遠出得正房,便見小丫鬟蕓香提了個紙鳶杵在庭院里。

  陳斯遠上前問道:“哪兒來的紙鳶?”

  蕓香也是一頭霧水,搖頭道:“我也不知,方才正灑掃著,便見這紙鳶從天而降,險些砸到腦袋呢。”

  陳斯遠定睛觀量,那手中的紙鳶說是紙鳶,實則是竹篾為骨、絹紗縫制,臉盆大蝴蝶樣式,瞧著有幾分褪色,下方又墜了兩個哨子。

  略略動了下,便見那蝴蝶翅膀來回扇動。

  這是軟翅風箏,又有哨子,瞧著是江南樣式?陳斯遠扭頭觀量了一眼隔壁梨香院,隔著兩道墻也不見內中動靜。

  蕓香順勢看過去,合掌恍然道:“是了,定是鶯兒一早兒偷偷放的,不知怎么斷了線。”

  鶯兒?

  陳斯遠暗忖,只怕是寶姐姐才對!薛家管束下人素來嚴厲,不得寶姐姐準許,鶯兒哪里敢大早晨的放紙鳶?

  陳斯遠隨手將紙鳶丟給蕓香,笑道:“想來是沒人要了,你瞧著處置吧。”

  蕓香也不嫌棄,喜滋滋道:“這紙鳶瞧著就極好,回頭兒我尋了顏料勾勒了,瞧著跟新的一樣!”

  陳斯遠也不管蕓香如何,抬腳出得小院兒,自后門出來乘了馬車便往國子監而去。

  眼看就是寶姐姐生日,陳斯遠正不知送什么賀禮呢,這倒是給了其靈感。

  這日到得國子監里,雖一早便有博士督促早讀,率性堂里眾人卻俱都心不在焉。

  陳斯遠尋人問過才是,敢情過兩日便要休沐,眾人正商議著要往何處游逛呢。

  國子監每旬休沐一日,陳斯遠盤算一番,心下便有了成算。晌午時正要去尋陶監丞,誰知用飯時江元騫道:“樞良可知那家奴之子今兒個竟退學了?”

  陳斯遠納罕不已,道:“怎會退學?”

  江元騫賣弄一番才道:“說是昨日摔了轎子,將胳膊摔斷了。家中自知無望肄業,今兒個干脆來將東西盡數取了,尋了陶監丞辦了退學。”

  陳斯遠蹙眉不已,心下不由得暗忖,這賴家果然難纏!若那賴尚榮繼續留在國子監,陳斯遠舍了銀錢,總要將其出身文字盡數廢了才甘心。誰知賴家干脆給賴尚榮退了學,一時間倒是讓陳斯遠沒了法子。

  賴尚榮退了學,陳斯遠自是不好再去尋陶監丞計較。這日申時離了國子監,便往護國寺左近游逛,尋了一家南貨鋪子,采買了不少錫條。

  想著今兒個再不去小花枝胡同,只怕尤三姐便要心生怨懟,因是干脆往小花枝巷去了一趟。

  本道尤三姐與尤二姐姊妹兩個兀自依舊橫眉冷對,誰知陳斯遠入內便見姊妹兩個湊在一處,正語笑嫣嫣說著什么。

  陳斯遠眨眨眼,心下費解不已,也不知姊妹兩個這兩日又發生了什么。

  見陳斯遠到來,尤三姐自是歡喜不已,當下便扯了其往西梢間說話兒。

  陳斯遠落座,壓低聲音問道:“你與二姐兒又和好了?”

  尤三姐笑著說道:“和什么好?不過是約法三章罷了。”

  約法三章?

  尤三姐又道:“她說了,等媽媽熄了心思,她就歸家。如今不過是借住一些時日……且也不會耽擱咱們什么。”說話間一揚下巴:“你瞧!”

  陳斯遠扭頭看過去,便見尤二姐起身已然往廂房避了去。

  這事兒能這么簡單?陳斯遠總覺著尤二姐的話不盡不實。因是便與尤三姐道:“你們姊妹的事兒我不好摻和,三姐兒留些心眼,不好盡信于人。”

  尤三姐便癟嘴道:“遠哥哥當我是傻的不成?我心里有數呢。”

  言盡于此,陳斯遠不好多勸。二人正是蜜里調油之時,此時丫鬟與尤二姐都避了出去,自是好一番親昵。

  待好半晌,尤三姐眼里好似能沁出水兒來,直勾勾盯著陳斯遠道:“你幾日不來,要不今兒個便在這兒歇息吧。”

  陳斯遠搖頭道:“明兒個還要去國子監呢……后日休沐,我明兒個晚上來可好?”

  尤三姐掩不住的失落,又求肯道:“那留下來吃一頓飯總是行的吧?”

  “嗯,這倒無妨。”

  尤三姐頓時歡喜起來,緊忙招呼了婆子去訂席面。

  少一時,席面送到。尤三姐假模假式去請尤二姐,尤二姐卻不肯來正房,尤三姐便撿各色菜肴裝了食盒,給尤二姐送去了廂房。

  陳斯遠心下愈發怪異,錯非那日在尤家,尤二姐幾次三番勾引,陳斯遠還真信了尤二姐是因著不想去寧國府才來此暫住。

  只是江山易改、稟性難移,尤二姐豈會就此罷休?就是不知其到底存了什么心思了。

  轉念一想,尤二姐再有什么手段,瞄著的也是尤三姐,自個兒一個大男人還能吃什么虧不成?

  當下將疑惑丟在一邊,與尤三姐推杯換盞,時不時還喝個交杯酒,內中暢快自是不足為外人道。

  廂房里,尤二姐獨自用了飯食,便打發丫鬟撤將下去。春熙心思簡單,拾掇了便將碗碟端下去,那夏竹趁機到得近前低聲道:“姑娘,我那會子瞧清楚了,三姐兒那匣子里滿滿當當,單是銀票就一千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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