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夏日,門窗不閉。
小院兒里,兩個粗使婆子湊在墻角下納涼,口中嘀嘀咕咕,時不時聽得正房里的聲響,便往內中掃量一眼,隨即又嘀嘀咕咕、掩口而笑。
夏竹躲在廂房里,因實在憋悶不住,便來尋兩個婆子說話兒。
一個婆子見了夏竹便笑道:“給你們姑娘道喜了,往后少不了要二姐兒觀照呢。”
另一個婆子也道:“白日里曬了水,你聽著動靜,過會子咱們把浴桶抬進去。”
尤家寒酸,買不起那等姿容出眾的丫鬟,因是夏竹姿容尋常,從未想著爬主子床,只盼著來日姑娘登了高枝,好歹給自個兒漲些月例銀子。
聞言便笑著頷首,隨即躲在海棠樹下,往正房里觀量著。
忽而聽得自家姑娘一聲高吟,隨即好半晌沒了動靜。那夏竹聽了個面紅耳赤,又拿不定心思這會子該不該去。
有婆子便道:“莫急,便是事后也少不得膩歪一番,等叫了你再去也不遲。”
夏竹羞怯著頷首,便在廊檐下等著。
正房西梢間里,尤二姐直挺挺驟然趴伏在陳斯遠胸口,便見閉目蹙眉,散挽烏云,滿臉春色,燭火之下比白日更增了顏色。
過得須臾,陳斯遠便在其雪膩的背脊上拍了拍,溫聲說道:“才頭一回,逞的什么能?”
尤二姐眼也不睜,說道:“三姐兒……交代過幾回了,說是遠兄弟這年紀還沒長成呢,不好太過操勞了。”
嘖,尤二姐真真兒體貼啊,只怕一顆心全都掛在了自個兒身上。
陳斯遠心下古怪,若放在前世,自己如此行徑只怕早就被人口誅筆伐了,偏放在此時卻頂多說一句風流成性。
思量起來,除去種種不便,倒是此時更稱心意。
少一時,尤二姐翻身落在一旁,因著牽動身下,不免蹙眉膩哼。又好似存心展示一般,挺著水里撈出來也似的身形,尋了一旁的白布軟帕折疊起來,那其上還印著星星點點的紅梅。
待手托香腮躺在陳斯遠身旁,尤二姐禁不住道:“夫君……”
“嗯?”
“妾身心心念念,如今什么都給了你……卻不知我往后如何安置。”好似生怕自個兒不曾說清楚,又道:“我每月得幾兩月例銀子?”
陳斯遠把玩著螢柔調笑道:“二姐兒缺銀子?”
“哪里不缺了?”尤二姐便低聲道:“原先在家中過得本就手頭緊,這才三不五時往寧國府去打秋風,每回好一好能得百兩,差一差不過三五十兩,媽媽又要維系體面,這銀子可不就不禁花用?也不怕你笑話,我手頭最多時不過才二十兩體己。”
“這么少?”
尤二姐可憐巴巴地連連點頭,又湊過來用那螢柔在陳斯遠身上蹭著,說道:“如今便是連那二十兩也不多了。”頓了頓,道:“此前妹妹與我氣惱著,雖不曾短了吃穿,可旁的胭脂水粉一概沒有,我只好花用自個兒存下的體己。”
陳斯遠便嘆息道:“不想你過得如此為難……不怕,往后既隨了我,名分不敢打包票,這銀錢卻斷斷不會短了。你去將我衣裳取來。”
尤二姐笑著應下,整理了肚兜,又披了紗衣便下床將掛在衣架上的衣裳取來。陳斯遠接過來自袖籠里摸索一番,須臾便尋了兩張一百兩銀票出來,隨即瞧也不瞧一眼,徑直丟給了尤二姐。
“你先拿去花用,用完了再說。”
尤二姐頓時神色動容,尋了帕子仔細為陳斯遠擦拭起來,抿嘴噙笑,半晌又問道:“這二百兩……是二年的?”
若是二年的,合一個月八兩銀子呢,不少了!
誰知陳斯遠卻道:“二姐兒未免有些小瞧人,這二百兩是一年的。往后每年春節,依照此類都是二百兩。”
陳斯遠想的分明,尤記得書中那璉二好似給了尤二姐每月五兩銀子的月例,其余吃穿用度另算。然后尤二姐就安安分分給賈璉做起了外室,連賈珍父子尋來都避將開來,獨留了尤三姐答對。
此等性子,有了銀錢就安分,倒是省心了。陳斯遠如今旁的都缺,唯獨銀子不缺,手頭一萬三千多兩銀子,來日還有藥丸應聲進項,又哪里會在乎區區二百兩銀子?
那尤二姐聽得每年二百兩,頓時目眩神迷,嚶嚀一聲便鉆在了陳斯遠懷中,一張俏臉貼貼合合,時而便將櫻唇湊過來香上一口。
陳斯遠被那散落的發絲撩撥的渾身癢癢,不禁笑道:“莫非你還受得住?”
尤二姐得了銀子,哪里還在乎旁的?只笑道:“許,許是還行……”
陳斯遠怔了下,頓時好一番大笑。
心下不禁暗忖,男子漢大丈夫來此一世,果然少不得錢權二字。所謂‘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概莫如是。
這般想著,心下又不免有些寂寥,忽而便想起了林妹妹、寶姐姐,前一世本已死去的心這會子好似又重新活絡起來,于是突然便覬覦起了自個兒原本斷了念想的奢望。
須臾,陳斯遠收了笑聲,又暗自嗤笑自個兒,真真兒是得寸進尺啊。
另一邊廂廂,因著尤三姐久未登門,是以尤氏訝異之余,便吩咐擺了酒菜款待。
時隔數月,尤氏仔細觀量自個兒這個便宜妹妹,便見眉眼又長開了些許,比照往日更加明媚動人,雖還是素日一般潑辣、沒規矩,偏又多了一股子富家少奶奶的韻味。
待酒菜上來,姊妹兩個飲了幾杯,尤氏這才打開了話匣子,說道:“三妹妹也不好與母親鬧得太過。”
尤三姐笑吟吟吃了一枚長壽果,嗤笑道:“大姐這話說的……只怕心下早就恨死了媽媽吧?”
尤氏蹙眉道:“三妹妹這是什么話?”
“什么話?實話。”尤三姐端起酒盅來自個兒飲了一盅,撇嘴笑道:“媽媽安的什么心思,大姐不知?再是當日添妝的情分,媽媽幾次三番將我們姊妹推在姐夫跟前兒,只怕在大姐心中也淡了吧?”
尤氏沉吟著不說話,盯著尤三姐瞧了須臾,這才展顏道:“不想三妹妹什么都瞧明白了。”
尤三姐得意一哼哼,說道:“莫說是我,二姐兒也瞧明白了……奈何她性子軟,又貪慕寧國府富貴。呵,她卻忘了,若真個兒隨了媽媽心意,只怕大姐到時就要與她不死不休了。”
頓了頓,又道:“寧國府再富貴又如何?我選了良人,來日未必會比姐夫差。”
尤氏不大往榮國府走動,雖知陳斯遠能為不小,前番還逼得賈珍暴打了賈蓉一通,卻不知其人到底有何本事。
當下便問:“三妹妹這般篤定……想來那遠兄弟定然本事極大?”
“何止?”尤三姐禁不住夸贊起來,搖頭晃腦道:“國子監匯聚天下英才,自打遠哥哥去了,這半年來只一回月考讓旁人得了頭名,余下盡數落在遠哥哥頭上。大姐想,這般本事,來日豈能不中皇榜?
這也就罷了,遠哥哥又得燕平王賞識,折騰出好大動靜來。是了,前些時日又生怕我閑著無趣,于是又折騰出一樁營生來……連姐夫也投了五千兩銀子呢。”
這事兒尤氏知道,趕忙問道:“我聽爺說了一嘴……是了,三妹妹,那營生不知如何了?”
尤三姐自懷中掏出黑白兩瓷瓶來,擺在桌案上,瞧著尤氏道:“先前遠哥哥給西府大老爺、老爺送了些,大姐回頭兒問問姐夫便知。這次又得了新藥,莫說是男子離不得,便是咱們女兒家服用了,也極為滋補呢。”
“果真?”
尤三姐頷首,添油加醋將丁道簡夫人閉經又重來天癸的事兒說將出來,唬得尤氏一愣一愣的,訝然道:“這,這豈不成了神藥?”
尤三姐得意道:“那還有假?大姐不信自個兒吃吃看就是了。”挑了一筷子魚肉,停在半空,尤三姐又道:“我這回來,一則許久不見大姐,離得這般近,總要來瞧瞧;二則,這藥成了,大姐一家投了銀子,可不好坐享其成。”
“怎么說?”
“須得往那四王八公家中宣揚宣揚,不然這營生怎么賺銀子?”
那五千兩銀子是從公中出的,出息自然也算在公中,因是尤氏略略有些上心,當下又與尤三姐計較了一番,便打包票道:“既如此,來日我往別家走動,與后宅誥命多提幾句就是了。”
尤三姐應下,姊妹二人碰了一杯,又說了會子營生上的事兒,尤氏忽而道:“是了,今兒個怎么二姐兒沒來?”
此言一出,尤三姐頓時變了臉色,一想到二姐兒軟在遠哥哥懷里,頓時食不下咽,興致大壞!
于是干脆悶頭飲酒,須臾便將半壺酒喝了個精光,直把尤氏驚了個不知所措。眼見尤三姐還要飲酒,尤氏緊忙攔下,正要勸慰,誰知尤三姐徑直起身道:“與大姐喝個酒都不爽利,罷了,我這就回,大姐莫忘了營生的事兒。”
說罷竟徑直而去,尤氏緊忙將其送出儀門,這才眼瞅著其領了個小丫鬟安步當車,掩于角門。
卻說尤三姐一路時快時慢,到底回轉小花枝巷,叩開門扉,側耳聽了一耳,眼見并無動靜,這才心下稍寬。
夏竹正好與婆子一道兒往外抬浴桶,見狀趕忙迎了上來。
尤三姐也不搭理,氣咻咻癟著嘴進了內中,便見陳斯遠換了一身干爽中衣,卻不見尤二姐蹤影。
尤三姐便道:“她呢?”
“不大爽利,回廂房歇著呢。”
尤三姐頓足便要尋去,陳斯遠趕忙一把拉住,將其帶進懷里,面上不禁笑道:“瞧你,分明是你點了頭的,這會子又氣惱不已。”
尤三姐委屈巴巴不說話,忽閃著眼睛眼圈兒一紅,淚珠子好似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掉落下來。
陳斯遠自是知曉尤三姐心下委屈,干脆攬了其入得內中,說了半晌好話,又耳鬢廝磨一番,眼見尤三姐還不曾好轉,陳斯遠干脆狎玩起來。
尤三姐起先還繃著臉兒,少一時便動了情,二人禁不住耳鬢廝磨起來。又窸窸窣窣褪去衣物,一時間鴛鴦交頸共效魚水之歡。
陳斯遠這日發了狠,折騰起來沒完沒了,直到夜色深沉方才罷休。
待風消雨歇,尤三姐少不得埋怨連連。
陳斯遠暗自得意不已,說道:“我若不是怕傷了身子骨,妹妹以為能抵擋得住?”
尤三姐嘴上與陳斯遠打情罵俏,心下卻駭然不已。心道原來先前都是讓著自個兒的……那床笫之上真個兒讓其恣意起來,漫說是自個兒,只怕饒上個尤二姐也抵擋不住啊!
陳斯遠觀量尤三姐神色,見其絕口不提尤二姐,頓時心下暗樂不已。心下暗忖,那女作家果然不曾說錯,姑娘家身心是通著的。這一處通透了,心下便是再多怨念也消散了,轉而通透無比。
這日白日一如往常,待散學回了榮國府,方才歇息,轉瞬便有條兒尋來,說是大老爺有請。
陳斯遠換了一身衣裳,隨著條兒往東跨院而去,其間逗弄條兒自是不提,待進了賈赦外書房,便見其捧著一副畫捻須觀量著,時不時還笑著頷首。
聽得腳步聲,賈赦方才戀戀不舍撂下字畫,擺手示意陳斯遠不用見外,道:“遠哥兒來了?快來上眼瞧瞧這龍宿郊民圖如何。”
龍宿郊民圖?
陳斯遠上前觀量,瞥了一眼落款,頓時心下有了底。此圖為北宋名家董源所繪,能留存下來的都是珍品。
細細觀量,陳斯遠贊嘆道:“好!少見高山大障,既有北派構圖之妙,又有南派溫婉細膩,雖人物重著色畫法,但山水為小青綠,且用披麻皴,已自成體貌。此乃上佳珍品!”
陳斯遠說一句,賈赦點下頭,面上笑容愈盛幾分,待其夸贊過,賈赦已然忍不住得意,仰頭哈哈大笑起來。
“不錯不錯,遠哥兒的確有幾分見識。”探手邀陳斯遠落座,那賈赦得意道:“虧得老夫下手快,不然定被那忠順王得了去。”
“哦?不知姨夫從何處尋來的?”
賈赦便道:“此畫乃是義忠老親王珍藏,只因老親王壞了事,家中不肖子弟這才拿出來發賣。虧得老夫得信兒早,一連挑揀了數日,這才選中了此畫。”說話間比劃出大拇指與小拇指,晃了晃道:“只拋費了六千兩!”
所謂亂世黃金、盛世古董,此時正值太平盛世,珍玩字畫的價碼自然水漲船高。莫以為六千兩多,實則真要是拿出去任憑富戶采買,只怕一萬兩也能賣得。
旁的不說,揚州那些腦滿腸肥的鹽商,便是兩個六千兩也能砸得出來!
說話間賈赦打開了話匣子,將這幾日情形一一說將出來。陳斯遠待聽聞乃是王仁與賈赦通風報信,心下頓時有了數,想來定是王夫人使了手段,這才引得大老爺賈赦將手頭閑錢盡數砸了出去。
過得好半晌,賈赦說過了字畫,想著囊中空空,便與陳斯遠道:“遠哥兒,那藥丸的營生何時鋪展啊?”
陳斯遠拱手道:“正要報與姨夫,外甥略略改進,從一丸衍生出兩丸,前者立時見效,后者固本培元,便是婦人服用了也大有裨益。”
當下將兩種藥吹得神乎其神,直把賈赦聽了個耳熱不已。
那賈赦就道:“既如此,不若擇日發賣。是了,回頭兒你拿來一些,我四下散散,不出月余光景,保準京師勛貴富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陳斯遠笑道:“有姨夫幫襯,外甥倒是省了心。”
“這個——”賈赦思量著道:“老夫先前銀錢不湊手,不過聽聞過些時日那海貿的飛票就能送來,不知那股子——”
陳斯遠頓時為難道:“姨夫,遲了啊。東府珍大哥、薛家姨太太、二房太太、璉二哥,再加上外甥自個兒,湊足了兩萬兩銀子,將那一批藥材盡數囤下,而今實在不好再容摻股。”
賈赦頓時蹙眉不已。
陳斯遠又道:“不過,若經姨夫之手將此藥推而廣之,到時所得出息,外甥愿奉上兩成。”
賈赦蹙眉道:“兩成?嗯……你這藥打算怎么發賣?”
陳斯遠道:“童叟無欺,十兩銀子一瓶十二丸。”
賈赦驚得瞠目不已,道:“十兩銀子?”
陳斯遠抱怨道:“十兩銀子不過勉強有的賺,姨夫想,但是推廣就要兩成出息,這藥丸一共能賺五成就不錯了,再刨去租鋪面、雇請人手,算算能余下來兩成用來分潤就不錯了。”
賈赦兀自不甘心,禁不住說道:“遠哥兒,這推廣所得,兩成有些少了,我看三成——”
“不可啊,兩成便是極限,出息再少點兒,只怕到時候大家伙便要打上門來討個說法兒了。”
賈赦一琢磨也是,頓時興致大壞。他原本也沒指望摻股,只想著再討要一些藥丸,先前陳斯遠所給的已經不多了。而今聽得一瓶就要十兩銀子,饒是大老爺賈赦臉皮堪比城墻,此時也不好張口問陳斯遠討要。
因是壞了興致的賈赦虛應幾句,便將陳斯遠打發了出去。
左右來了一回東跨院,陳斯遠干脆往后頭去尋了邢夫人。仔細與邢夫人說了營生的事兒,邢夫人自是聽得眼熱,一個勁兒的拍胸脯,只道來日定會四下推廣。
待從東跨院回返榮國府,陳斯遠干脆先去尋王夫人,怎奈王夫人與薛姨媽去了榮慶堂,陳斯遠便轉而去后頭尋鳳姐兒。
也是趕巧,這日鳳姐兒方才得閑,此時正與平兒吃著冰沙。
聽聞陳斯遠到來,鳳姐兒緊忙將砍袖衣裳換了,穿了一身薄紗夏衣,這才將陳斯遠讓了進來。
二人見禮、落座,鳳姐兒就笑道:“下晌時太太還吩咐了呢,說是來日便是遠兄弟生兒,到時候也擺了席面,讓那十二個小戲子唱幾折子戲,你們小的也頑鬧頑鬧。”
陳斯遠笑道:“太太好意難違啊,前兩日太太便與我說了,我本待推拒,誰知太太不容我說話,當場就將此事敲定了。”
鳳姐兒意味深長道:“也是遠哥兒有能為,不然又豈會得了太太另眼相看?”
鳳姐兒先前因著秦氏治喪就高看陳斯遠,其后看其揚名立萬,又在國子監逞威,最后又得了貴人賞識。
這也就罷了,此人本是大太太的外甥,卻前后轉圜,硬生生讓太太都將其當做了子侄輩,那親近的勁頭兒只怕連哥哥王仁都比不得!因是鳳姐兒私底下嘖嘖稱奇之余,自是對陳斯遠好奇得緊。
陳斯遠笑著擺擺手,干脆揭過此事不提,轉而道:“今兒個來尋二嫂子,只因那藥丸發售在即,還請二嫂子來日四下傳揚。”
賈璉砸了兩千兩銀子進去,鳳姐兒自不會怠慢,便笑道:“說來也是自家營生,我又豈會袖手旁觀?遠兄弟放心,來日遇見別府女眷,我定好生說道說道。”
陳斯遠笑著頷首,又將補天丸與煥春丹的功效一一說將出來,直把鳳姐兒聽得眼前一亮。
她禁不住與平兒略略對視,那平兒便道:“遠大爺,那煥春丹果然對婦人隱疾效用非凡?”
陳斯遠眨眨眼,這才想起王熙鳳好似后來得了血山崩?
不待其開口,平兒就道:“遠大爺不知,我……我有些天癸不調之癥,延醫問藥均無效用,每每小日子來了,不免疼得死去活來的。”
平兒大大方方說將出來,面上不見半點尷尬,反倒是鳳姐兒目光閃躲。陳斯遠本就是人尖子,哪里聽不出平兒這話是替王熙鳳說的?
陳斯遠便蹙眉道:“平姑娘,那太醫是如何說的?”
“只說是氣虛、血熱,又有些血淤。”
陳斯遠便道:“我不過略略看了些醫書,平姑娘此癥,我倒是一時間拿不準。實不相瞞,此藥乃是鶴年堂所制,來日平姑娘若得空,不若往鶴年堂去尋丁郎中診治,到時順口提一嘴,便知這煥春丹有無效用了。”
平兒屈身一福笑道:“原來如此,多謝遠大爺。”
陳斯遠擺擺手,干脆自袖籠里掏出個黑漆漆的小巧瓷瓶,說道:“這一瓶煥春丹就留下,來日若合用,那平姑娘便拿去服用;若不合用,就留與二嫂子調理身子骨了。”
鳳姐兒心下歡喜,笑道:“瞧瞧,都說我是個周全的,可哪兒比得了遠兄弟周全?誒唷唷,難怪上上下下都得意遠兄弟呢。”
陳斯遠哈哈一笑,眼見事已辦成,便起身告辭而去。
待其一走,鳳姐兒便迫不及待拔了瓶塞,熬出一枚黑漆漆的丹丸來嗅了嗅。
平兒便道:“奶奶,遠大爺說了,須得瞧了郎中才知合不合用。”
鳳姐兒道:“那丁郎中還能比得過王太醫不成?王太醫都沒法子,莫非姓丁的就有法子了?怎么一股子怪味兒?”
說話間鳳姐兒抬手吞服,尋了茶水仰脖順下,隨即才道:“我如今忙得腳打后腦勺,哪里得空去勞什子的鶴年堂?左右身子骨是我自個兒的,合不合用我還不知?你莫管了。”
平兒哭笑不得,有心再勸,又嘆息一聲不作聲了。
卻說這日到了陳斯遠生兒。
清早起來,香菱便捧了新衣裳伺候其換上。柳五兒早早自廚房提了食盒來,內中是方才煮好的長壽面。
院兒中早早布置了香案,陳斯遠穿戴齊整往院兒中來,炷香、奠茶、焚紙自是不提。
因著今兒個還要往國子監去上學,是以此時不好往長輩處去表禮儀,徑直回了房里,接了紅玉遞來的銀匣子,端坐了等著丫鬟們來拜。
因著陳斯遠尚不及弱冠,眾人便只屈身一福算是拜過,免得折了壽數。
依著規矩,這日陳斯遠依舊放雙月月例銀子。房中眾女得了賞錢,俱都歡喜不已。那小丫鬟蕓香自個兒攥著銀錢美了一番,又巴巴兒過來問道:“大爺,我三姐得不得賞錢?”
陳斯遠哈哈大笑道:“你三姐又不在我身邊兒,哪兒來的賞錢?”
蕓香頓時訕笑道:“我就是這么一問,大爺忙著,我去灑掃了。”
蕓香顛顛兒跑出去,跟著又瘋跑回來,道:“大爺,鴛鴦姐姐來了。”
陳斯遠不敢怠慢,到了正房門前來迎。鴛鴦笑著屈身一福,說了幾句吉祥話,便將賈母的賀禮奉上。
陳斯遠謝過,待回頭打開來一瞧,那小巧包袱里裝著的是一雙鞋子。
鞋子?
陳斯遠心下暗笑,心道賈母果然不待見他,生兒送了一雙素面兒鞋子,這是巴不得陳斯遠趕緊滾蛋走人啊。
跟著又有邢夫人送了一套衣裳,五十壽桃,五十束銀絲掛面;許是與邢夫人商議過,轉頭金釧兒便也依著邢夫人的規矩送了賀禮來。
讓陳斯遠意外的是,李紈竟也打發丫鬟來送了一套湖筆。
忙碌一番,眼看時辰不早,余下人等所送賀禮,怕是要等陳斯遠散學回來,是以陳斯遠不再停留,略略交代了便乘車往國子監而去。
國子監西大格子巷。
曲嬤嬤正在院兒中晾曬著衣物,忽而聽得門扉輕輕叩響,當下便在圍裙上擦了手,趕忙行過去開了門扉。
觀量一眼,便見陳斯遠一身酒氣停在門前。
“大爺來了?”曲嬤嬤讓開身形,笑道:“晴雯還說呢,今兒個大爺準來,誰知午時過半也不見人影,這會子熬不住自個兒睡下了。”
陳斯遠笑道:“不知誰傳出去的,同學都知今兒個是我生兒,晌午湊了份子吃了席面,這會子才散。晴雯睡了?”
曲嬤嬤掩口笑道:“大爺自個兒去瞧瞧吧,晴雯可是拋費了好一番心思呢。”
陳斯遠點頭,也不用曲嬤嬤跟隨,邁步便進了正房里。轉進西梢間里,便見炕桌上擺著個簇新的忠靖冠。這忠靖冠前明時為官員燕居時所戴,到得本朝,連士子也能戴在頭上。
此帽以鐵絲為框,烏紗、烏絨為表,帽頂略方,中間微突;前飾冠梁,壓以絲線;后列二山,亦以金緣。
一旁炕上,晴雯縮著身形酣睡,赤了一雙菱腳不說,許是翻滾時將前襟扯開,便露出脖頸下一片白膩膩來。
陳斯遠摸索了下忠靖冠,思量著定是晴雯熬夜趕制的,是以此時方才禁不住瞌睡迷糊了過去。
或許午時那會子晴雯還在強撐著,只是左等右等不見自個兒來,這才睡下了。
陳斯遠自顧自解了頭上束發的網巾,將忠靖冠戴在頭上,只覺比起貼合的網巾來,這帽子更清涼些。尋了那巴掌大的鏡子觀量,竟顯得比先前更穩重了幾分。
面上笑了下,陳斯遠情知若不告而別,只怕晴雯心下失落,當即便偏腿坐在炕沿上,探手在那菱腳足心撓了撓。
涂了蔻丹的腳趾彎了彎,隨即挪在了一旁。陳斯遠暗樂一聲,又探手尋了一根發絲,戲謔著探進晴雯的鼻孔里。
那晴雯頓時蹙眉不已,小臉兒來回避讓,好半晌禁不住睜開了眼。迷迷糊糊瞧了一眼,這才一骨碌爬起來道:“大爺來了?什么時辰了?”
“眼看過了午時,晌午同學宴請,實在不好推拒,與你說兩句話我便要走了。”
晴雯抿嘴笑道:“大爺既忙著,也不用特意過來瞧我。”
陳斯遠笑而不語,指著頭上忠靖冠道:“熬夜趕制的?”
晴雯笑著頷首,說道:“也不早些說,我熬了兩夜才趕制出來。”
陳斯遠便道:“何必熬夜,過后補了就是。”
晴雯一個勁兒的搖頭,卻不曾說什么。這是賀禮,生日當天送與過后送,又豈能一樣?
于晴雯心下,既為感念陳斯遠搭救之恩,內中也未嘗沒有小女心思。因是這賀禮多一日、少一日的,都不大好,也唯有今兒個親眼瞧著其戴在頭上,心下才會稍安。
她雖不曾說話兒,可姑娘家的情意溢于言表,落在陳斯遠眼中,自是心下一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