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第二百一十七章 曲外之意

  好半晌,燕平王自馬車上跳下,探手捏了捏車輪,心下若有所思。陳斯遠緊忙上前道:“王爺,這膠乳做了輪胎,自是比照往常少了顛簸。非但如此,裝了此物還有便于通行之效。即便撞在石頭上,這轱轆也不會走了樣兒。”

  “嗯。”燕平王摸著下巴若有所思,道:“岳大將軍領兵在外,軍需之物須得自西安調用,一來一回何止萬里?損毀的馬車無算……若是有了此物,說不得也能少損毀一些。”

  燕平王心下暗忖,這馬車也就罷了,最要命的是那炮車。一位大將軍炮少得兩千斤,那攻城巨炮上萬斤都有,往來運送實在不便。若是加裝了這膠乳……

  正思量著,那黃主事忽而道:“王爺,太宗陛下曾以膠乳為輪,奈何此物不堪磋磨,只幾日光景就不成了。”

  李過還試過用膠乳做輪胎?錯不了,這人定是個穿越的。

  陳斯遠這般想著,趕忙道:“王爺不知,學生反復試了幾個方子,如今這膠乳最是耐磨。王爺若不信,只管打發人試驗。”

  燕平王頷首道:“是得試一試,黃主事,你尋兩個小吏將這板車裝滿,往密云來回走兩趟看看。”

  “是。”黃主事應下。

  燕平王負手扭頭,與陳斯遠又道:“陳樞良,你就只造了此物?”

  陳斯遠笑道:“就知瞞不過王爺。”當下又命小廝慶愈取了其余物件兒。

  一個是膠乳做的水桶,一個是水管子,一個是鞋底,一個是雨靴,還有雨衣、水衩等等不一而足。

  這水管子、鞋底兒、雨靴、雨衣都是陳斯遠自個兒想的,余下都是下頭人突發奇想。若陳斯遠不攔著,還有人試圖往膠乳里摻絲綢,想要用膠乳做鎧甲。

  燕平王逐個兒瞧過,一一點評道:“水桶不錯,拎著比木桶輕巧多了……這管子用來做什么?哦,水管子,也不錯……這是鞋底子?怎么還軟硬不一?哦,軟的舒服,硬的耐磨,好心思……這小物件兒用來做什么?”

  陳斯遠眨眨眼,恨不得回頭兒給慶愈一大嘴巴!嘴上無毛、辦事不牢,怎么把子孫阻斷器也一并拿了來?

  扭頭瞪了慶愈一眼,見其臊眉耷眼,陳斯遠趕忙上前附耳嘀咕了兩句。

  燕平王聽得蹙眉不已。

  陳斯遠趕忙低聲道:“這尋常人自然用不到……不過那煙街柳巷之地,說不得有大用。有此物護著,也免了那些臟病襲擾。”

  “嘖!”燕平王聽罷蹙眉嘖聲,極為嫌棄地后退了一步,與陳斯遠道:“難得經濟之才,偏生往那下三路去琢磨……不務正業!”

  陳斯遠面上訕訕,心下叫屈,只待回頭兒將小廝慶愈好生教訓一通!

  那燕平王命人將物件兒拾掇了,連那劣質都被一并拿了去。

  陳斯遠出得內府抬腳便將慶愈踹了個趔趄。

  “誒唷——”慶愈哭喪著臉兒道:“——錯了錯了,大爺饒了小的這一遭吧!”

  陳斯遠兀自氣悶不止,乜斜一眼道:“這個月月錢沒了!”

  慶愈打躬作揖,連連賠不是。陳斯遠也不理會,自顧自坐進馬車里。

  馬車轆轆而行,陳斯遠心下思忖,這事兒大抵是辦成了。頭一樁,文契定下,從今往后五年里,大順……乃至整個東亞所產膠乳的七成,盡歸陳斯遠掌握。想前世那歐佩克不過掌握了全球原油出口量的六成,便已能定價。歐佩克做得,他陳斯遠做不得?

  第二樁,各類膠乳制品過了燕平王之目,陳斯遠雖被罵了個狗血臨頭,可他如今也大抵知曉了這位懶散王爺的性兒……似乎越是親近便越要罵人,真個兒不熟,說不得反倒會客客氣氣。

  單只看燕平王臨別將一應物件兒盡數拿了去便知,回頭兒一準給圣人過目。這圣人要是一高興定上幾萬條輪胎,那陳斯遠便什么都有了!

  陳斯遠思忖罷不禁愈發雀躍,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這精神爽又何如身心通透?陳斯遠色心漸起,又想著回榮國府總不好白晝宣淫,便打發車夫往能仁寺左近新宅而去。

  不一刻到了地方,陳斯遠這才想起只怕薛姨媽、寶釵還記掛著呢,李紈那兒也須得去說一聲兒……當下便尋了小廝慶愈吩咐道:“給你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回去尋了紅玉,就說大事底定,文契已簽,讓紅玉往姨太太處、珠大嫂子處說上一嘴去。”

  小廝慶愈緊忙拍著胸脯道:“大爺放心,這回定然出不了差池!”

  陳斯遠應了一聲兒,這才扭身邁步進了新宅。

  目送其入得內中,慶愈這才起得身形,面上蹙眉思量,好半晌忽而恍然,眨眨眼跳腳道:“好個蕓香,我定與你沒完!”

  說罷扭身坐上車轅,催著車把式快往榮國府回返。

  卻說這日紅玉早間伺候過陳斯遠,待用過早飯便有其母林之孝家的來尋。

  母女兩個往廂房里頭說了好一會子話兒。因著陳斯遠中了桂榜,又積攢下不小家業,連宅子都置辦了三進帶側花園的,是以林之孝家的再沒說過什么怪話兒。反倒一個勁兒的勸紅玉須得仔細辦差,不可忤了陳斯遠之意,更不可恃寵而驕。

  紅玉唯唯應聲,心下直翻白眼兒。她哪里敢忤了自家大爺?自家大爺那手段花樣兒多著呢,虧得香菱時而幫襯著,不然單是紅玉自個兒只怕一日都遭受不住。

  待送走了絮絮叨叨的母親,轉眼又有雪雁來尋。

  二人便一道兒在正房里打了會子絡子,一個說自家姑娘,一個說自家大爺,雪雁便盼著早點兒搬進大觀園里,如此這二人也好多一些往來。

  紅玉便道:“可定下時日了?”

  雪雁低聲道:“聽翠縷說,老太太請人定了日子,便在二月二十二。”

  紅玉笑道:“喲,可是不巧,那豈不是錯過了林姑娘的生兒?”

  雪雁蹙眉癟嘴,說道:“可說是呢,若我說選個臨近的日子多好?這園子四下沒幾日也就完工了。”

  正說話間忽而聽得外間吵嚷,紅玉起身側耳傾聽,便聽得蕓香辯駁道:“我好心幫你,你反倒來怪我?”

  隨即慶愈跳腳道:“幫我?姑奶奶誒,多虧了你幫襯,小的下個月月例沒了!”

  蕓香愈發高聲道:“我又不知那是何物……說來也怪你,誰讓你自個兒不瞧清楚的!”

  “我……”

  內中紅玉蹙眉道:“這兩個怎么吵嚷起來了?”

  雪雁剛打了個柳葉結,觀量一眼便道:“誒唷,眼看午時,我須得先回了。”

  紅玉便將雪雁送出門,轉頭便尋了兩個小的教訓道:“吵吵嚷嚷成何體統?”

  “紅玉姑娘不知……”

  “他狗咬呂洞賓!”

  “你……”慶愈待要再說,便見蕓香瞪眼盯過來。

  也不知為何,慶愈忽而喪氣,嘆息道:“罷罷罷,算我倒霉,往后可不敢請你幫手了。”頓了頓,又拱手與紅玉道:“紅玉姑娘,大爺吩咐了,說大事辦成,文契已簽,勞煩紅玉姑娘往姨太太、珠大奶奶處說一聲兒,免得人家記掛。”

  “辦成了?”紅玉心下暗自舒了口氣。那可是懷揣了七萬兩莊票,這要是有個閃失……哭都沒地方哭去。

  紅玉又仔細問詢了一遍,這才打發小廝慶愈下去歇息。轉頭兒再尋蕓香,卻哪里還有小丫頭的蹤跡?

  紅玉懶得與蕓香計較,匆匆與香菱交代一聲兒,便先行往東北上小院兒而來。

  這日不拘是薛姨媽還是寶姐姐,心下都記掛著此事,是以二人都留在房中等候。待鶯兒將紅玉引了進來,母女兩個連忙出來相見。

  便見紅玉笑著斂衽一福,道:“姨太太、寶姑娘,我家大爺打發我來與二位說一聲兒,那事兒辦成了,文契業已到手……王爺打發人試那新輪子,又將各色膠乳物件兒收攏了,想是來日進宮呈給圣人瞧呢。”

  聽紅玉仔細說過,薛姨媽與寶姐姐俱都心下歡喜。

  薛姨媽便笑道:“菩薩保佑,菩薩保佑……是了,遠哥兒自個兒怎么沒來?”

  紅玉又豈會說自家大爺去新宅尋那兩個尤物廝混去了?當下只道:“還有些首尾,大爺說不得要晚間才回呢。”

  “好好好,”薛姨媽不疑有他,便笑著道:“去將那椒鹽香榧取半斤來給紅玉拿著。”

  “謝姨太太賞!”

  薛姨媽笑著道:“不過是些零嘴兒,可算不得賞賜。”

  當下同喜取了一袋子椒鹽香榧,紅玉又屈身謝過,這才被同喜送將出來。

  待其一去,薛姨媽與寶姐姐俱都心下歡喜。一個想著若膠乳果然能大賺一筆,來日那內府派下的差事便是虧了也無妨,總能將皇商差事保住,如此便算是對得起亡夫了……料想來日九泉之下相會,亡夫也不會太計較自個兒與小良人的陰私事兒吧?

  另一個則想著遠大哥果然能為,連燕平王這等王爺都對其信重有加。臨別時竟將各類膠乳物件兒都卷了去,若來日果然進宮呈給圣人,旁的好處且不提,遠大哥說不得便在圣人跟前兒掛了名號。

  待下一科高中,說不得便成了圣人夾帶中的人物。如此一來,自個兒悉心輔佐,待過上十幾、二十年,遠大哥登閣拜相,自個兒說不得也能得個一品誥命呢!

  寶姐姐一時間旖念不斷,一會子想著心上人紅袍加身;一會子也想著自個兒鳳冠霞帔……胡亂思忖間,又想起上回被陳斯遠偷偷扯了手兒,于是便禁不住紅了臉兒。

  那邊廂,紅玉自東北上小院兒出來,不一刻便到了李紈房旁三間小抱廈,此間為李紈教導三春處。

  此時業已出了正月,再沒不動針線之說,因是李紈這會子正教導著三春做著女紅。那素云便在一旁侍立,瞥見紅玉觀量,便出來答對。

  紅玉如法炮制與素云說了一遍,素云便笑著應下:“你放心,過會子散了課,我一準兒與奶奶說。”

  紅玉也不多留,當即回返后頭小院兒。

  少一時果然散了課,三春、湘云嘰嘰喳喳說著明日迎春生辰事宜,一并往后樓而去。碧月提了食盒來,素云奉了茶水,便趁機將此事說了。

  李紈聽罷只是面上恬淡。那七萬兩莊票她便花用不盡了,哪里還敢奢望更多?只可惜這回來的不是陳斯遠,若來的是他,李紈倒是能尋其問一問如何答對大哥李崇明。

  罷了,左右還有一些時日,不若等蘭兒往遠兄弟處讀書,自個兒再尋機問詢。

  曲嬤嬤停在穿堂掃量一眼,便見丫鬟夏竹端著水盆往婁山而去,面上撇撇嘴,曲嬤嬤便轉身往耳房來尋晴雯。

  這會子晴雯正教鸞兒認針,鸞兒到底差著年歲,認了兩回便頑鬧起來。

  晴雯頓時板了臉兒叱道:“不許胡鬧,好好兒學著!”

  鸞兒頓時委屈巴巴應下,恰此時曲嬤嬤推門而入,見此便道:“你與鸞兒計較個什么,她才幾歲?”曲嬤嬤笑著上前,自荷包里翻出一把西瓜籽塞給鸞兒道:“去頑吧,別聽你大姐的。”

  鸞兒嬉笑應下,跳下炕來便往外頭去。曲嬤嬤又趕忙叮囑:“就在花園子里耍頑,可不好往后頭去!”

  鸞兒含糊應了聲兒,眨眼便沒了蹤影。

  “每回都是嬤嬤攔著,如今她吃得好、用得好,再不用心學女紅,來日可怎生是好?”頓了頓,忽而見曲嬤嬤又露出那般笑意來,晴雯頓時無奈道:“嬤嬤又來絮叨!”

  曲嬤嬤笑著道:“我瞧著夏竹可是送了兩回水了……我也不多說,姑娘心下自有思量。”

  晴雯嗔道:“我是哪門子的姑娘?有自個兒靠女紅過活的姑娘?”

  曲嬤嬤撇嘴道:“老爺特意請了五兒來教你讀書識字,還說不是姑娘——”

  晴雯頓時哭笑不得道:“我自個兒都不想學,偏生大爺也不知怎么想的,偏要我去認字兒。”

  曲嬤嬤便笑道:“姑娘這叫身在福中不知福。”

  又絮叨了幾句,曲嬤嬤這才起身離去。晴雯拿著繃子繡了幾下,自個兒禁不住暗想,也不知大爺今兒個著了什么魔,這會子便扯了二姨娘胡天胡地……

  后樓二姐兒房里,紅綢自床頂垂下,正牽著粉藕一般的菱腳。那菱腳掙脫了幾回方才從紅綢套子里脫出。

  尤二姐心口起伏不定,這會子方才回過神兒來,與陳斯遠嗔道:“下回還是等三姐兒吧,我自個兒真真兒遭受不住!”

  陳斯遠正枕臂思量,聞言只是一笑了之,只當是奉承之語。

  誰想這回尤二姐說的是真話。那尤二姐垂眼觀量,心下計較一番,只覺方才那麈柄定過了半尺!

  尤二姐自個兒都心驚,也不知方才自個兒是如何遭受得住的!

  待略略緩和了一陣兒,尤二姐便披了衣裳,落地取了碟子來,纖纖玉指捏了一枚香榧子,本待咬在牙關間,忽而想起什么又停下,這才緩緩送到陳斯遠嘴邊兒。

  陳斯遠吃了一枚便搖頭道:“不吃了,留著肚子吃午飯。”

  尤二姐笑道:“奴家倒是不怎么餓。”

  陳斯遠不禁調笑道:“你吃了那般多,可不就餓不著?”

  尤二姐頓時紅了臉兒嬌嗔不依。待過得須臾,她便伏在陳斯遠懷中道:“老爺方才不曾盡興,若有下回……我叫了大姐來?”

  陳斯遠乜斜一眼道:“你大姐又找你了?”

  尤二姐訕笑著沒言語。吃人最短、拿人手短,她從尤氏處得了不少好處,又豈敢不盡心?

  陳斯遠便道:“實話與你說了,我可不想與寧國府扯上干系。”

  尤二姐就道:“老爺就當發慈悲,大姐所求的……老爺又不缺。再說大姐有家有業的,過后還能與老爺過不去不成?”

  陳斯遠冷笑一聲沒言語,當下起身披了衣裳,任憑尤二姐伺候著穿戴齊整,這才道:“你既不餓,那我先去前頭用飯。”

  尤二姐胡亂披了衣裳將陳斯遠送至樓梯口,轉頭又扒了窗欞眼瞅著其過穿堂去了前頭,心下不禁暗惱:莫非是三姐兒又說了什么?老爺上回還含混不清,怎地這回又推拒了?

  又思量一番,忽而便笑顏如花。暗道這貓兒又豈會不偷腥?這會子人不在,他自是這般說……待來日直接將人送到房里,且看其把不把持得住!

  卻說陳斯遠往前頭與晴雯一道兒用了午飯,又捱到申時左近,方才見得尤三姐回返。

  陳斯遠納罕不已,道:“妹妹這是又去盤賬了?”

  誰知尤三姐抿嘴賣關子道:“這卻不是……我這幾日學了樣東西,待過些時日學成了再給遠哥哥瞧。”

  陳斯遠被勾得好奇心起,奈何不拘如何催問,尤三姐只是笑著抿嘴不說。陳斯遠故作氣惱,夜里自是單尋了尤三姐好生胡鬧。

  隔天便是二月初二,二姑娘迎春生兒。

  因邢夫人早有主張,除去公中定下的份例,邢夫人又額外出了二十兩銀子為迎春慶生。

  早間依著規矩設下天地香燭、炷香行禮、奠茶燒紙,隨意又往各處長輩處拜見。

  邢夫人這回下了血本,除去尋常長壽面,還送了兩匹錦緞來,倒是惹得小惜春好生艷羨。

  待一一拜過,眾姊妹便聚在園中耍頑。

  這日寶玉因去了私學,須得下晌才回,是以藕香榭中便只三春、黛玉、寶釵、湘云、邢岫煙幾個。

  姑娘們說說笑笑,忽而說起來日入園事宜,探春便道:“大家都選了何處?我選了秋爽齋,寶二哥好似選了怡紅院,遠大哥要去清堂茅舍。”

  惜春道:“我選了暖香塢,臨水而居,開窗便是山水。”

  寶釵道:“我選了蘅蕪苑。”又抬眼看了黛玉一眼,笑道:“林妹妹選了瀟湘館。”

  待寶釵看向邢岫煙,邢岫煙就笑道:“我這外來的原沒指望,誰知借了二姐姐的光兒……往后要與二姐姐一道兒住綴錦樓了。”

  迎春便笑著頷首道:“邢姐姐性子淡泊,咱們正好兒做個鄰居。”

  史湘云眨眨眼,不禁噘嘴嗔道:“你們都住進來了,唯獨我還要住碧紗櫥。”

  邢岫煙就道:“老太太寵云姐姐呢,只怕旁人都艷羨不來呢。”

  湘云是個灑脫性兒,聞言又轉嗔為喜,笑道:“罷了,左右沒幾步路,我往后時常往各處串門就是了。”

  眾人都附和不已。

  二月里春風漸起,湘云是個閑不住的性兒,當下想起來,緊忙打發丫鬟去尋了紙鳶來,眾姊妹便放紙鳶嬉鬧。

  一徑到得下晌未時,東跨院婆子來催了兩回,眾人這才意猶未盡收了紙鳶,約定來日再放,便一道兒往東跨院而去。

  邢夫人難得大方一回,奈何行事處處透著小家子氣。戲班子沒請,只請了兩個逗趣的女先兒;酒宴倒是豐盛,可看菜色大抵都是存不下去的年貨。

  有細心的一盤算,除去公中開銷,邢夫人自個兒能添五兩銀子都是多的!

  便是如此,那邢夫人見了迎春也好似親女兒一般扯在身旁,先說迎春這些年不易,又說自個兒花費了不少心思為其慶生,表功之意惹得人嗤之以鼻。

  少一時酒宴開了,梨香院的小戲子在廂房里預備著,兩個女仙兒先上來逗趣。

  那前頭一個還好,后頭那女先兒總說些不葷不素的頑笑話兒,邢夫人自個兒樂得前仰后合,三春、寶釵、黛玉、邢岫煙、湘云俱都面紅耳赤。

  鳳姐兒實在瞧不下去,緊忙與邢夫人提點了兩句,邢夫人蹙眉道:“頑笑話而已,偏府里規矩大,這也不讓說,那也不讓講,無怪人家女先兒一聽要來咱們家,都提了雙倍價碼。”

  嘟嘟囔囔好生腹誹,邢夫人到底給了賞錢讓那女先兒退下。

  鑼鼓聲響,小戲子登臺獻藝,一眾姑娘這才如釋重負。

  待一折子唱罷,邢夫人眼見陳斯遠還不曾來,便尋了苗兒吩咐道:“去瞧瞧哥兒怎么還沒來?”

  苗兒應聲去尋,待過了好半晌方才回來道:“太太,紅玉說今兒個不湊巧,哥兒有個友人來訪,這會子往外間吃酒去了……說是申正一準兒回來。”

  邢夫人頓時蹙眉道:“真是……早不來晚不來,偏趕上這會子。”

  擺擺手將苗兒打發了,邢夫人暗自運氣,再沒了心思看戲。

  蓋因陳斯遠上回提了一嘴,說那膠乳營生若生發起來,定會引得大老爺生出嫁女之心來。

  邢夫人這幾日暗自思量,若果然這般,自個兒何不來個順水推舟?

  一來,她領養了迎春,來日婚嫁總要為迎春尋一樁妥帖姻緣;二來,迎春性子最是綿軟,來日自個兒婆婆、母親一體,還不是自個兒說什么便是什么?三來嘛,邢夫人因著接連被壞了好事,愈發想著與小賊常來常往,若迎春嫁了小賊,自個兒自然便能名正言順時常登門造訪。

  至于大老爺賈赦的心思,邢夫人自是心下分明……不過為幾個糟錢,小賊這回若果然生發了,還能計較那幾個銀錢?

  且此番過后,說不得小賊便會炙手可熱。人家是一家女百家求,說不得到時候就得成了一家郎百家求!

  有道是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殃,邢夫人便想著,正好趁著迎春生兒,當面撮合了二人。

  可誰知這日小賊竟被個勞什子友人耽擱了!

  運氣半晌,邢夫人本就沒什么城府,因是面上愈顯急躁之色。

  除去一眾姑娘家,李紈、鳳姐兒也在。李紈素來不多管閑事,那鳳姐兒難免多瞧了幾眼。

  眼見邢夫人面上焦躁,心下不禁納罕不已。

  一徑到得申時過了大半,邢夫人愈發沉不住氣,又打發苗兒去尋。這回倒是快,不過須臾光景,苗兒便引著陳斯遠入內,遙遙便道:“太太,哥兒來了。”

  陳斯遠笑著上前道惱:“友人相請,耽擱了一些時候,還請姨媽、二姐姐見諒。”

  邢夫人便禁不住嗔道:“你再不來,這生兒都過去了。”

  陳斯遠打了個哈哈,正不知落座何處,邢夫人就道:“來,你坐我身邊兒。”

  “這——”

  出了寶玉之外一桌子女眷,陳斯遠哪里好入席?

  邢夫人又道:“連娘娘都讓你進園子了,偏你多心,論起來都連著親,哪里就用避諱了?”

  鳳姐兒原本坐在邢夫人左手邊,正心下不耐呢,聞言便起身挪了椅子招呼道:“遠兄弟快來。”

  陳斯遠這才應下,施施然落座邢夫人身旁。他與眾姊妹一通招呼,目光略略在寶釵、黛玉、邢岫煙身上停留了,這才舉杯道:“今日怪我,我先自罰三杯,算是給二姐姐賠罪。”

  迎春笑著道:“遠兄弟吃一杯就是了,不用三杯。”

  邢夫人頓時撇嘴樂道:“瞧瞧,我這女兒最是會體諒人。她都這般說了,這回就饒了你。”

  陳斯遠心下古怪,面上笑著一飲而盡。

  誰知才撂下酒杯,邢夫人便迫不及待道:“說來你們兩個也是表姐弟,遠哥兒,你二姐姐性子弱,家中專有那沒起子的下人,說不得何時就欺負了。

  偏生她也知我說話不管用,便也瞞著不說,每回知道了都叫我好生心疼。遠哥兒心思正,最是鎮得住那起子妖邪,往后你多往你二姐姐房里轉轉,便是隔三差五說說話兒也是好的。”

  此言一出,莫說是陳斯遠,便是小惜春都聽出不對了。迎春今兒便是十六整生兒,陳斯遠過些時日也十六,二人正是年紀相當、合該談婚論嫁之時。

  此時邢夫人撮合著二人時常往來,內中之意不言自明!

  惜春、探春、湘云也就罷了,不過是納罕著瞧熱鬧,惜春倒有些樂見其成;黛玉婚書早定,左右都是兼祧,來日陳斯遠娶誰做正室都無礙;邢岫煙也早定下,只待來日陳斯遠娶了正室,便做一房貴妾;唯獨寶姐姐強忍著方才不曾變了臉色!

  她與陳斯遠情投意合,近來愈發難舍難分,偏生因著薛姨媽之故,這才遮掩了行事。誰知此時邢夫人橫插一手,竟想撮合陳斯遠與迎春!

  寶姐姐面上嫻靜,扭頭看向二姑娘迎春,便見迎春臊得粉面桃花,垂了螓首已然不敢看人。偏生又忍不住,抬眼飛快掃量了陳斯遠一眼,又趕忙別過頭去。

  這番小兒女形狀,寶姐姐又如何瞧不出來?心道遠大哥這等良才,又有幾個女兒家忍得住不動心思?二姐姐迎春果然私底下便動了心!

  寶姐姐桌案下的手死死絞著帕子,又扭頭瞥向陳斯遠。

  陳斯遠心下叫苦不迭,奈何邢夫人這話還不能不回,便思量著笑道:“還有這等事兒?表姐莫怕,往后若有那等沒起子的,只管打發司棋來尋我,我給表姐出氣。”

  迎春羞答答應下,邢夫人笑著還要再說,卻見陳斯遠神色不善,這才訕訕止住話頭。

  “看戲看戲,怎么停了?遠哥兒也點一折?”

  正待此時,便有王善保家的進來回話道:“太太,齡官兒嗓子不大舒坦,這下一折須得改個戲目了。”

  邢夫人頓時蹙眉不喜,陳斯遠不待其放聲便道:“姨媽不知,今日乃是國子監同窗魏釗高來尋我。此人喜好戲曲,自個兒琢磨了一折,偏生不好填詞兒,知我擅詩詞,便尋我來襄助。”

  邢夫人不明所以,笑道:“這般說,哥兒還自個兒填了一出戲?”

  “不錯,此戲目名為武家坡。下晌聽魏兄咿咿呀呀唱了半晌,我倒是略有所得,不若此時借花獻佛,也讓眾姊妹聽聽這曲目可好?”

  “好啊。”

  惜春合掌大贊:“好好好,還不知遠大哥也會唱戲呢,快唱來熱鬧熱鬧!”

  陳斯遠不待邢夫人回話,便起身四下拱手,當下清了清嗓子,也不曾離席,便唱道:“憶昔當年淚不干,彩樓繡球配良緣,平貴降了紅鬃戰,唐王犒封我督府官……

  那桌案下的一雙柔荑先是松開帕子,又死死絞住!寶姐姐又不傻,哪里聽不出曲外之意?此時早有話本兒,薛平貴之妻便是王寶釧,寶釵、寶釧,且王字本就是寶釵母姓,這分明是唱歌自個兒表明心意!

  錯非還當著眾人之面,寶姐姐恨不得這會子就一頭撞在陳斯遠懷里!奈何不能,當下她便只暗咬銀牙,裝作面上一片嫻靜。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