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第八十三章 寶二爺無雙

  梨香院旁小院兒。

  東廂二房旁搭起了灶臺,小丫鬟蕓香正用力鼓動腮幫子吹著氣兒。正房里,陳斯遠換了一身衣裳,落座椅子上,神情頗為閑適。

  那紅玉將換下來的衣裳一股腦裝在盆里,禁不住嘟囔道:“大爺再如何說也是正經主子,我聽說后頭三房的珩二爺隨行還帶了個丫鬟伺候著呢,偏大爺只自個兒一個人就去了。”

  陳斯遠道:“亂糟糟幾百、上千號人,中間去更衣便有丫鬟落在后頭沒上馬車,你去了是照應我啊,還是我照應你?再說我都習慣了,只幾日光景也不差什么。”

  紅玉撇嘴道:“大爺就會小瞧人,我若去了定是照應大爺的,哪里有反過來讓大爺照應的道理?”

  陳斯遠哈哈一笑沒接茬,轉而道:“方才瞧著蕓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這是又聽了什么信兒?”

  紅玉猶豫了下,張口道:“說來還與大爺沾邊兒呢。”

  當下便將寶玉、秦鐘、智能兒的丑態說將出來,臨了才納罕道:“大爺那日果然撞了個正著?”

  陳斯遠玩味道:“奇了,素日里都是你勸我少打聽閑事兒,怎地這會子反倒問起我來了?”

  紅玉面上一紅,略略局促,隨即笑著道:“我可是信了大爺的話——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再說如今不是跟大爺求證呢嘛。”

  陳斯遠笑著道:“這事兒啊……不告訴你,往后也別打聽。”

  紅玉果然機靈,頓時恍然道:“竟是真的?不想寶二爺竟然——”

  紅玉說不下去了。若只是與秦鐘廝混,此時風氣如此,紅玉對此也是不以為然。可伙同秦鐘與智能兒一道兒,尤其還在水月寺里,正值秦鐘之姊的喪期——說混賬都是輕的!

  尤其是寶玉與秦鐘才多大年紀?寶玉轉過年來才十二啊!尋常百姓都知太早出精有損身子骨,世家大族更是如此。但有狐媚子勾引哥兒早早破了身,被家中發現了,那可是打死勿論的!

  嚴苛一些的,總要哥兒十六才會放開口子;便是松懈一些,只怕也要等到十四、五才會松口。而那寶二爺才十二啊!

  這般早耽于女……美色,只怕不利子嗣,又有早夭之兆。

  紅玉心思通透,嘖嘖稱奇之余也不說旁的。眼見陳斯遠心緒極佳,正要說些旁的,便有外頭蕓香道:“大太太來了!”

  紅玉聞言緊忙將裝了臟衣裳的木盆放在一旁,與起身的陳斯遠一道兒來迎。

  繞過屏風推開正門,陳斯遠正與院兒中行來的邢夫人瞧了個對臉。但見其眸中既有探尋,更多的是關切,好似又有濃濃的思念,陳斯遠頓時心下動容。

  這老房子著火可比尋常來的還要迅猛,邢夫人警醒掩飾之下尚且遮不住眸中關切,可想無人之時又是怎樣的熾熱!

  陳斯遠笑著上前拱手招呼,邢夫人收攝目光,笑著道:“哥兒這是打算沐浴?我來的倒是不湊巧了……嗯,說幾句話就走。”

  “姨媽哪里的話?快請入內上座。”

  一應人等進得內中,紅玉緊忙奉了香茗。邢夫人不咸不淡問了幾句這幾日情形,待陳斯遠回了,這才道:“是大老爺打發我來問哥兒幾句話——”抬眼四下瞧了眼,吩咐道:“——都退下吧。”

  紅玉、苗兒、條兒紛紛應下,待退出門外,邢夫人才壓低聲音急切道:“那事兒……可辦成了?”

  陳斯遠笑著頷首:“多虧了你。”

  邢夫人就道:“方才珍哥兒來尋老爺,他竟疑心到了你身上……你是不知,方才可是將我嚇了個半死。”

  陳斯遠納罕道:“怎會疑心到我身上?”

  邢夫人白了他一眼,道:“你且寬心,大老爺只道是無稽之談,想來是那珍哥兒病急亂投醫,胡亂忖度的,并無憑據。”

  陳斯遠這才放下心來,道:“我就說嘛,此事萬無一失,哪里會漏出紕漏。”

  邢夫人哼哼一樣沒言語,只斜眼嗔看著他。

  陳斯遠會意,挪了凳子到得近前,探手將一雙柔荑捧在手中,笑道:“勞你牽腸掛肚,都是我的不是。如今我那要命的事兒解了,往后再不用犯險。”

  本是安撫之言,奈何聽在邢夫人耳中便是一驚,道:“你……你何時走?”

  “事不宜遲,過幾日便走。”抬眼看去,眼見邢夫人抿著嘴不言語,陳斯遠便道:“有一大儒在河間開講,我借了此由頭,過幾日便動身。”

  邢夫人暗自盤算,良久才道:“不……不能遲一些嗎?”

  陳斯遠道:“再遲一些,只怕你那便宜兒子就要回來了。”

  邢夫人暗自估算,說道:“如今上了凍,可不好再走運河,說不得要與去年一般陸路而行。這時日可就長了……算算理應冬月下或臘月初才到。你留到冬月中再走也不遲。”

  陳斯遠一怔,旋即便明晰了她的心思。

  因是蹙眉道:“你就不怕大老爺起疑?”

  邢夫人咬著下唇道:“我自有法子,你莫管了。”頓了頓,又道:“我越琢磨越覺著你說的對,沒個孩兒傍身,始終是個泥雕木塑的擺設。

  他都五十多的人了,還這般折騰,說不得哪一日就撒手人寰。到時只剩下我一個,難不成要去學二房周姨娘那般人不人、鬼不鬼的,一年也不見幾回?”

  陳斯遠不確定道:“你想好啦?”

  邢夫人身子前傾,壓低聲音道:“說是馬道婆那兒有好藥,不少人都得了兒子。”

  “他吃還是你吃啊?”

  “我又沒病,自然是他吃。”

  陳斯遠這才放下心來,思量著道:“那就依你,我冬月中旬再動身。”

  邢夫人頓時釋然笑將起來,反握了陳斯遠的手,眼中說不清的柔情蜜意,又嗔道:“我定是得了失心瘋了,偏偏被你這小賊惹得牽腸掛肚。”

  陳斯遠正色道:“若不然,你隨我去吧。”

  邢夫人面上一怔,旋即猶豫起來,半晌蹙眉咬著下唇搖了搖頭,道:“我,我不像你了無牽掛的,這后頭還有三姐兒、德全,爹媽走得早,我總要將幾個小的照顧周全了。”

  陳斯遠方才有感而發,話一出口便覺不對,如今聽得邢夫人如此作答,便苦笑道:“罷了,你也有你的難處,我知道了。”

  生怕他心下落寞,少不得邢夫人主動湊過來,又與其親昵了一會子。

  待分開來,邢夫人忽而道:“是了,寶玉那事兒……是真是假?”

  陳斯遠雖不齒寶玉為人,卻也不愿造謠,只道:“只瞧見秦鐘扯了寶玉腰帶,旁的都沒瞧見。”

  邢夫人合掌道:“那定是真真兒的!好啊,還道是什么寶貝疙瘩呢,如今瞧著不過是銀樣镴槍頭,與尋常膏梁紈袴又有何區別?哥兒不知,此事都傳瘋了!料想一準兒進了老太太耳朵里,我過會子便去瞧瞧熱鬧去!”

  陳斯遠囑咐道:“你瞧熱鬧就好,可別亂說話,免得讓老太太遷怒了。”

  邢夫人樂滋滋道:“我還不知道這個?你放心就是了。”

  眼看時辰不早,邢夫人便招呼了丫鬟進來,與陳斯遠吩咐道:“那哥兒快沐浴吧,我往老太太跟前走一遭。”

  將邢夫人送出院兒去,瞧著其風風火火的身形,陳斯遠心生不妙,只覺這回說不得邢夫人就要挨了排頭!

  卻說邢夫人一路繞行,自角門過粉油大影壁,進穿堂,又從大花廳前繞到前頭的榮慶堂。

  大丫鬟鴛鴦開口寒暄兩句,旋即引著邢夫人入內。

  邢夫人轉過屏風掃量一眼,只見王夫人、薛姨媽、寶釵、三春、寶玉俱在,唯獨少了那還不曾回來的鳳姐兒。

  邢夫人上前見禮,眼見賈母面色陰沉,便乖覺到一旁上首落座。

  耳聽得王夫人與賈母只念叨這兩日府中庶務,待略一停歇,邢夫人就忍不住道:“老太太不知,方才媳婦來的路上聽了一耳朵婆子嚼舌,簡直是莫名其妙!”

  賈母板著臉瞧過去,問道:“大太太都聽了什么?”

  邢夫人一甩帕子,憂心忡忡道:“也不知哪個混賬行子傳的瞎話,說寶玉、鐘哥兒兩個那日在饅頭庵,竟與那小尼姑智能兒胡混起來……還被鳳丫頭撞了個正著。”

  話音落下,榮慶堂里頓時落針可聞。

  三春、寶釵俱都鼻觀口、口觀心,寶玉更是憤然而起,惱道:“哪個瞎了心的亂傳!我,我真個不曾干那等沒起子的事兒!”

  邢夫人偷眼觀量,便見賈母神色如常,王夫人悶頭捻動佛珠,其余人等更是一言不發,唯獨寶玉跳腳不已。邢夫人不禁心下惴惴,想著不該如此啊,按說老太太合該大發火光才對,怎地這般沒事兒人一樣?

  她卻不知,先前鴛鴦得了信兒便與賈母說過了一回,隨后王夫人又說了一遭,到邢夫人這兒已然是第三遭。

  賈母是惱過,甚至還拍了桌子,可事不過三,此番再次聽聞,早就古井無波了。

  邢夫人雖略遲鈍了些,可想起方才陳斯遠所言,頓時心下懊悔,隨即蹙眉罵道:“寶玉莫急,都是下頭那些婆子胡亂嚼舌。闔府誰不知你是什么人?又怎會干出這等事兒來?”

  此時就見王夫人抬眼道:“嫂子方才可瞧清楚是哪個婆子亂嚼舌了?”

  邢夫人不過是鬼扯,哪里敢胡亂攀誣,當下只道:“這……我聽了便怒火中燒,罵了一嗓子,待追過去,幾個婆子早就跑得沒了影兒。”

  此時寶玉發癲一般,跪伏在賈母跟前,哭鬧道:“老祖宗信我,我真不曾干那等事兒!”

  真也好、假也罷,既然寶玉說的篤定,那便當是真的。只是方才三春、寶釵來之前,賈母問寶玉是不是破了身,寶玉頓時支支吾吾、語焉不詳起來,這還了得?

  寶玉才不到十二啊!這般被狐媚子癡纏下去,只怕又要步了那珠哥兒的后塵!

  也是想著將那狐媚子揪出來,賈母這才沉吟不語。

  寶玉心下委屈萬分,方才三春、寶釵、薛姨媽來之前,王夫人與賈母又一直逼問他身邊兒哪個丫鬟勾搭了他,虧得眾人來了才暫且遮掩了。

  想著身邊兒花兒也似的丫鬟,說不得此番就得散去,寶玉愈發覺得委屈。隨即計上心來,幾步走出去,一把扯下頸上掛著的玉墜,高高舉起叫道:“什么罕物,姐姐妹妹都不信我,不如砸了去!”

  賈母回神一看,頓時急了:“快,快攔下!”

  邢夫人一看不好,仗著離得近,起身一把扯住寶玉手中的通靈寶玉,下足了氣力這才奪了過來。

  王夫人更是嚇得險些昏厥過去,只道:“你好好說話兒,誰還不信你了?摔那命根子作甚!”

  迎春、探春、惜春唬了一跳,紛紛湊過來勸說。寶釵沉吟了下,到底跟著起身,到得近前卻一言不發。那寶玉只是杵在那兒流淚不止。

  賈母發話道:“太太下去查,哪個亂嚼舌根,不拘是新來的還是家中老人,一徑打出府去!”頓了頓又道:“快把寶玉扶我房里去,可憐見的,好好的孩子都叫外人教壞了!”

  當下三春、寶釵、薛姨媽勸說著,襲人、晴雯攙扶著,寶玉順勢到了西梢間里。

  內中只余下賈母、鴛鴦、邢夫人與王夫人。

  眼見賈母朝自個兒看過來,目光中隱含嗔惱,邢夫人頓時如坐針氈,起身賠笑道:“這……媳婦也不曾想寶玉就惱了。這——”

  賈母橫了其一眼,道:“我也累了,大太太不用陪著,且回去歇著吧。”

  邢夫人情知惹了賈母不痛快,當下低眉順眼應了,領了人狼狽而出。

  內中還余下王夫人,賈母厲聲道:“太太不可再心慈手軟,一查到底!這等事兒哪兒能放任?”

  王夫人乖順應下。

  賈母又道:“那鐘哥兒……往后還是別往家里來了。先前還只道他是個好的,誰知竟是一丘……”

  一丘什么?賈母沒明說,王夫人卻聽懂了。

  屈身一福道:“媳婦這就去辦!”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