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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奉命兜搭?

  尤三姐心下猶豫不決,直到進得鋪子里也不曾說出口。

  陳斯遠甫一入內便招呼道:“關嫂子,撿幾樣小菜,來一碟白切羊肉……昨兒個莊子上可曾摔死了牛?”

  關嫂子頓時蹙眉道:“陳大爺莫要胡說,哪兒有天天摔死牛的?”頓了頓,又道:“不過今早倒是病死了一頭。”

  陳斯遠了然,道:“那醬牛肉來一碟,”扭頭看向尤三姐:“三郎要喝什么?”

  尤三姐只道:“都行。”

  陳斯遠與其相對落座,思量著道:“那就來一壺紹興黃。”

  關嫂子應了一聲,不迭過來擦拭了桌面,又將幾樣壓桌的小菜擺上。陳斯遠掃量一眼,搖頭道:“冬日里都是蘿卜、白菜,吃著實在不爽利。”

  尤三姐笑道:“陳……陳兄啊,那洞子菜騰貴,勛貴人家都不敢常吃,更何況小民百姓?”

  陳斯遠愕然道:“洞子菜?”他還琢磨著要不要弄個蔬菜大棚呢,不想此時也有相類的了?

  尤三姐見他果然不知,頓時賣弄起來。

  原來這洞子菜早已有之,菜農起了洞子坑,或明火,或暗火,外有糊了紙隔風卻又略略透光的斜坡,明火、暗火保持洞子坑里的溫度,內中栽培洞子菜。每到數九寒冬,或是送去訂購的勛貴人家,或是以棉被蓋了走街竄巷兜售。

  什么韭黃、黃瓜、菠菜、青韭,品類雖不算太全,卻也足夠富貴人家享用。

  陳斯遠自揚州來,從未來過京師,此時果然聽了個稀奇。心下略略沮喪,看來這蔬菜大棚一事怕是行不通了。

  他自個兒有謀劃,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讀書是為了做官,這既然做了官自然是做大官才好。

  此時為官兩條快車道,一個是入翰林,一個是為言官,這二者都算是清流。既然是清流,總不能干出與小民爭利的事兒吧?

  唏噓一番,陳斯遠暗忖,罷了,東邊不亮西邊亮,說不得哪一日就尋了個妥帖的發財法子呢。

  尤三姐說罷,關嫂子將那白切羊肉、醬牛肉與紹興黃一股腦送上來。

  尤三姐緊忙提了酒壺,先為陳斯遠斟滿,又給自個兒斟了一杯,隨即清了清嗓子,故意粗著聲音道:“陳兄,我先干為敬。”

  “好。”

  酒杯一碰,二人一飲而盡。許是飲得急切了,尤三姐頓時咳嗽連連。

  陳斯遠道:“賢弟快吃些菜壓一壓。”

  尤三姐點頭應了,抄起筷子夾了醬牛肉小口咬了一口,隨即便是眼前一亮。這牛肉鹵制入味,且入口即化,果然是好吃食。

  待緩和過來,尤三姐就問:“幾日不見……陳兄,卻不知陳兄在忙些什么?”

  陳斯遠笑道:“不過是尋常庶務。前些時日東府發引,近來又要溫習,倒是極少往外走動。三郎呢?”

  “我嘛?”

  尤三姐這些時日與尤老娘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就因著面前的陳斯遠。若紅玉是謀定而后動、百折不撓,這姐兒便是腦子一熱不管不顧。于是尤老娘越是勸說,尤三姐就越篤定。

  若先前只是好感,經尤老娘這些時日一勸說,倒是隱隱有‘非君不嫁’之意。

  今日到得寧國府,酒宴時尤三姐便覺賈珍與尤氏俱都神色不善。若尤氏只是蹙眉防備,那賈珍一雙賊眼則恨不得將自個兒與二姐兒生吞活剝了!

  其后尤老娘尋了個由頭扯走了尤氏,尤三姐愈發心里不舒爽,干脆推說氣悶獨自出了門兒。又戲謔著偷了賈蓉的衣裳,干脆來寧榮后街丟石子試圖找陳斯遠。

  尤三姐思量著道:“也是尋常,既不好也不算太壞。只是這些時日總與媽媽拌嘴……”

  尤三姐苦惱道:“媽媽說得冠冕堂皇,我卻聽著極不對味兒。”

  陳斯遠便道:“三郎眼看成人,自有自己思量,也不必事事問過家中長輩。”

  尤三姐笑道:“陳……陳兄也這般以為?那就錯不了,她說的就是不對,我才不要聽呢。”

  一時間忘記遮掩,女聲傳出來,頓時惹得四下觀量過來。

  尤三姐頓時吐了吐舌頭,又粗著嗓子舉杯:“就沖陳兄這句話,咱們干了!”

  忽而發覺杯中無酒,尤三姐眨眨眼,又提了酒壺斟酒。

  又一杯酒下肚,雖是淡酒,可尤三姐臉上還是騰起紅暈來,說話也略放開了許多。吃了幾口菜,尤三姐就道:“陳兄新來京師,只怕不曾好生游逛過。這冬日里海子上坐爬犁、滑冰場也是一樁妙趣,不若咱們兄弟來日也游逛游逛?”

  “好啊,那怕是要等到臘月了吧?”

  “如今天氣漸寒,往年冬月中就行了。”

  陳斯遠道:“過幾日要護送姨媽去一趟妙峰山,回來正趕上老爺生辰,那就十七往后?”

  “嗯嗯,看陳兄的。”

  二人計議停當,尤三姐又熱絡了幾分。二人隨口而談,就著酒菜,不覺便將一壺紹興黃飲了個一干二凈。

  那尤三姐還覺不痛快,想著再要一壺,卻被陳斯遠攔下。

  “這酒水是用來暖身助興的,喝多了傷身,我觀賢弟酒意上臉,咱們還是別多喝了吧。”

  三姐兒這會子什么都聽陳斯遠的,聞言便不再鬧著要酒。

  陳斯遠暗忖,這要是喝多了……回頭被賈珍父子趁了良機,那自個兒豈非要悔死?

  尤三姐酒量淺,飯量也不大,不過吃了幾塊肉便飽了。起初還學著書生模樣端坐了,待時間一長不免露出行跡了,雙腿交疊,左手搭在膝上,右肘撐桌案、手托香腮,懸空的足尖來回搖蕩,目光時而便癡癡盯著陳斯遠觀量。

  那足尖不經意觸碰陳斯遠,引得尤三姐心下一驚,又見陳斯遠面色如常依舊侃侃而談,便愈發大著膽子將那足尖蹭了上去。

  陳斯遠被蹭得心猿意馬,暗忖果然是個尤物。若來日不得大觀園中姊妹青睞,便是將這尤物哄了回去也夠本了!

  當下二人吃吃喝喝,菜肴熱過兩回,臨近未時方才散去。

  出得門來,陳斯遠又送著尤三姐到了私巷,尤三姐生怕被尤老娘瞧了去,這才停步道:“陳……陳家哥哥送到這兒就是了,我自個兒就回了。”頓了頓,又道:“等到十七,我再來尋陳家哥哥?”

  陳斯遠一口應下:“好,不過往后不用丟石子兒啦,直接與后門的婆子招呼一聲兒就是。”

  尤三姐吐了吐舌頭:“知道啦。”揮了揮手,轉身雀躍著走出去幾步,又停步扭身朝著陳斯遠揮了揮手,這才一步一倒退往私巷盡頭行去。

  陳斯遠便杵在私巷口,直到尤三姐到了那邊廂盡頭,這才挪步回返自家。

  卻說那尤三姐一路回返寧國府,頓時惹得尤老娘好一番數落。吃著酒席,半路自家姑娘丟了!賈珍打發人四下找尋,還是問了門子才知尤三姐換了衣裳偷跑了出去。

  尤老娘氣了個仰倒,心說甭琢磨了,這定是去尋那公狐貍去啦!

  礙于這會子還在寧國府,尤老娘不好與其計較,只狠狠剜了其一眼。隨即笑著與賈珍道別,這才領了兩個女兒過儀門上了馬車。

  甫一進得馬車里,尤老娘冷著臉道:“三姐兒是要氣死我嗎?”

  尤三姐面上喜色還不曾褪去,聞言只道:“我不聽媽媽的,不是還有二姐兒聽嗎?莫非咱們尤家上輩子欠了賈家的,送去個大姐還不夠,還要二姐兒與我也送過去不成?”

  尤老娘勃然變色:“說得什么渾話!”

  “渾話?”尤三姐似笑非笑道:“姐夫那眼神兒,媽媽別說沒瞧見。”頓了頓,胳膊肘捅了捅尤二姐,道:“二姐與大姐商議過了?何時過門啊?”

  尤二姐頓時蹙眉不言語了。尤二姐主見不多,因著尤老娘自小教導,那三從四德的也不大信,可此時風氣于女子名節十分看重。若真個兒被姐夫得了手,又不曾納入家門,那到時自個兒豈非成了粉頭?

  尤二姐思量著便看向尤老娘,尤老娘道:“你知道什么?你大姐攔著呢!我看啊,非得生米煮成熟飯,逼你姐夫認下不可。”

  尤氏與二姐兒、三姐兒既非同父、也不是同母,可依著宗法就是親姊妹。雖說此時不復古制,明面上妾室好似都算在一處,實則依舊分作媵、賜、室、房、貴、良、賤、婢,尤二姐真個兒被賈珍納入寧國府,合該算作偏室。

  但凡尤氏有個三長兩短,偏室就有扶正的機會。那尤氏又不是傻的,怎肯容忍尤二姐進門?只怕寧可賈珍拋費大筆銀錢買了女子來,也不肯尤二姐進門!

  尤三姐冷笑道:“好大的笑話,媽媽又怎知成了熟飯……姐夫就會認下了?”

  “你——”尤老娘一時無言,好半晌才道:“——你姐夫可是三等將軍,要納妾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

  尤三姐就道:“這納妾一事朝廷可是有定數的,姐夫身邊有名分的就四個,上不得宗譜的有五、六個,媽媽是覺著二姐兒能將前頭那幾個擠兌出去啊?還是能唬了大姐點了頭?”

  尤老娘被噎得破口大罵,尤二姐心下也犯了思量。不由得暗忖,三姐兒這話說的在理,不得名分,那勞什子好處、銀錢又不能吃一輩子,到頭來將自個兒交出去了、又不得進門,豈非落得個一場空?

  這般想著,尤二姐不由得心存疑慮,心下也不知該不該再來這寧國府。

  卻說陳斯遠回返自家,因著先前沒打招呼,是以紅玉還將那食盒放在熏籠上熱著。

  陳斯遠吩咐紅玉、蕓香分著吃了,觀量了下時辰,便又往東跨院而來。

  又是苗兒來迎,這回陳斯遠多觀量了幾眼,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苗兒面上有些幽怨之色,卻又一時不知是何緣故。

  進得正房里,邢夫人已然起了。

  依著規矩見了禮,略略說了會往妙峰山事宜,邢夫人便將兩個丫鬟打發了下去。

  待內中只余二人,陳斯遠正要趁機溫存,那邢夫人便白了其一眼。

  “好生坐著!”邢夫人恨鐵不成鋼道:“先前勾搭我不是很熟稔嗎?怎地到苗兒、條兒這兒就成了木頭樁子?”

  這話說的……當日他陳斯遠可是威逼利誘,又用了些強……之所以說是用了些,蓋因那邢夫人起先還有反抗之心,其后半推半就,再后更是賣力逢迎。如今思來,也分不出誰先誰后。

  “嗯?這話從何說起?”陳斯遠納罕道。

  邢夫人翻了個白眼氣惱道:“自個兒悟去。”

  這女子不講道理的時候,就不能與她講道理。陳斯遠厚著臉皮挪了椅子過來,探手去抓柔荑。被打開,又抓,幾次三番,到底順了他心意。

  陳斯遠也不問先前的事兒,只道:“說來還不知,你可有字了?”

  此時女子出閣、嫁人,又稱字人。大抵是到得夫家,夫家給女子起個字。就好比黛玉初入賈府,寶玉那貨就大咧咧給起了個‘顰顰’。

  當時眾人只道‘兩小無猜’,可那也夠惡心人的。給女子取字的只能是夫家,大臉寶哪兒來的資格?

  其后賈家上下以‘顰’字打趣黛玉,起先黛玉可是每回都急切不已的,待后來方才有所轉變。

  邢夫人聞言道:“老爺哪里理會這個?不曾有字。”

  “那你閨中芳名呢?”

  這閨中名字輕易不得外露,只父母、親戚乃至夫家私底下知道,是以史書上記載女子,許多都有姓無名。

  邢夫人頓時羞怯起來,瞥了一眼陳斯遠,低聲道:“這個倒是有……叫淑梅。”

  陳斯遠蹙眉搖頭道:“太過端莊,不好不好,不若我給你取個字可好?”

  邢夫人嘴上嗔道:“哪里就用你取了?”

  陳斯遠卻不理會,一邊廂把玩著柔荑,一邊廂搖頭晃腦道:“梅,又為玉蝶——”蝶兒?咦,自個兒怕是叫不出口。因是陳斯遠便道:“——往后叫你玉蝶如何?”

  這話落在邢夫人耳中,身子頓時酥了大半,溫涼手兒逐漸反握,只覺心下暖流涌動,熨帖無比。便是這般,她兀自嘴硬道:“少亂叫……讓人聽去了可怎生是好?”

  陳斯遠嘿然道:“咱們私下里叫,又不外傳,怎會讓人聽了去?”

  邢夫人哼哼兩聲,面上也帶了笑意。忽而又蹙眉一嘆道:“我這個歲數你這個年紀……只怕要不了多久我就人老珠黃了。”

  “怎么說起這個?”

  邢夫人苦惱道:“今兒個梳妝又摘了兩根白頭發下來。”

  陳斯遠安撫道:“那想來是氣血有虧,想那山上的道人,五十許還滿頭黑發,玉蝶才多大,哪里就人老珠黃了?不信你與鳳姐兒一道兒照了鏡子看,說是隔年的姊妹都有人信!”

  邢夫人聽得心花怒放,抿嘴笑道:“偏你這張嘴慣會灌迷魂湯。”

  陳斯遠嘿然道:“旁的我也會灌。”

  邢夫人頓時意動,隨即掩口笑道:“今兒個不成,還沒走呢。”

  陳斯遠頓時面露失落之色。邢夫人笑了一陣才道:“方才我故意休憩,就想著你去與那兩個兜搭一番。”

  陳斯遠故作納罕道:“我?與她們兜搭個什么勁兒?”

  邢夫人輕輕拍了陳斯遠一下,嗔道:“果然是個木頭樁子,咱們二人的事兒……只怕時日一長定會被那兩個窺破。你不早早將她們兩個拖下水,咱們哪里還有來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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