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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賭

  陳斯遠收了名帖,下得馬車來朝著內中之人恭恭敬敬一揖,這才雀躍著回返馬車。他一路如何思忖暫且不提。

  卻說燕平王緊了緊身上狐裘,又等了一盞茶光景,便有侍衛來報:“王爺,人死了。”

  “嗯。”燕平王應了一聲。

  那侍衛又道:“是不是夜里派慎刑司的找尋一番?”

  燕平王嗤笑一聲,道:“秦業不過是過路財神,他才幾個錢?留著給他兒子燒埋吧。”

  侍衛應下,馬車旋即啟程,朝著內城回返。

  方才進得內城里,便有王府侍衛來尋,回道:“王爺,圣上請王爺即刻入宮。”

  燕平王應了一聲,與一旁侍女道:“皇兄這是又來催問銀錢啊。”

  今年先是兩淮泛濫,跟著山、陜又鬧了旱災,大順各項稅賦年入快五千萬兩,結果河工一項就去了幾百萬銀錢。

  去年一場大火將壽安宮燒了去,今年延康帝四下拆借,好不容易才將壽安宮修了一半,如今又沒了銀錢,只好催著內府上供。

  馬車轉向皇城,不一刻換了轎子往后頭乾清宮而去。待到得西暖閣里,已然臨近酉時。

  入得內中,燕平王上前見禮,四十許的延康帝擺擺手,說道:“又沒外人,你客套給誰看呢?”

  燕平王訕笑道:“禮不可廢……”

  “少啰嗦,朕問你,今年內府還能抽出多少銀錢?”

  燕平王苦笑道:“怕是頂多能抽二十萬,再多的話,只怕來年就要運轉不利。”

  “二十萬……”

  延康帝負手而立,緩緩舒了口氣,說道:“勉強夠用了。那壽安宮工程不能停,偏這二年天災不斷,只盼著來年能過個好年。今年朕親去祭拜,不用你代勞了。”

  燕平王笑道:“臣弟謝圣人,可算能偷一會懶了。”

  延康帝乜斜一眼,道:“每回見你都是憊懶模樣,長此以往成什么樣子?”

  燕平王暗道,自個兒若是勤奮了,只怕皇兄就要不安了。當下打了個哈哈道:“臣弟就是這性子,皇兄不是一早兒就知道?要我說,這內府——”

  “打住!太子還小,內府還是你打理吧。”

  燕平王嘆息著應下,轉念忽而笑道:“皇兄,臣弟這些時日倒是尋了個人才。”

  “哦。”延康帝神色淡然,心下并不在意。

  燕平王也不泄氣,說道:“臣弟說的不是尋常才子,此人出身寒微,卻擅經濟之道。”

  “哦?”

  當下燕平王便將用斗笠、棉帽四下廣而告之的事兒說將出來,臨了才道:“這才半月,臣弟估算了,少說賺了兩千三百兩。這營生又不是一錘子買賣,一年四季都能做,還能套了樣子往揚州、廣州等地鋪展。

  這一地一年下來幾千兩,十幾地下來不就是幾萬銀子?嘿,今兒個臣弟又撞見了那人一回,許了重利,那人說回頭兒定尋個好營生來。”

  延康帝欣慰道:“不錯,這等專擅經濟營生之人,朝廷素來急缺。若瞧著入眼,不如收入內府。”

  燕平王道:“臣弟也是這般說的,奈何那人一心考取功名,無心入內府。”

  延康帝略略蹙眉,忽而醒悟道:“你方才說的重利……”

  “臣弟保他過順天府鄉試。”

  “胡鬧!”

  燕平王委屈道:“圣人,人才難得啊。要是等他按部就班考取鄉試,說不得還要二十年呢。那人如今才十四、五年紀,這過了二十年說不得便被腐儒那一套熏得沒了本事。”

  延康帝哭笑不得,指著他道:“你這話可不好傳出去,不然又有御史臺彈劾。”

  燕平王嬉笑道:“隨便彈劾,左右臣弟那俸祿都扣到十年后了,也不差多那么幾年。”

  延康帝負手踱步,須臾停步,湊過來低聲道:“莫要讓人抓住了把柄。”

  燕平王會意,笑道:“皇兄放心,臣弟定辦得周全了!”

  卻說陳斯遠乘坐馬車一路回返榮國府。苦悶了好些時日,如今總算見了些許亮光,陳斯遠又是一心鉆營,哪里肯放過這般良機?

  還是那句話:萬般皆下品、唯有做官高!

  他雖前世記憶殘缺,可好歹還記得些許。雖不會造蒸汽機,更不會造后發定裝火銃,可不少商業模式還是記得的。

  匯集三百余年智慧,拿到這個時代一準大殺四方。奈何他此前不過一介白身,但凡營生有點起色,各方豪強、權貴就得跟聞見血腥味的鯊魚一般沖上來撕咬。

  不信?看看揚州鹽商。雖家財萬貫,可能傳承三代的又有幾人?早前一場大案便將八大鹽商卷進去半數。說白了,鹽商不過是皇家豢養的肥豬,但凡年景不好就要殺了吃肉。

  如今卻又不同,內府背后就是皇上,素來只有內府欺壓地方的,極少有反過來的。

  陳斯遠用商業模式換進身之階,那拎不清的或許覺著虧本,實則仔細想想,這已是最好的結果。

  不然就算陳斯遠來日入了仕,操持幾十、幾百萬兩銀子的營生,旁人不敢覬覦,你說皇帝會不會覬覦?

  這會子可是家天下,世間萬物都是皇帝的!皇帝用的東西,起碼明面上一定是最好的。若有人被人發現用的東西比皇帝還好,那就是罪過!

  陳斯遠越想越雀躍,轉念便琢磨出幾個法子了,不過須得實地探查一番,能不能過鄉試可就看這一回了!

  在前頭還了馬車,陳斯遠一路走路掛風,興沖沖回返自家小院兒。

  方才進了門,便有小丫鬟嬉笑著迎了上來:“大爺大爺!府中放賞了!我得了兩吊錢呢!”

  蕓香樂得后槽牙都樂出來了,陳斯遠探手將蕓香的發髻揉亂,笑道:“知道了,過會子咱們也放賞,少不了你那一份。”

  蕓香樂道:“誒嘿嘿,謝大爺賞!”

  不待紅玉、香菱來迎,陳斯遠已然到了門口。房門推開,香菱駭得后退了一小步,這才迎了陳斯遠入內。

  當下紅玉、柳五兒上來伺候,褪去斗篷,凈了手,又奉上溫茶。陳斯遠呷了一口茶水,這才笑道:“府中放賞了?”

  紅玉笑道:“是,二奶奶下晌就開始放賞,內宅的放過了,明兒個放外宅伺候的。”

  陳斯遠頷首,吩咐道:“那咱們也不等了,今兒個就放賞。”

  紅玉應了一聲,看了香菱一眼,香菱便去西梢間里將那檀木匣子捧了出來。

  木匣子抽開,里面既有散碎銀錢,又有成串的簇新銅錢。

  陳斯遠提了一串銅錢出來,探手招來蕓香:“來,這是你的賞。”

  蕓香喜眉笑眼接過,不迭謝賞。

  陳斯遠便道:“去歇著吧,往后仔細當差,少不了你的賞賜。”

  蕓香應下,顛顛兒跑了出去。

  下一個是柳五兒,陳斯遠點了兩串錢,給了柳五兒。這姑娘恬淡謝過,也不禁有些歡喜。自個兒有了錢,總能采買些可心的胭脂水粉。

  待柳五兒退下,陳斯遠將香菱、紅玉兩個一道兒叫上前,徑直點了兩份銀子,給了她們二人。

  香菱的稍多,內里有先前的月例,除此之外二人倒是一般無二。

  紅玉喜形于色。依著先前所說,每月陳斯遠給紅玉補五百錢,此番放賞當是兩串錢,但實際上陳斯遠足足給了八兩銀子!

  這回放賞,當四個月月例,算來紅玉的月例就是二兩,與趙姨娘一般無二!

  更要緊的是,香菱也是這般多,這內中的意思不言自明。

  香菱也是聰慧的,瞧著手中的兩錠銀子,大抵有十兩,頓時屈身一福:“謝大爺賞。”

  紅玉也隨之福身謝過。

  陳斯遠心緒極佳,正要說些旁的,忽聽得外間有婆子招呼道:“遠大爺可在家中?”

  紅玉蹙眉,返身去迎,口中說道:“蕓香又跑哪里去瘋了?”

  當下出門去迎,須臾引了秦顯家的進來。

  那秦顯家的道:“遠大爺,大老爺有請。”

  陳斯遠心下一動,盤算著這幾日邢夫人就要請了太醫問診,便笑問:“秦嫂子可知是什么事兒?”

  那秦顯家的笑道:“倒是聽了一耳朵,好似與國子監相干。”

  不是邢夫人有了身孕啊。

  陳斯遠便起身,由著香菱為其披了斗篷,緊忙隨秦顯家的往前頭去。

  少一時到得外書房,便見大老爺賈赦眉頭緊鎖,顯是心事重重。

  陳斯遠上前見了禮,那賈赦就道:“本道明日領了你去與陶監丞一會,誰知忽然有了急事。這樣,你明日拿了老夫名帖自行登門,回頭我與陶監丞招呼一聲也就是了。”

  眼見賈赦興致大壞,陳斯遠也不想觸霉頭,當即乖順應下,取了名帖便從外書房出來。行到黑油大門左近,瞥見那門子余四,陳斯遠探手招來,低聲問道:“方才瞧著姨夫心事重重的,是有什么事兒?”

  “這……”余四低聲道:“方才二房老爺打發小廝來說了一嘴,旁的就——”

  陳斯遠一抖手,將一角銀子丟了過去。

  余四頓時大喜,四下觀量一眼,這才低聲道:“小的聽了那小廝提了一嘴,好似年后有營繕郎到任,旁的就不知道了。”

  新來一個營繕郎?

  是了,秦業這一死,朝廷總要補缺。料想賈家,乃至于四王八公都在為此事奔走、角力,又想起賈赦心緒極差,莫非是此番新來的營繕郎不是賈家安置的?

  此事往好了想,賈家斷了那營繕司的營生;往糟了想……不敢想象!

  罷了,這些事兒他暫且摻和不上,還是琢磨琢磨明日拜訪陶監丞吧。

  一徑回返自家小院兒,陳斯遠依著習慣又進書房里研讀。許是有了些許底氣,此番讀起來再沒了往日的緊迫。

  轉眼用過晚點,便聽得外間小丫鬟蕓香哭咧咧回返。

  紅玉啐了一嘴,道:“野了半晌,說不得就是磕了碰了,我去瞧瞧。”

  紅玉不片刻便去而復返,還扯了哭成小花貓的蕓香。

  她面上欲言又止,蕓香便到得陳斯遠跟前告狀道:“大爺,薛家欺負人!”

  陳斯遠撂下書卷,納罕道:“怎么欺負人了?”

  蕓香哭道:“吳嬤嬤設了局,我瞧著熱鬧,也跟著押了幾回。這起先三回贏兩回,誰知往后竟一回也沒贏,那……那三吊錢一轉眼就輸了個干凈!”

  陳斯遠蹙眉道:“誰讓你賭的?”

  蕓香道:“大家都玩兒,我就跟著湊趣了一回。”

  陳斯遠最不喜賭博,蓋因他知道十賭九輸,輸急了什么事兒都能干得出來。

  因是便肅容教訓道:“往后再敢聚賭,你打哪兒來回哪兒去,再不用在我這兒伺候!”

  蕓香本想求陳斯遠為其做主,誰知反倒遭了劈頭蓋臉的訓斥,駭然之下一時間忘了哭。

  “可記得了?”

  陳斯遠素來寬厚,少有這般嚴厲的時候,蕓香頓時駭得說不出話來。

  紅玉也附和道:“這回就當長記性了,再沒下回!過會子去寫一百大字,后日交給大爺,寫不完打你手板!”

  蕓香眨眨眼,哭得更傷心了,上氣不接下氣的應下,這才抹著眼淚去了。

  他一走,陳斯遠招過紅玉問道:“吳嬤嬤是薛家的?”

  紅玉囁嚅一番,低聲道:“是寶姑娘的奶嬤嬤。”頓了頓,又道:“這府中先前雖也聚賭,可不過是頑樂,輸贏幾十個錢就封頂了。贏了的買了酒菜,大家吃吃喝喝熱鬧一場,說不得還要虧錢呢。

  可自打這吳嬤嬤一來,這賭注就越來越大。”

  有些話不好明說,紅玉又湊近了,壓低聲音道:“上一回晴雯的表哥多官輸了十幾兩銀子,逼得沒法子去求了晴雯,鬧了好一場才平息。”

  陳斯遠若有所思,問道:“除了這個吳嬤嬤,薛家還有旁的設賭?”

  紅玉道:“鶯兒偶爾也拉著幾個大丫鬟耍頑,不過鶯兒十回里有九回都是輸的。”

  陳斯遠心下了然,只怕這暗地里聚賭,內中未必沒有薛姨媽的意思。通過吳嬤嬤與鶯兒或是拉攏,或是利誘,一步步掌控了榮國府中的輿論?

  再細細思忖,只怕背后也有王夫人的影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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