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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邢夫人下蛆、史湘云來府

  苗兒應聲而起,兀自啜泣不已。

  邢夫人嘆息一聲,忽而乜斜陳斯遠一眼,冷聲道:“她不懂事,你可是讀過書的!”扭頭與苗兒吩咐道:“去外頭守好門,我與哥兒好生說說話兒!”

  苗兒應下,鵪鶉也似到外頭守著去了。

  她一走,陳斯遠又湊過來,眼看邢夫人依舊愁眉不展,頓時樂道:“差不多裝一會子就行了,還真上心了?”

  “爪子拿開!”邢夫人哼哼一聲,瞅著陳斯遠道:“我方才與三姐兒說了半晌,琢磨著你說的是有道理,可我這心下就是氣兒不順。”

  “哪兒不順了?我摸摸——”

  啪——

  邢夫人用力抽打了下,偏陳斯遠沒臉沒皮又纏過來,邢夫人身子扭了幾下,到底遂了他的心思。

  邢夫人蹙眉說道:“我才一千多兩銀子,還要她幫襯……她可是三千兩,這一來一回起碼賺一千二百兩呢。”

  陳斯遠笑道:“敢情就是眼紅了?”

  “就是眼紅了,憑什么!”

  陳斯遠把玩著柔荑道:“這還不簡單?過幾日各家勛貴女眷登門吃酒,你私底下傳揚傳揚,許出去三成利必有人上趕著求上門來。到時平白落下一成好處,你自個兒留著就是了。”

  “真的?”邢夫人頓時笑顏如花。

  陳斯遠大爺也似往邢夫人懷里一躺,慢悠悠道:“我何時哄過你了?”

  邢夫人便好似小狐貍一般咯咯咯笑將起來。想想也是,錯非面前的小賊,三姐兒的嫁妝還不知要攢到哪年呢。也是虧了小賊,這往后好歹有了指望。

  想起腹中的孩兒來,邢夫人緊忙將陳斯遠推遠:“快起開,誰讓你壓的!”

  陳斯遠踉蹌幾下,徑直摔在了地上,滿臉委屈道:“好啊,你這是過河拆橋!”

  邢夫人掩口笑道:“月份小,這會子還不穩呢。你快起來。”

  “不起。”

  “還生氣了?”

  “你捫心自問,我處處想著你,你可想著我了?”

  邢夫人略略回想,不禁心下赧然。起身探手將陳斯遠扯了起來,賠笑道:“你還跟他爭上了……他還沒落地呢。”

  待二人并肩落座,邢夫人就道:“這陣子也不知怎么了,這心氣兒一不順,怎么想都想不開。非得撒過氣才能好,可過后一琢磨,又覺著不大妥當。”

  是了,孕期綜合癥嘛,激素水平忽高忽低的,可不就脾氣大?

  “再有,這一天沒怎么走路,小腿也能腫脹。你瞧瞧,我這鞋子都新做了大一號的。”

  說話間邢夫人提了裙裾,露出足下一雙繡花鞋來。陳斯遠便將其雙腿搬在自己膝上,探手仔細揉捏起來,說道:“聽人說有了身孕多是這般,你趁著月份還小,每日飯后多走動走動,別太貪吃,免得孩兒太大生產困難。”

  邢夫人啐了一口,道:“女子的事兒你怎地那么清楚?”

  “你說呢?”

  邢夫人只道他是特意掃聽了,雖抿嘴乜斜,卻難掩面上笑意。禁不住湊過來在其臉頰上輕輕一點,靜謐須臾,又道:“你說拿那些老家奴開刀,卻不知從哪兒著手?”

  陳斯遠思量道:“現成的就有,那烏進忠這回送的年禮比照往年如何?此人管著遼東莊子幾十年,我就不信是個干凈的。若依著我,干脆先將此獠拿下。到時將罪證一股腦列在老太太跟前,諒老太太也說不出什么來。”

  邢夫人頓時動了心思。遼東八個莊子,盤算下來每年一萬多兩收益,若真個兒攏在自個兒手中,一年單是孝敬沒一千起碼也有八百吧?

  “那我回去就跟大老爺提提。”

  正要再說,忽而聽外頭苗兒道:“太太,三姑娘來了。”

  邢夫人悚然而驚,趕忙收了雙腿,一把將陳斯遠推搡到了地上。陳斯遠哭笑不得,只得在一旁束手而立。

  須臾,邢三姐進得內中,便見自家大姐面上慍怒,一旁的陳斯遠垂首不言。

  邢三姐眨眨眼,進來道:“這是怎么了?”

  邢夫人道:“三姐兒莫管,我今兒個不好生教訓了他,只怕來日就要行差踏錯,成了那等不知上進的公子哥兒。”

  陳斯遠配合著躬身拱手道:“外甥謹記姨媽教導,來日不敢再犯了。”

  邢夫人道:“堂姐只留了你一棵獨苗,你若不成器,來日叫我九泉之下如何與堂姐交代?”

  邢三姐趕忙勸說道:“大姐,大過年的,且讓哥兒松快幾日吧。”又連連朝陳斯遠使眼色,陳斯遠趕忙退了出去。

  到得門前,見苗兒還守在門前,陳斯遠便湊過去低聲道:“沒事兒了。”

  苗兒一雙水潤的眸子盯著陳斯遠,自是點頭連連。心下只當陳斯遠擔了罪過,頓時心下熨帖不已。

  都說寶二爺善待下頭人,可但凡出了事兒,頭一個跑的便是那位寶二爺。哪里像眼前的哥兒,待自個兒好就罷了,出了事兒還沖在頭里。

  錯非地方不對,苗兒恨不得這會子將自個兒交出去。

  到得未時末,邢德全晃晃悠悠總算回來了。尋了陳斯遠便眉飛色舞嘀咕道:“舅舅我方才往雙塔寺走了一遭,你猜怎么著?嘿,今兒個閑趣書寓的姑娘往雙塔寺進香,我遠遠瞧了一眼,真個兒是千嬌百媚、國色天香啊。嘖嘖,聽聞那書寓里的女先生最得意書生,外甥好生攻讀,來日也做個酸詩,領舅舅也去見識見識。”

  陳斯遠打個哈哈應付過去。

  此時席面一股腦送上來,四人又齊聚正房里,好生吃喝了一頓。臨近申時過半,趕在天黑前這才往榮國府回返。

  眼看到得榮國府,陳斯遠撥馬回轉馬車左近,與邢夫人交代一聲,旋即便去尋香菱。

  不一刻到得外城土地廟左近四眼井胡同,陳斯遠到得一處三合院前這才下馬上前打門。

  須臾便有個婆子開了門,將陳斯遠讓進其中。又招呼一聲,旋即便有香菱挑了簾櫳從內里迎了出來。

  見來的果然是陳斯遠,頓時喜滋滋道:“大爺來了。”

  “嗯。你媽媽如何了?”

  二人邊說邊往里走,香菱笑著說道:“都好著呢,郎中年前又開了幾副溫補的藥,說是將養上一陣就無礙了。”

  說話間進得內中,便見個小丫頭正伺候著甄封氏服藥。

  那甄封氏見了陳斯遠趕忙起身來迎,陳斯遠抬手道:“甄大娘不必客套。”

  香菱為陳斯遠褪去斗篷,又挪了座椅來,當下幾人坐下說話。甄封氏瞧著香菱小媳婦也似一直殷勤伺候左右,頓時心下不是滋味。

  可轉念一想,若不是此人探聽了自個兒的消息,又心地良善派人護送英蓮一路南下找尋,她們母女二人又怎會重逢?

  甄家雖是金陵甄家遠支,可也算是有些頭臉的,先前甄封氏還指望著陳斯遠能將女兒明媒正娶,可今兒個聽聞英蓮早早將自個兒交了出去,這心下頓時就沒了指望。

  罷了,女兒自有運道,來日好歹是貴妾。若得了機緣,說不得也能扶正呢。

  當下陳斯遠略略過問了幾句,眼見天色不早,便領著香菱回返。

  二人出了三合院,陳斯遠牽了韁繩,四下觀量道:“往前走走吧,也不知能不能撞見租馬車、轎子的……你來時怎么來的?”

  香菱裹了鼠皮大衣裳,笑著說道:“尋余六塞了一角銀子,車夫便將我送了來。”頓了頓,又道:“大爺不是騎馬來的嗎?不若咱們一道兒騎回去。”

  “好啊。”

  陳斯遠應下,當即將香菱先扶上馬,自個兒又翻身上去,將香菱攬在懷里,略略催馬,便在香菱驚呼聲中往內城而去。

  這馬鐙只左右兩個,香菱兩條腿沒著落,便只好揪了鬃毛,身子緊緊貼在陳斯遠胸口。出得胡同轉上大街,陳斯遠心生戲謔,催馬愈發快行,惹得香菱自是驚呼連連。

  虧得此時天色擦黑,不然定會被那腐儒數落有傷體統。待進得內城,陳斯遠策馬緩行,這才與香菱道:“你媽媽瞧出來了?”

  香菱歪頭瞧了陳斯遠一眼,低聲道:“我自個兒與她說的。”

  陳斯遠道:“嘖,想來你媽媽定是捶胸頓足,扼腕嘆息啊。”

  香菱咯咯笑道:“沒有,媽媽雖有些失落,可也沒說旁的。再說了,大爺待我本就極好,我給大爺做妾是心甘情愿的。”

  多好的姑娘啊,陳斯遠緊了緊雙臂,趁著四下無人在其耳垂上點了一口,這才催馬而行。

  不一刻回返榮國府,二人自角門過夾道往自家回返,甫一入得內中,便有蕓香迎了上來。

  “大爺大爺,今兒個太太、姨太太、珠大奶奶、二奶奶都送了帖子來,打初六開始,先是太太做東,而后是姨太太、珠大奶奶與二奶奶。”

  初二回娘家,這是前明太祖朱元璋定下的規矩,沿襲數百年到今日已成了定例。從初三開始,各家親戚就開始走動起來。初三、初四兩日,賈赦、賈政須得往四王家中走動,余下六公、同僚留待小輩走動。

  陳斯遠笑著應下,進得內中便有紅玉將帖子送來。

  掃量一眼,王夫人宴請之日定在初七夜里,邢夫人定在初六,李紈定在初八,鳳姐兒定了初九。

  方才撂下帖子,紅玉就道:“前頭聽了一嘴,說是史家初五來,到時云姑娘也來,這回等過了十五再回保齡侯府。”

  云姑娘?史湘云?

  陳斯遠心下神往,這釵黛都見過了,卻不知史湘云是何等的風采。

  東跨院。

  邢夫人得了陳斯遠獻計,頓時心下難安起來。偏生回返東跨院多時,一直不曾見賈赦回返。打發人掃聽一番才知,敢情是有個五軍部的屬僚來訪,大老爺賈赦一高興領了那人欣賞自個兒私藏的扇面。

  臨近晚飯,賈赦這才施施然回返。

  邢夫人哪里還憋悶得住?聽賈赦絮絮叨叨說過外頭事兒,禁不住嚼蛆道:“老爺,那烏進忠這回送的年禮……怎么瞧著不大對?”

  “不對?”賈赦冷哼一聲道:“那老貨把持莊子幾十年,哪一回對過?頭二十年就是這個數,這些年拓荒了多少地?怎么可能還是這個數?罷了,不聾不啞不做家翁,大面過得去就算了。”

  邢夫人頓時上心道:“可不好就這么算了。我可是聽說了,烏進忠那老貨私底下給賴家沒少送東西,少數也值個幾百兩。老爺可是長房,又襲著爵,怎么不見那老貨孝敬?”

  賈赦冷笑道:“你且等著吧,如今老太太還在,他們這些奴才以為有了依仗。說句不好聽的,老太太還能護著他們一輩子不成?”

  邢夫人思量道:“老爺,不是我多嘴。這烏進忠如何,下頭人可都瞧在眼里。咱們輕飄飄只當不知道,老爺以為下頭人會不會有樣學樣?”

  “我有什么法子?早幾年我就要換莊頭,偏老太太那一關就過不去。”

  邢夫人獻計道:“老爺不若尋了妥帖人手往遼東查探詳情,得了罪證,徑直往衙門告其刁奴欺主。到時將種種樁樁拿回來堆老太太跟前,到時老太太能有什么法子?”

  賈赦沉聲不語,心下果然動了心思。思量一番,自個兒那親兒子賈璉就是公子哥習性,平日往平安州去一趟都叫苦不迭,哪里會去遼東吃苦?余下個外甥陳斯遠倒是個能成事兒的,奈何過了十五就要去國子監就讀。

  因是賈赦蹙眉道:“奈何沒得力人手啊。打發下頭奴才去查,說不得就被人給收買了。”

  邢夫人道:“老爺別忘了蕓哥兒。”

  “蕓哥兒……賈蕓?”賈赦眨眨眼,暗忖這人倒是個妥帖的。

  自打得了采買花木的差事,賈蕓倒是真個兒盡心盡力,且不用賈赦吩咐,年前便送了一把前明的扇子來。更要緊的是賬目瞧著清晰,半點錯漏也無。

  這人是賈家庶支子弟,家中貧寒,聽聞其母早年還要靠給人漿洗衣裳養活他。

  “賈蕓倒是不錯,可單他自個兒頂什么用?”

  邢夫人笑道:“遠哥兒還結識了幾個朋友,原本都是西征軍中軍卒,有個還是哨長,老爺外請了賬房,讓蕓哥兒領著,再有那幾人護衛,這事兒不就成了?烏進忠須得十五才往回走,咱們讓蕓哥兒騎快馬先行一步,說不得等烏進忠到了遼東,這賬目早就查了個底兒掉!”

  “著啊!”賈赦頓時合掌雀躍不已。轉念一琢磨好似不對,狐疑著瞥了邢夫人一眼,試探道:“遠哥兒出的主意?”

  邢夫人訕笑著道:“這話說的,就不能是我自個兒想的?”

  “你?”賈赦不屑道:“早有這腦子,你早就出好主意啦!”

  邢夫人為之一噎,頓時心下氣惱不已。

  就見賈赦起身負手來回踱步,越琢磨越對,當下點了個丫鬟道:“來呀,去打發個小廝叫蕓哥兒來!哦,再將遠哥兒請來!”

  邢夫人就道:“老爺,要不換做明日再叫?這會子正趕上飯口。”

  賈赦一擺手:“你懂什么,此事宜急不宜緩。”

  少一時,陳斯遠先來。賈赦熱絡招呼,私下里與陳斯遠提及往遼東查賬之事,陳斯遠出的主意,自是極力贊同。

  當下便道:“姨夫孝順,可凡事也不能全都依著老太太,這下頭人吃拿卡要,府中用度半數還多都要用來養下人。他們兀自不知足,可不就要嚴查?蕓哥兒仔細,辦事妥帖,姨夫許他個前程,此行必定水到渠成。”

  “有理。”賈赦越琢磨越對,不由得對陳斯遠愈發看重。眼見丫鬟上的只是尋常六安茶,頓時惱了,拍案道:“遠哥兒來了怎能用六安茶招待?去取了我那新得的武夷紅茶來!”

  丫鬟趕忙換了茶水,又過半晌,賈蕓匆匆趕到。大老爺忽然相招,賈蕓原本心下莫名,待瞧見陳斯遠也在,這才略略寬心。

  恭恭敬敬見了禮,賈赦吩咐其落座,略略說過省親別墅事宜,忽而話鋒一轉,道:“蕓哥兒辦事妥帖,老夫正要打發蕓哥兒去辦一樁事。”

  賈蕓緊忙扭頭看向陳斯遠,見其隱晦頷首,趕忙起身拱手應下:“大老爺盡管吩咐就是。”

  “好!這兩日你就往遼東走一遭,拿了老夫名帖,帶了賬房、護衛,將家中那八個莊子的賬目仔細查查……唔,尤其是烏進忠的家產,一定要仔細查清楚。若有貪贓枉法事,徑直尋了地方衙門,將那等不老實的奴才關進去!”

  賈蕓悚然而驚,不知該不該應下。

  卻聽賈赦又道:“若辦得好了,往后你也捐個監生,往后老夫走動一番,也給你謀個前程。”

  賈蕓頓時大喜!他與陳斯遠攀親,圖的不就是一份營生?如今大老爺允諾了,監生捐官,好歹能謀個八、九品的前程,熬年頭說不得就能熬成六品官。

  有這等前程,好歹能成就一番家業,還有什么可求的?

  當下賈蕓鄭重應下:“是,侄孫一定將賬目查準了,少一分銀子,大老爺只管與侄孫問罪!”

  “好!切記此事不可張揚。”頓了頓,賈赦又道:“老夫明日就去尋兩個賬房,初四……初五……最遲初六你就走,一定要搶在烏進忠回去前將賬目查清楚。”

  “是。”

  計議停當,賈赦又是要一番勉力,這才將賈蕓打發回去。

  其后又與陳斯遠道:“哥兒那幾個朋友可靠譜?”

  陳斯遠笑道:“身手不錯,又方才在京師安了家……哦,另兩位還沒著落,回頭姨夫挑著年歲大的丫鬟送去,保準念咱們的好兒。”

  賈赦撫須笑道:“哥兒這主意不錯。”這么一算,給兩個到年歲的丫鬟,連銀子都省了。

  思量分明,賈赦不禁志得意滿,忍不住摩拳擦掌,只待大干一場。

  初三、初四兩日,賈赦、賈政領著夫人往四王家走動,除了初三一早賈蕓來送了一份年禮,陳斯遠別無他事。先往外城尋了三位好哥哥,將護送賈蕓之事說將出來。

  三兄弟如今蝸居安化寺左近,只伺候幾分地的洞子菜,實在閑得慌。聽聞有了差事,自是不迭應承下來。

  隨后陳斯遠又往琉璃廠走了一遭,想著開春時榮國府一眾姊妹都要慶生,他便雕了一些泥人,打算尋個地方燒成瓷器擺件兒。

  轉眼到得初五這天,小丫鬟蕓香化身耳報神,辰時才過,便顛顛兒跑來道:“大爺大爺,云姑娘進府了,聽說是跟保齡侯夫人、忠靖侯夫人一道兒往榮慶堂去了。”

  陳斯遠說了聲‘知道了’,卻也沒往榮慶堂去觀量。一徑到得這日下晌,榮慶堂擺宴招待忠靖侯、保齡侯,陳斯遠這才往前頭去。

  榮慶堂比榮禧堂稍顯逼仄,這回又隔了屏風,陳斯遠只與兩位史家侯爺照了面,至于那史湘云,算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陳斯遠也不強求,想著這會子湘云比探春還小,只怕也沒長開呢,能有什么看頭?

  翻過天來是初六,這日邢夫人招待外來賓朋,陳斯遠自是要去幫襯。東跨院里足足擺了六桌,眼看安置不下,又在廂房里單開了一桌。

  這往來的除了四王八公,還有賈赦屬僚、故舊后輩,男賓、女眷彼此隔開,那廂房里的一席專門用來招待家中小輩。

  陳斯遠忙活了好一番,眼見席面安排妥當便來尋邢夫人復命。那邢夫人也知情趣,便笑道:“你也去廂房用些酒菜,順帶看著她們些,免得又鬧起來。”

  陳斯遠頓時暗喜,此舉分明是方便他與黛玉相處。雖說不是獨處,可好歹能見上一面兒。

  當下別無二話,陳斯遠便往廂房而去。

  進得內中,便見席面已開,寶釵身旁坐著個面生的小姑娘。上身穿著大紅五彩撒花緞面對襟褙子,內襯白色交領襖子,下身粉色長裙。

  圓眼、鵝蛋臉,鼻梁高挺,面相偏硬,便是坐下來也比一旁的探春高上一寸,待站起來更是了不得,瞧著比探春高了快三寸。

  其身形蜂腰猿背、鶴勢螂形,尤其一雙長腿簡直是天生的衣裳架子。

  探春胳膊肘捅了下那小姑娘,笑道:“這不就來了?這就是我與你說的遠大哥。”

  湘云瞧了陳斯遠一眼,頓覺面容可親,張嘴笑著,露出缺了門牙、虎牙檀口,遙遙屈身一福:“見過遠大哥!”

  陳斯遠四下拱手,與眾姊妹見過,這才看向湘云:“可是史家妹妹?”

  史湘云爽利道:“遠大哥也叫我湘云就是了。昨兒個聽三姐姐好一番夸贊,那詩詞也聽著極提氣,我還想著遠大哥是哪一方豪強呢,今兒個一見,不想卻是個書生。咯咯咯——”

  寶釵笑道:“所以云丫頭以為……見面不如聞名?”

  “哪有?就是有些出乎預料罷了。”

  迎春這時招呼道:“遠兄弟快坐。”

  “好。”陳斯遠笑著瞧了迎春一眼,也不知二姑娘如何想的,趕忙垂下螓首不敢再看。

  他方才入席,那史湘云便道:“昨兒個怎么不見遠大哥?我與寶二哥、姐姐、妹妹好生耍頑了個痛快——”說話間一手抄著筷子,一手屈指點算:“——投骰子、打雙陸、聯句,是了是了,還去后頭拉了冰床。”

  拉冰床就是大號冰車,不過不用自個兒用冰穿子滑動,由一眾仆役拉動,自是省力許多。

  不待陳斯遠回話,探春就道:“遠大哥須得溫書呢,待過了十五就要往國子監去就讀。”

  “原是如此,”湘云又道:“是了,大家都說遠大哥給大家取了字,偏生那會子我沒來,卻是錯過了。還有還有,我看二姐姐、三姐姐、寶姐姐、林妹妹、四妹妹都有陶瓷侍女,怎地到了我這兒就沒了?”

  黛玉白了其一眼,道:“這才多早晚沒見就鬧不清誰是姐姐誰是妹妹?”

  湘云朝著黛玉哼了一聲,道:“昨兒個比過了,我比你高,你才是妹妹,林妹妹!”

  迎春笑道:“你叫探春三姐姐,又叫林妹妹,偏探春又叫林姐姐,這豈不是亂了套?”

  湘云抿嘴笑道:“你們亂你們的,我自個兒清楚著呢。”

  眾人又是一通大笑。

  小姑娘嬌憨可愛,陳斯遠笑道:“有,一定有,過幾日就給云妹妹補上。至于取字——芊字如何?芊芊炯翠羽,剡剡生銀漢。”

  芊本就有草木繁盛之意,用于人名,暗喻其人生機旺盛。

  湘云聽了歡喜不已,合掌贊道:“這個好,比容字好多了。”

  惜春就道:“也是奇了,每回云姐姐來都要與林姐姐別眉頭。”

  探春笑道:“她們兩個自小就這樣,四妹妹竟還沒習慣?”

  陳斯遠掃量一眼,道:“怎么沒見寶兄弟?”

  一旁的迎春道:“被叫去見過那些女眷長輩去了。”

  陳斯遠暗忖,這內中未必沒有相看之意。王夫人也是有趣,元春封妃前瞧不上黛玉,待元春封妃后,連寶釵也瞧不上了。

  至于史湘云一直與黛玉較勁,大抵是因著先前史湘云一直養在賈母房里,黛玉一來,她便只好回了保齡侯府,因是心下有些怨懟。

  瞧了眼黛玉,見其并不在意,陳斯遠便放下心來。

  正房里,屏風做隔斷,一邊廂是男客,一邊廂是女眷。

  王夫人扯著寶玉與幾位女眷答對過,眼見寶玉抓耳撓腮,便道:“我家這個混世魔王也似,如今還長不大。罷了,快去尋姐姐妹妹吃喝去吧。”

  寶玉如蒙大赦,笑著與眾人道別,轉身急吼吼的去了。

  幾家女眷自是將寶玉夸贊了一番,轉頭見主人邢夫人來了,又見其腆著肚子,頓時上前寒暄起來。

  邢夫人這會子儀態萬千,還故作羞赧道:“誰想前幾年一直沒動靜,都這個年紀偏來了。”

  有女眷就道:“也是福分,聽說是從娘娘廟求來的?”

  另一女眷就道:“妙峰山娘娘廟最是靈驗,尤其是求過后栽一些紫竹,來日定有喜訊。”

  還有女眷道:“若是哥兒就好了,將來也有了指望。可別學我,連著四個都是姑娘家。”

  說笑間,邢夫人一面應答,一面偷偷觀量王夫人。眼見王夫人領了丫鬟去更衣,邢夫人緊忙道:“喲,少陪了,我也去更衣。”

  當下綴在王夫人其后,也往西廂房而去。

  臨到廂房門前,邢夫人招呼道:“弟妹,正有事兒要尋你呢。”

  王夫人駐足,回首訝然道:“嫂子可是有事兒?”

  邢夫人壓低聲音道:“還不是遠哥兒折騰出來的那營生?非要一千兩插一腳,弟妹也知我手頭不寬裕,算算只一千五百兩,若弟妹趁手,不若咱們兩個合在一處,也多插一腳。”

  銀錢,王夫人自然不缺,她納罕的卻是邢夫人打得什么主意。

  思量間,就聽邢夫人又道:“說來咱們當主子的,竟比不得下頭管事兒的。”

  “嫂子這話怎么說?”

  邢夫人道:“弟妹不知?那烏進忠才送來年禮,轉天就給賴家送了幾百兩銀子的財貨。嘖嘖,也不知誰才是主子了。”

  這二人都是賈家老家奴,王夫人自然不喜,便蹙眉道:“是有些不大像話。”

  邢夫人四下觀量一眼,湊過來低聲道:“依著我,這家里的奴才不好太驕縱了。不然這往后在外頭招惹了什么災禍,豈不都要算在咱們家頭上?老太太是和善的,我又不管事兒,弟妹更是吃齋念佛的性兒,偏下頭人胡來,平白就壞了賈家的名聲。”

  王夫人這下愈發狐疑,實在鬧不清楚邢夫人是何意。

  邢夫人心下急切,偏生有些話不能明說。略略思忖,一咬牙干脆道:“弟妹不知,大老爺今兒個就打發人往遼東莊子上查賬去了。”

  王夫人眨眨眼,總算知曉了邢夫人之意……這是要聯起手來斬斷老太太的左膀右臂,好事兒啊!

  雖不知邢夫人因何轉變,王夫人卻樂見其成,當下肅容道:“是該查一查!若查不出也就罷了,若查出果然是奸滑的,來日我與嫂子一道兒去老太太跟前,總要將這些悖主的奴才趕出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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