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尤二姐謀劃

  妙玉自小多病,便在蟠香寺帶發修行。其后又招惹了禍端,不得不隨著師父來京師西門外牟尼院避禍。

  二月里得了家中書信,說父親故友賈老爺請其去家中修行。妙玉此時業已十八,自非那等懵懂小女孩。所謂修行,一則要用妙玉女尼的身份往來宮中,二則隱隱有相看之意。

  信中將那寶玉夸得天花亂墜,只說是個銜玉而生的公子。是以妙玉進得榮國府,又聽聞府中姑娘、哥兒都在園中耍頑,這才起了觀量的心思。

  “小姐?”

  丫鬟輕聲呼喚,妙玉回過神來,眼見陳斯遠不見了蹤影,這才輕聲道:“走吧,我也乏了,咱們游逛一圈兒便回去歇著吧。”

  丫鬟應下,林之孝家的連忙前頭引路。

  卻說陳斯遠過得折帶朱欄板橋,自山洞中出來,一路往前行去。

  行不多遠,遙遙便聽得有器樂與歡聲笑語自藕香榭中傳來。陳斯遠信步行去,行得近了掃量一眼,便見內中只三春、寶釵,卻不見了寶玉與黛玉身形。

  正待要上前,忽而一旁傳來窸窸窣窣響動。便有嫽俏身形自一旁稻香村旁轉出。

  “遠大爺?”

  女聲欣喜,陳斯遠扭頭觀量,便見一雙笑眼的雪雁快步行了過來。

  “雪雁?”

  “見過遠大爺!”雪雁笑著屈身一福,起身說道:“方才三姑娘還說呢,說遠大爺今兒個休沐,不若請了來一道兒品茶論詩。二姑娘卻說,國子監課業繁重,不好攪擾了遠大爺。二姑娘這般說了,三姑娘才作罷。”

  “還有此事啊……是了,林妹妹呢?”

  “那不就——”雪雁回身頓時為之一噎,回身眨眨眼道:“古怪,方才還在呢,怎地這會子不見了?”

  頓了頓,料定自家姑娘耐不得風吹,說不定已經回了榮慶堂。忽而想起一事來,雪雁便道:“遠大爺,我家姑娘極喜歡那自鳴琴……就是翻遍了古譜,卻不知那曲調是個什么名頭。”

  陳斯遠便道:“壁上觀。”

  “壁上觀?可是遠大爺作的?”

  陳斯遠恬不知恥笑著頷首。雪雁驚嘆一聲,道:“遠大爺竟會自個兒作曲,真真兒難得。我這就回姑娘一聲兒去!”

  說著屈身一福,笑盈盈往園外行去。

  陳斯遠笑看其遠去,這才邁步往前,須臾到了藕香榭左近。

  那藕香榭位于水中,南北自有抄手游廊相連,西面臨水,東面則有一竹橋。

  此時笛聲稍歇,小姑娘惜春忽而驚疑一聲,笑道:“方才還說呢,遠大哥這不就來了?”

  話音落下,內中人等紛紛起身,那在迎春身旁伺候的司棋更是盯著陳斯遠不肯放。

  探春招手道:“遠大哥快來。”

  陳斯遠應了一聲,挪步過橋進了藕香榭中。

  內中布了個桌案,其上瓜果茶點一應俱全,四下角落還擺放著各色器樂。

  陳斯遠與眾人見過禮,指著一具琵琶道:“這是哪兒來的?”

  探春就笑道:“家中為戲班子預備的,鳳姐姐本待收攏起來,我厚著臉皮討了來耍頑。”

  侍書搬了凳子來:“遠大爺快坐。”

  陳斯遠道謝一聲,撩開衣袍大馬金刀落座,剛好與寶姐姐坐了個對向。陳斯遠隨意瞥過去一眼,寶姐姐生怕他又胡來,因是便挑了下眉頭。

  陳斯遠心下暗樂,要逗弄寶釵自是要在私底下,當著眾人可不好落了寶姐姐顏面。

  因是便笑道:“方才說什么呢?”

  惜春將笛子遞過來道:“我學著吹笛子呢,奈何姐姐們都不曾學過。”

  迎春笑道:“女兒家有幾個吹笛子的?也不知怎么,四妹妹偏要學笛子。”

  探春接茬說道:“二姐姐會古箏,我會琵琶,四妹妹合該學瑤琴才對。”

  惜春連連搖頭:“不要,我瞧這笛子就極好。”頓了頓,希冀看向陳斯遠:“遠大哥可會笛子?”

  “嗯,略會一些。”

  惜春頓時高興起來:“那遠大哥來吹一曲。”

  迎春略略蹙眉,說道:“四妹妹,不可胡鬧。”

  陳斯遠卻笑著應下:“好啊。”接了笛子,與迎春說道:“都是自家人,咱們也不用太過外道。”

  陳斯遠低頭觀量一眼,這笛子乃是曲笛,在江南極常見,倒不是北方流行的梆笛。略略思量,或許是方才雪雁提及,陳斯遠便順勢吹奏起了壁上觀。

  起初還沒什么,待到其后,一直垂著螓首的寶姐姐忽而抬眼觀量了陳斯遠一眼。

  寶釵雖不精擅器樂,平素卻也學了一兩樣打發光景。她記性極好,只聽了一耳朵便認定此曲便是那日黛玉自鳴琴所奏之曲。

  起先她還道是陳斯遠學了個樣子,誰知陳斯遠繼續吹奏,那曲子卻一脈相承,并無怪異之處。

  寶姐姐本就早慧,哪里還不知那自鳴琴乃是陳斯遠所送?與陳斯遠往來數回,每回或是被氣到,或是被戳破心事,或是被溫言安撫,寶姐姐一直落在下風。

  她心下一直不甘,如今甫一知曉此等隱秘,頓覺搬回了一城。悄然四下觀量,眼見三春都留心聽曲,并未察覺其中異常,寶姐姐面上便掛了玩味的笑意,時不時便瞥向陳斯遠。

  陳斯遠只當不曾瞧見,兀自自顧自地繼續吹奏著。笛聲悠揚,妙玉一行方才自山洞中出來,遙遙聽得曲聲,妙玉起先還不在意。待聽了一會子,忽而驚疑一聲停步思量起來。

  丫鬟納罕道:“姑娘?”

  妙玉一擺手,說道:“此曲大有禪意,卻不知是誰人吹奏的?”

  當下妙玉快步而行,經過稻香村,舉目往藕香榭中觀量,便瞥見陳斯遠身形搖晃,吹奏著曲笛。

  原來是他——

  聽了半晌,直到林之孝家的出言催促,妙玉方才回過神來。經過藕香榭時還往內中觀量了一眼,心下愈發納罕陳斯遠此人。

  藕香榭里,待一曲罷了,眾人紛紛合掌贊嘆。

  惜春更是吵著讓陳斯遠教她。陳斯遠便道:“那四妹妹得空來尋我就是了,這笛子極好上手,料想有一、二月四妹妹也就會了。”

  “嗯嗯。”小惜春頓時高興起來。

  眾人說了會子話兒,陳斯遠說了幾個頑笑話兒,逗得一眾姑娘家紛紛掩口而笑。那司棋目光灼灼盯著陳斯遠,哪里還禁得住心下愛意?好不容易尋了個空,司棋上前為陳斯遠斟茶,忽而說道:“是了,遠大爺季考過了,不知這回可得了頭名?”

  迎春又蹙眉道:“國子監英才濟濟,這頭名又哪里是那般好得的?”

  陳斯遠笑道:“二姐姐說的是,這一回頭名險些被仲方搶了去。”

  探春掩口訝然道:“遠大哥又得了頭名?誒唷唷,這下真個兒了不得了。”小姑娘屈指點算:“算上前一回,遠大哥已經積了三分,再有五分豈不是就從國子監肄業了?”

  陳斯遠謙遜道:“不過是僥幸,余下五分還沒眉目呢。”

  探春就道:“遠大哥何必過謙?說不得再有數月遠大哥就肄業了,咦?沒準兒還能趕上今年秋闈呢。”

  陳斯遠本意就是要秋闈下場,不過此時不好張揚開來,便笑道:“隨緣吧。”

  正說話間,忽而有人快步行來,卻是黛玉身邊兒的紫鵑。紫鵑瞥見陳斯遠,面上不動,心下卻極為異樣。入得內中屈身一福,笑著道:“老太太這會子起了,直說沒趣味,便打發我來尋了姑娘們去熱鬧熱鬧呢。”

  迎春起身笑道:“老祖宗也是個貪心的,寶兄弟、林妹妹在身邊兒還嫌不夠,非要帶上咱們。”

  探春也道:“老祖宗就喜歡熱鬧,說不得這會子打發人去尋鳳姐姐了呢。”

  陳斯遠自知不好去榮慶堂,便起身道:“既如此,二姐姐、薛妹妹、三妹妹、四妹妹且去吧,我也該回去了。”

  不料寶釵卻道:“方才見了風,我這會子有些頭疼,這一回就不去了,你們去吧。”

  三春問詢幾句,便一并往前頭榮慶堂而去。

  陳斯遠與寶釵一并出了藕香榭,往北行了一陣,那寶釵忽而說道:“遠大哥今兒個吹奏的曲子聽著倒是耳熟。”

  陳斯遠略略思忖,又見寶釵目光中滿是玩味,干脆大大方方頷首道:“本就是送林妹妹的自鳴琴里的曲子,方才順手便吹奏了起來。”

  竟然承認了?寶釵頓時沮喪起來。

  陳斯遠行了幾步,忽而說道:“聽說今兒個府中來了個帶發修行的女尼?”

  “是,法名妙玉,可惜只聞其名不見其人。”

  陳斯遠說道:“薛妹妹須得留心了。”

  寶釵一怔,納罕看向陳斯遠。

  就聽其說道:“我聽說那妙玉是太太三請三讓方才請到家中來的,好似又與老爺有些瓜葛?”

  寶姐姐頓時心中一緊。因著婚書一事,寶姐姐自是不再將黛玉視為大敵,偏生薛姨媽每回試探口風,王夫人都閃爍其詞。內中推拒之意,溢于言表。

  寶姐姐又怎能不心下苦悶?薛家大房心心念念想著金玉良緣,偏生幾萬銀錢借出去,始終不得準信兒。

  如今又來了個妙玉……她薛寶釵莫非還要與個女尼去爭姻緣不成?

  寶姐姐隨口道:“出家人四大皆空——”

  “哈!這話薛妹妹信?那妙玉可是帶發修行的啊。”

  寶姐姐頓時不說話了。行了一陣,眼看到得后園門口,寶釵忽而說道:“只盼著遠大哥早日過秋闈。”

  “嗯?”陳斯遠停步觀量寶釵一眼,心下仔細思忖。

  是了,這省親別墅業已竣工,來年正月里便要省親。只怕賈家公中早沒了銀錢,到時候省親又要開銷一大筆。

  若陳斯遠今年就過了秋闈,那林家的家產自是不好再動,說不得王夫人又要求上薛家。如此一來,這婚事豈不就定了?

  陳斯遠搖頭笑了笑,抬腳出了園子。他總不能因著寶釵而丟了自個兒的前程吧?就算一心惦記兒女情長,也不能為了寶釵而放棄眼看到手的林妹妹啊。

  因是臨近自家小院兒門前,陳斯遠便道:“那便祝咱們都得償所愿吧。”

  略略拱手,不待寶釵還禮,陳斯遠便進了自家小院兒。寶釵匆忙屈身一福,見陳斯遠進了院兒中,便移步往梨香院而去。

  不知為何,許是因著方才一時意氣,生了逆反之心,她這才處處與陳斯遠斗嘴。待沒了陳斯遠,自個兒忽而又委屈起來。既委屈好生生的女兒家要與個姑子上演二女爭夫的戲碼,又委屈陳斯遠無動于衷。

  寶釵頓時心下駭然,暗自警醒了半晌,方才將那怨念按捺下來。轉眼到得梨香院前,寶釵掃量一眼,暗忖只怕這鄰居也做不得多久了。

  聽王夫人說,賈菖采買了十二個女子,五月里便能回返。此處便要騰出來安置十二個小戲子,薛家則要搬到前頭的東北上小院兒去。

  想到此節,寶釵心下若有所失,不禁悵然起來。

  待過得幾日,陳斯遠這日一早兒與香菱約好了,散學后便往外城去瞧甄封氏。

  誰知到得外城住處,甄封氏與晴雯俱在,偏生少了香菱。一問才知,敢情今兒個香菱游逛時扭了腳,疼得不良于行,只得求了小廝來遞話兒,只道今兒個不來了。

  陳斯遠自是蹙眉記掛,暗忖只怕這回香菱扭得不輕,也不知瞧沒瞧過太醫。

  甄封氏將陳斯遠讓進內中,緊忙打發婆子奉上茶點。

  陳斯遠落座后笑道:“大娘別忙了,我過會子就走。”

  甄封氏聞言也沒說旁的,湊坐炕桌另一邊,思量著道:“英蓮與哥兒說了?”

  陳斯遠說道:“提了一嘴,大娘一直要回江南?”

  甄封氏蹙眉說道:“是,一來這北地氣候實在受不住,過了一冬好似要掉一張皮一樣;二來,四下都是京音,尋常與人說話都有些別扭。”頓了頓,又道:“我夫家便是金陵甄家,且英蓮的爹爹一直不知下落,我便想著回蘇州等著,說不得哪一日他便回來了呢?”

  陳斯遠憂心道:“大娘說的在理,只是如此一來,免不得讓香菱……英蓮掛念。”

  甄封氏掩口笑道:“我才這般年歲,養了一冬,身子骨也漸好,想來還能多活幾年。至于她掛念,了不起我隔一陣來一趟京師就是了。”

  陳斯遠思量道:“既如此,我也就不勸了。大娘另一番意思,香菱也說了。那就本月選個日子,我便在此處擺酒邀了友人、同學來。”

  甄封氏忙笑道:“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啊。英蓮能遇見哥兒,也是一番造化。哥兒不知,英蓮自打被拐子拐了去,我就未有一夜睡過安穩覺。總惦記著她,就怕她去了,也怕她被送進那沒起子的地方……天可憐見,虧得遇見了哥兒,才讓我們母女有相見之日。”

  “大娘言重了。”

  甄封氏感念了幾句,就不再說旁的。她自是也掛念著香菱,生怕來日香菱受了委屈?

  如何受委屈?陳斯遠如今待香菱自是千好萬好,只是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陳斯遠如今是寵著,誰知來日少奶奶過了門又是什么情形?好歹早些將名分定下,如此即便來日少奶奶不待見,總不能就此便將香菱這等貴妾趕了出去。

  陳斯遠略略盤桓,隨即便起身告辭。那晴雯一直在左近觀量著,眼見陳斯遠起身,緊忙湊過來相送。

  二人一并出了小院兒,陳斯遠停住身形,便見晴雯咬著下唇垂著螓首。陳斯遠便道:“幾日不曾來瞧你,你可還好?”

  晴雯悶聲點了點頭。

  陳斯遠又道:“過些時日甄大娘要回蘇州,到時我在內城尋個住處給你。”

  晴雯抬眼瞧了陳斯遠一眼,窸窸窣窣自袖籠里掏出一并腰扇來。陳斯遠接過來,頓時喜道:“果然栩栩如生,晴雯好手藝。”

  晴雯咬著下唇又將一張皺巴巴的紙張遞過來。

  陳斯遠納罕接了,瞥了一眼,卻是晴雯的身契。

  陳斯遠道:“身契自個兒留著不是更好?”

  不料晴雯使勁兒搖頭,蹙眉說道:“前幾日我瞧見碧痕了。”

  “碧痕?”

  那日晴雯上街采買,無意中撞見了碧痕。晴雯仔細觀量了好半晌方才辨認出來,那碧痕煙視媚行,哪里還有從前的影子?

  晴雯上前與其說話兒,碧痕原本還笑著,見了晴雯頓時繃了臉兒,只道晴雯認錯了。旋即又有龜奴過來驅趕,見晴雯生得好顏色,立時便招呼了老鴇子上前兜搭。

  晴雯到底差著年歲,哪里見過這等陣仗?虧得甄封氏身邊兒的婆子瞧見了,這才將晴雯扯走了去。

  晴雯當下也不提當時情形,只蹙眉道:“身契留在大爺手里,我反倒心里托底一些。”

  這倒是沒錯。嫽俏女子本就是一種資源,若早有所屬也就罷了,若是無主的,各路牛鬼蛇神又豈會將其放過?

  陳斯遠霎時間便知曉了晴雯的心思,點點頭,將身契仔細折疊揣好,蹙眉交代道:“你往后還是少上街游逛吧。”

  晴雯撫著胸口后怕道:“就那一回就嚇得半死,往后哪里還敢去了?”

  那日過后,甄封氏說了拐子、拍花子種種手段,唬得晴雯噩夢連連,時日至今尚且后怕不已,因是早就拿定了心思,往后再不去街上采買物件兒。

  瞧見晴雯的小模樣,陳斯遠不禁莞爾,思量了下,解下荷包,尋了一兩銀子出來,塞給晴雯道:“收了你身契,那就要給月例。喏,這是這個月的。”

  晴雯接了銀子,眨眨眼笑道:“喲,一兩銀子呢,那我豈不成了一等丫鬟?”

  陳斯遠哈哈笑道:“是啊,可不就是一等丫鬟?”探手揉了揉晴雯的頭,陳斯遠交代道:“你回吧,我先走了。”

  “嗯。”晴雯應下,緊忙屈身一福。她停在遠處瞧著陳斯遠翻身上馬,不片刻掩于巷口,這才收回目光。

  忽而見前頭有人自墻頭露出一張臉來盯著自個兒看,晴雯蹙眉不喜,這才返身進了小院兒。

  關了門扉,晴雯心下一片茫然。這月余光景,先是被攆出榮國府,無人看顧之下,險些便死了去;隨后又被遠大爺搭救了,自個兒大著膽子討了身契,便留在了香菱母親身邊兒過活。

  寶二爺,自是讓晴雯失望不已。離開這般久,晴雯也逐漸習慣了,沒了寶玉,她還不是一樣兒過活?

  至于那位遠大爺,晴雯自是感激的,只是除此之外,因著只見了幾回,是以再難說還有旁的情愫。

  晴雯呼出一口氣,攤開手瞧了瞧那一兩碎銀,旋即自失一笑。往后如何,且走一步瞧一步吧。

  小花枝巷。

  三合院里吵嚷聲不絕,引得鄰人探頭觀量。

  尤二姐將尤老娘扯出正房,那尤老娘氣得臉色煞白,指著內中大罵道:“你痰迷了心,脂油蒙了竅!好啊,攀上高枝兒就不認自個兒老娘了,天下間哪兒有這樣的女兒?”

  內中尤三姐掐腰還嘴道:“我就算鬼迷心竅,也好過你一心鉆錢眼兒里!天下間哪個爹媽不盼著自個兒兒女好?偏生到了你這兒,只一心從女兒身上斂財!”

  “你,你個白眼狼!從今往后我再也不認你!”

  尤三姐兩步到得門前,粉面含霜,瞥了尤老娘一眼道:“唷,那我倒是謝過安人了。往后安人自去尋地方打秋風去,我這兒門第小,就不招待了!”

  尤老娘氣得三尸神暴跳,恨不得立時尋了物件兒打尤三姐一通。

  虧得尤二姐一路拖拽,又有丫鬟夏竹幫襯,好說歹說總算將尤老娘扯進了廂房里。

  入得內中,尤老娘氣得喘息不已,不禁哭道:“白養了十五六年,誰知有了野漢子就忘了娘!”

  尤二姐勸說道:“媽媽快少說兩句吧……三姐兒本就是有口無心,話趕話說的,可做不得數。”頓了頓,又道:“再說三姐兒手頭的確就二百兩銀子,哪里還有銀子孝敬媽媽?”

  尤老娘略略詫異,不禁蹙眉道:“那姓陳的也不差銀錢,怎么沒給三姐兒?”

  尤二姐好一陣無語,說道:“他倒是要給,奈何三姐兒怕了媽媽,是以干脆就沒要。只說居家過日子,二百兩便能過一年呢。”

  尤老娘頓時痛心疾首,拍著大腿道:“傻不傻?爹親媽親哪兒有銀子親?如今不趁著得寵多討要些銀子,過幾年人老珠黃了,哭都沒地方哭去!”

  尤二姐略略蹙眉,情知尤老娘便是這般性子,于是干脆就不勸了。

  數落了尤三姐一通,尤老娘略略消氣兒,打發了夏竹出去,旋即低聲問道:“我且問你,你與那姓陳的如何了?”

  “這……三姐兒就在一旁瞧著,我還能如何?”

  也是古怪,那陳斯遠一雙眼睛盯著自個兒不放,偏生一有尤三姐在旁,他便規矩了起來。好不容易四下無人,他也不過略略揩油,旁的一概沒有。算算到如今都兩個月了,半點進展也無,徑直讓尤二姐心下氣惱。

  想起陳斯遠先前提及張家的婚事,尤二姐暗忖,莫非便是因著此事他才顧慮重重?

  想到此節,尤二姐陪坐一旁,低聲與尤老娘道:“媽媽,不知怎地,他竟知道了我與張家指腹為婚之事……說不得就是因此這才心生顧慮。”

  尤老娘一怔,納罕道:“這等事兒他是怎么知曉的?”頓了頓,忽而醒悟,不禁罵道:“有了漢子忘了娘,她真真兒是對那姓陳的掏心掏肺啊。”

  破口大罵一通,尤二姐待其停歇了,這才說道:“媽媽不若尋了張家將那婚事退了。”頓了頓,抬眼說道:“我私下瞧著,遠兄弟對我自是有心的。只是一來有婚約為阻,二來三姐兒又在一旁攔著,這才拖延到了今日。”

  尤老娘頓時愁眉不展,說道:“張家早就敗落了,如今都尋不見人,我去哪里退去?”看向尤二姐,說道:“那姓陳的既然畏首畏尾,我看你不若跟我回去。每月去一趟寧國府,好歹能賺一些好處。”

  尤二姐暗自撇嘴,一些好處又是多少?見識過陳斯遠出手闊綽,尤二姐哪里還看得上賈珍摳摳搜搜給的那仨瓜倆棗?

  再者,尤二姐心下到底是有些廉恥的。先前被尤老娘教唆著,懵懵懂懂陪了兩回酒,好歹不曾失了腳;這往后再去,萬一若是丟了清白,來日哪里還有回頭路?

  因是尤二姐便求肯道:“大姐攔著,我往后再不去了。若媽媽能說通大姐,我怎么都行。”

  “你——”尤老娘為之一噎,頓時說不出話來。

  那尤氏又不是她親生的,防二姐兒、三姐兒好似防賊一般,哪里會松口讓尤二姐過門?

  耳聽得尤二姐又來求肯退婚,尤老娘頓時沒了耐心,推說兩句干脆起身便回了寧國府。

  尤二姐送過尤老娘,返身踱步思量了下,又往正房而來。

  入得內中,便見尤三姐歪在炕頭,正嗑著西瓜子。乜斜一眼,尤三姐冷哼一聲,也不搭理人。

  尤二姐湊坐過來道:“媽媽走了。”

  “她走她的,與我何干?她都不認我了,往后啊,還是少往我這兒來的好!”

  尤二姐情知尤三姐還在氣頭上,便也不勸說,只道:“不提媽媽,我倒是有一樁事要求妹妹。”

  尤三姐斜眼冷笑一聲,道:“怎地?狐貍尾巴藏不住了?”

  尤二姐溫聲道:“媽媽那樣兒,妹妹以為我往后還能往哪兒去?總不能真個兒去了寧國府吧?”

  尤三姐一噎,面上稍稍緩和。

  尤二姐又道:“我是心思不正,可除此之外哪里還有活路?真個兒被人污了清白,豈不成了粉頭兒?妹妹得了好歸宿,若說我心下不曾艷羨,那自是假的。可我也不曾想過真個兒與妹妹去搶……只求著妹妹分潤一些,好歹讓我有個存身之所。”

  尤三姐哂笑一聲,道:“說得可憐巴巴的,還不是原先那心思?”

  尤二姐抬眼與其對視了一眼,說道:“我不信妹妹沒瞧見遠兄弟如何瞧我的。”

  尤三姐嘴硬道:“那又如何?我一日不松口,他一日便不理你。”

  尤二姐道:“妹妹說的是……只是這世間的女子又不止我一個,你管得了我,還能管得了外頭的?遠兄弟人品、才俊都是上等,往后說不得有那不要臉的倒貼呢,到時妹妹還能管得住?”

  尤三姐頓時煩惱起來。前一回陳斯遠考了個榜首,本道只是僥幸,誰知此番季考竟又是榜首!

  私底下陳斯遠放話了,說秋闈之前必能自國子監肄業,若秋闈順遂,八月里陳斯遠就成了舉人。

  十五、六的舉人啊,往后便是三十歲中了皇榜,那也是前途無量!

  尤三姐自是心下忐忑不已,她自個兒審視了一番,除了樣貌,不論是家世、才情,她樣樣兒都不算出眾。早先還想著做正室,如今卻再也不敢奢望。

  眼見尤三姐上了心,尤二姐又勸誘道:“再者妹妹這性子……遠兄弟此時與妹妹蜜里調油,自是什么都依著、哄著,可總這般難免心下厭嫌。若外間女子溫婉乖順,反過來樣樣兒依著他,到時妹妹又如何自處?”

  尤三姐嘴硬道:“他才不會舍了我呢。”

  尤二姐就道:“這舍了與不耐煩可是兩回事兒……若妹妹允了我所請,來日咱們一道兒伺候遠兄弟,想來多了一份掛念,他總不會過幾年就變了心。”

  尤三姐瞥了其一眼,心下略略意動。思量一番,忽而說道:“他,他說了,你有婚約的。”

  “不過是指腹為婚,哪里算得上婚約?”尤二姐求肯道:“我要求妹妹的,也是這事兒……妹妹借我一些銀錢,我明兒個尋了蓉哥兒,總要將此事了結才好。”頓了頓,又道:“就算不沖旁的,妹妹總不能眼睜睜瞧著我進火坑吧?”

  想起張家情形,尤三姐暗自嘆了口氣,那一家子的確不是個好去處。略略猶豫,尤三姐到底起身,好一番翻箱倒柜,尋了五十枚金錢來,遞給尤二姐道:“這些可夠?”

  咳咳……有番外了,想看的入群。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