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邢夫人所言,陳斯遠不禁暗忖,丁道簡所配的藥丸效用這般顯著嗎?
見其出神,邢夫人不耐道:“問你話呢,怎么這會子走了神?”
陳斯遠回過神來,趕忙將那營生的事兒與邢夫人交代了一番,直把邢夫人聽得白眼連連。
“還道是什么好營生呢……如今怎么奔著下三路就去了?”
陳斯遠道:“這男人活著就是為了兩巴,比照前者,后者事關臉面更為緊要,可不就是好營生?”
邢夫人琢磨了一下才琢磨過來另一巴是什么,頓時啐了一口。轉念一琢磨也對,便也如陳斯遠一般作想,這丹丸效用顯著,來日定然不愁發賣。
邢夫人又喜滋滋盤算了半晌生意經,待陳斯遠一一作答,這才心滿意足放他離去。
待轉過天來,這日賈母歪坐榮慶堂,正與黛玉說著話兒,那王夫人與邢夫人便一先一后尋了過來。
入得內中說了會子閑話,竟不約而同要將二姑娘、三姑娘搬到榮慶堂后樓來,惹得賈母心下納罕不已。
眼見邢夫人支支吾吾不肯說緣由,賈母便追問王夫人道:“總該有個由頭吧?”
王夫人哂笑一聲,思量著道:“如今已然入夏,四下門窗都敞開著,正房、廂房只隔了一層紗……這夜里有點兒響動,探春便有些睡不好。”
邢夫人聞言趕忙道:“是極是極,我們二姑娘也是這般。”
妯娌兩個對視一眼,頓時心有戚戚焉。
賈母思量了好半晌方才琢磨過味兒來。心下頓時愈發膩歪,小兒子賈政也就罷了,四十出頭正是年富力強之時;大兒子賈赦都五十了,哪兒來的心思每日家折騰個沒完?
未出閣的姑娘家聽自個兒老子墻角……實在是好說不好聽,因是賈母趕忙含混道:“原是如此,那就讓迎春、探春都搬來吧,正好兒惜春自個兒也嫌無趣,她們都來倒也熱鬧。”
眼見老太太應承了,邢夫人、王夫人妯娌兩個也不多留,一并告退而去。待出了垂花門,妯娌兩個對視一眼,紛紛愁眉苦臉不已。
邢夫人有孕在身,便是再想床笫之事也須得忍著;王夫人與賈政分居好些年,原本每日吃齋念佛也不如何想那起子事兒,偏生賈政折騰個沒完,惹得王夫人也心火升騰,連著幾日不曾安睡。
邢夫人便蹙眉道:“都是遠哥兒的錯兒,也不知打哪兒尋來的方子,惹得我好幾日都不曾睡好。”
王夫人能如何說?只笑道:“既有如此效用,想來來日不愁發賣,嫂子合該高興才是。”
邢夫人心下得意,嘴上卻道:“他也不怕因著這營生拖累了自個兒名聲!”
王夫人思量道:“也無怪遠哥兒能折騰,他自小沒了爹娘,繼母又是個惡毒的。千里迢迢來了京師,雖說府中管著吃喝,可旁的開銷都須得他自個兒真金白銀往外頭掏,可不就要琢磨個來錢的法子?”
邢夫人順勢點頭道:“弟妹所說我又何嘗不知?只可惜我家世尋常,也沒多少體己銀子,幫不得遠哥兒,反倒連番得了遠哥兒的好處。哎,罷了,這事兒也怪不得他……”頓了頓,又與王夫人低聲道:“弟妹,這營生也有你的股子,來日還得弟妹多幫襯些,總要讓那些誥命知曉了,咱們也好賺些體己。”
王夫人笑道:“還用得著咱們?只怕老爺們到時一準兒傳揚出去。再說了,那些誥命知曉了只怕還不大樂意呢。”
邢夫人思慮半晌方才琢磨過味兒來……是了,四王八公等,除去北靜王那等少數的,余下的大多都跟賈赦、賈政年紀相當,家中誥命也都有了年歲。這些人若是得了丹丸,又豈會浪費在那些誥命身上?只怕一準兒尋了狐媚子逞威風去了!
轉眼到得四月底,這日陳斯遠方才考了月考,回得自家小院兒不禁有些得意。此番陶監丞依舊提前給了考題,陳斯遠拋費兩日做了文章出來,拿去尋了梅翰林討教,誰知梅翰林看過之后竟只道‘略失文采’,陳斯遠當場重新潤色一番,那梅翰林便挑不出錯漏。
雖說依舊是取巧之舉,可此番好歹盡數出自自個兒之手,待假以時日,他未必不能憑著真本事東華門外唱名!
愜意搖著折扇,陳斯遠正與香菱、紅玉兩個逗悶子,誰知忽有訪客登門。
小丫鬟蕓香狐疑著行進來道:“大爺,趙姨娘來了。”
陳斯遠略略思量,便起身來迎。方才到得門前,那趙姨娘領了小吉祥兒便笑盈盈到了近前。瞥見陳斯遠,趙姨娘笑得花團錦簇,一甩帕子道:“哥兒怎么還出來了?都不是外人,外頭日頭毒,咱們快進去說話兒。”
她這般熱絡,分明是將陳斯遠當做了自個兒晚輩。
香菱不動聲色,紅玉暗自蹙眉,小丫鬟蕓香干脆愕然盯著趙姨娘,心說這趙姨娘哪兒來這么大臉面說這話?
陳斯遠情知趙姨娘最好臉面,當下朝著蕓香瞪了一眼,打發走了小丫鬟,這才笑著邀趙姨娘落座。
不等陳斯遠開口,那趙姨娘落座便道:“我昨兒個便想來瞧瞧哥兒,忽而想起哥兒好似要月考?”
“是,今兒個才考過了。”
“是吧?我琢磨著哥兒要溫書,總不好過來攪擾了,這才改成了今兒個。”說話間朝著小吉祥兒一瞥:“拿來,快給哥兒瞧瞧。”
小吉祥兒應下,便將一雙簇新的鞋子奉上。
“姨娘這是——”
趙姨娘笑道:“我想著大太太這會子顧不得哥兒,房里的丫鬟女紅只怕也不大好,便自個兒給哥兒納了一雙鞋子,哥兒快試試合不合腳。”
趙姨娘一句話就將紅玉、香菱等盡數得罪了。
陳斯遠心下更是哭笑不得,這會子也鬧不清趙姨娘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了。
總是一番好意,陳斯遠便應承了下,由著暗自氣惱的紅玉為其換了新鞋,起身走了兩步贊道:“姨娘好女紅,果然合腳。”
趙姨娘頓時掩口而笑:“不是吹噓,哥兒用多大的鞋樣子,我搭眼掃量一眼便心里有數。”
陳斯遠笑著應下,又吩咐香菱奉上香茗。那趙姨娘裝模作樣先是問了課業,又問吃穿用度,繞了好半晌,陳斯遠終于忍不住問道:“卻不知姨娘今兒個來——”
趙姨娘頓時哂笑一聲,朝著四下瞧了瞧,身子前傾低聲道:“的確有事兒……卻不好讓外人聽去。”
紅玉暗自運氣,眼見陳斯遠遞了個眼神,這才與香菱、柳五兒一道退下,臨出門還隱晦地白了趙姨娘一眼。
待人走了,趙姨娘便訕笑道:“這個……哥兒上回那丹丸,可還有剩下的?”
“姨娘……額,用光了?”陳斯遠回思一番,那瓷瓶里起碼十二、三枚,算算,賈政豈不是每日都要服一丸?嘖嘖,果然人老心不老啊!
正好前日鶴年堂丁道簡打發伙計又送了一些來,陳斯遠便道:“也是趕巧,我手頭的確還有一些,姨娘稍待。”
“哎,哎。”趙姨娘喜滋滋應下,眼瞅著陳斯遠進了書房,須臾回轉,便將又一枚瓷瓶遞過來。
趙姨娘思量著,一雙鞋再如何也比不過這丹丸,便笑著道:“我這當長輩的可不好占了哥兒便宜,這丹丸要多少銀子,我補給哥兒。”
說話間自袖籠里掏出荷包來。
陳斯遠連連擺手:“本就是送與姨娘的,怎能提錢呢?姨娘快收回去。”
趙姨娘道:“你這孩子,誰家的銀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快拿著——”
說話間便將一角銀子要遞過來,陳斯遠趕忙后退,拱手道:“姨娘快收回去吧,如今這藥還不曾發賣,老……額,姨娘用著合意,只消事后將效用說與我知曉就是了。”頓了頓,又道:“若真個兒發賣,只怕要賣這個數呢。”
眼見陳斯遠比劃出一根手指來,趙姨娘駭然道:“一兩銀子一瓶?誒唷唷,這丹丸果然金貴。”
陳斯遠愕然,咳嗽一聲兒道:“姨娘怕是誤會了,我說的是一枚丹丸。”
趙姨娘駭得霍然而起,滿面驚愕道:“一兩銀子一丸?天爺誒,這丹丸是金子做的不成?”
陳斯遠笑而不語。趙姨娘心下恍然,只道這丹丸不是賣給尋常人等的,當下訕訕,再不好提給銀子之事。
又盤桓了一會子,眼見陳斯遠答對得等,并不曾小覷了她去,這往后平白討丹丸的話便說不出口了。又含混著說了效用,這才起身領著小丫鬟離去。
人方才走,紅玉便臉色難看地入得內中,與陳斯遠道:“大爺,那趙姨娘是不是太過拿喬了?”
陳斯遠笑著說道:“你與她計較個什么?不看僧面看佛面,沖著三妹妹我也不好與其鬧起來。”
紅玉點了點頭,又道:“我方才瞧著趙姨娘憂心忡忡的,大爺方才說什么了?”
陳斯遠便道:“我說那丹丸值一兩銀子一丸。”
紅玉眨眨眼,頓時掩口笑道:“大爺這話一出,她往后可沒臉子再來討要了。”
陳斯遠笑著頷首,恰此時又有苗兒尋來,入得內中也不避諱,徑直道:“哥兒,太太問哥兒那藥可還有?若是有,還請哥兒再給一些。”
陳斯遠權當是讓賈赦、賈政試藥了,便又取了一瓶來,待交給苗兒,又低聲說道:“你回去與姨媽說,問問效用如何,我也好回頭改了方子。”
苗兒吃吃笑道:“這話太太只怕是問不出口……不過這十來日光景,除去有一日大老爺醉了酒,余下十來日都不曾消停呢。”
陳斯遠笑著頷首,心下暗忖,這等私密事兒須得親自問過賈赦才好。嘖,就怕大老爺到時為了臉面不說實話啊。
思量著不好總讓苗兒白跑,陳斯遠便命紅玉取了兩匹紗來,給了苗兒、條兒一人一匹。
苗兒喜滋滋應下,這才告退而去。
此時業已臨近晚點,紅玉正要去廚房取晚點,誰知薛蟠又尋了過來。
這廝入得內中也不客氣,咕咚咚連飲了兩盞茶,蹙眉說道:“遠兄弟快些從哪鳥國子監肄業才好,我幾次要來尋你,偏生都被媽媽、妹妹攔下。”
陳斯遠沒接茬,反問道:“文龍兄這些時日都在打理營生?”
薛蟠擺了擺手:“營生有老掌柜的打理,我不過是掌個總。這些時日蓉哥兒拘在寧國府出不來,只好每日家隨著璉二哥廝混,倒是結識了不少朋友,待遠兄弟得空,咱們一道兒耍頑。”
“好啊。”陳斯遠虛應了一嘴。
那薛蟠是個藏不住心事兒的,忽而扭捏道:“這個……我聽聞遠兄弟這兒有一味靈丹妙藥?這個……剛巧我有一友人,這床笫之間有些無力……”
陳斯遠存心逗弄,不禁肅容道:“哦?那文龍兄不若請了此人先行往鶴年堂看過郎中,不然這丹丸可不好胡亂吃啊。”
“啊?還要瞧郎中?”
陳斯遠道:“這腎虛有陰陽之別,所用藥物自然也有差別。”
薛蟠瞪著牛眼怔了半晌,這才扭捏著道:“我那友人不大方便……且遠兄弟這丹丸不是大老爺與姨夫都吃得嗎?”
“這卻不好一概而論了,兩位到底有了年歲,這癥狀大抵都能應上……卻不知文龍兄那朋友庚齒幾何?”
“這……不到弱冠。”
陳斯遠合掌道:“這就是了,說不得還有旁的病灶,豈能一概而論?”
薛蟠支支吾吾有口難言,他總不能說柳燕兒那小妖精太過纏磨人,以至于他近來有些有心無力吧?
薛蟠為難半晌,到底是豁得出臉面的,起身湊過來附耳低語了幾句。
陳斯遠憋著笑愕然瞧了其兩眼,這才道:“這……文龍兄還不及弱冠,可不好旦旦而伐啊。”
薛蟠臊得臉面通紅,便是紅玉、香菱也緊忙躲遠了些。薛蟠就嘆息道:“我也知道,奈何家中上下都盼著我有個孩兒。說來也奇,燕兒也不曾用過避子湯,不知怎地,這都大半年了也不見懷了孩兒。”
陳斯遠能如何說?便只勸慰道:“兒女緣玄之又玄,許是緣分未到也不一定。”
薛蟠頷首,抬眼又來纏磨。陳斯遠再不好逗弄,好在此番丁道簡送了藥丸不少,他便取了一些贈與薛蟠。
轉眼到得五月初一。
這日早起就不大一樣,紅玉、香菱、柳五兒與小丫鬟蕓香盡皆換了新衣,手腕、腳腕系了五彩繩,頭上別了石榴花,又有五彩絳絲懸掛。
天不亮榮國府便打發小廝采了菖蒲、艾草來,紅玉取了食盒回來,便趕忙與香菱等一道兒折了艾虎、蒲劍,掛于門上,取艾虎蒲劍之意。房中又四下懸了小葫蘆、小角黍、小布老虎等物什。
便是早點也與尋常不同,那食盒里竟是大大小小四枚粽子。一枚紅棗的,一枚豆沙的,一枚熏鵝脯的,一枚咸蛋黃燒肉的。
正要吃用,便有人接二連三的到來。先是司棋代迎春送了個彩線編的角黍,侍書代探春送了個蝙蝠絡子,彩屏代四姑娘惜春送了個葫蘆絡子;跟著是鶯兒代寶姐姐送了個神符,雪雁代黛玉送了個五毒香囊。
等陳斯遠用過早點,身上便掛了不少零碎,舉目望去,姑娘家頭懸彩縷、石榴花,可謂‘金鎖當胸花作簪,衫裙簪朵盈盈新’,連帶著陳斯遠心緒都歡快了幾分。
陳斯遠只覺空氣里都滿是花香,不禁略略沉醉……他不擇手段往上爬,圖的不就是鶯鶯燕燕、鳥語花香?
這日國子監放榜,陳斯遠果然名列榜首。其所作八股文四下傳看,王仲方看罷只道‘立意深遠’,隱隱有欽佩之意。
陳斯遠自是志得意滿,只覺這些時日果然沒白費了氣力。
待這日回返小院兒,小喇叭蕓香便一臉八卦地迎了過來:“大爺大爺,方才聽王嬤嬤(王善保家的)說,大太太初五不去了,要回邢家一趟。”
“嗯?”陳斯遠略略思忖,忽而恍然。
這重五日又名女兒節,除去各般習俗,京師還有這日出閣女兒回娘家的規矩。奈何邢家早沒了高堂,那邢三姐又新才出閣,總不好讓邢德全答對。且如今邢夫人月份大了,不好再乘車游逛,回返邢家答對邢三姐夫婦也在情理之中。
蕓香極有眼色,觀量著陳斯遠回過神來,又低聲說道:“大太太不去,太太聽了也說太過鬧騰,便也不去了。然后老太太也說不去,惹得寶二爺尋了老太太好生計較了一番。”
這倒是寶玉能干出來的事兒。
“哈,然后呢?”陳斯遠笑問。
“老太太發了話,說到了日子讓璉二爺、二奶奶照看著,她老人家就不去了。寶二爺聽了這話才高興起來。”
正說著話兒,便聽得身后有人叩門,陳斯遠扭頭,便見鳳姐兒與平兒停在門前。
“唷,遠兄弟回了?這一趟可算沒白跑。”
不知為何,鳳姐兒雖笑著,面上卻有些古怪,一個勁兒的掃量陳斯遠,也不知存的什么心思。
陳斯遠不敢怠慢,上前見禮道:“二嫂子與平姑娘來了?快請內中敘話。”
“好。”鳳姐兒應了,待平兒回了禮,便隨著陳斯遠一道兒進了內中。
眾人分賓主落座,那鳳姐兒就道:“今兒個老太太發了話,說端陽日她就不去湊熱鬧了,打發了我與你二哥帶著小的往金魚池樂呵樂呵。遠兄弟那日可是休沐?那正好兒一道兒游逛游逛,權當換換心思了,總不要一直繃著攻讀。”
陳斯遠自是應下,笑道:“方才聽丫鬟提了一嘴,二嫂子相請,我到時一定湊個熱鬧。”
鳳姐兒點頭,又道:“是了,今兒個可是張榜了?”
“僥幸,這回又得了頭名。”
鳳姐兒便笑著與平兒道:“你瞧瞧遠兄弟,分明有才情,說起話來偏生太過自謙。”
平兒笑道:“奶奶不知,遠大爺這般的讀書人才算是謙謙君子呢。換了那等不知進退的,說不得就張揚起來,來日定會得個狂生的名號。
若是尋常還好,待下場科考,說不得那狂生便被名聲所累,不受考官待見。反倒是遠大爺這般的方才為考官所喜。”
鳳姐兒掩口笑道:“原是這般?我不曾讀書,卻不知還有這些門道呢。”
陳斯遠笑道:“滿招損、謙受益。二嫂子快別笑話我了,我先前可沒少干那些輕狂之事。”
鳳姐兒暗忖,這豈非是穿了鞋就有了體面,再不肯輕狂了?
她是周全的,自不會將心下所想說將出來。
略略說了會子閑話兒,忽而說道:“是了,還有一樁事要問遠兄弟。”
“二嫂子請說。”
鳳姐兒沉吟了下,說道:“你二哥可是往營生里投了銀子?”
陳斯遠實話實說,道:“不錯。那日我本道去尋二嫂子,隨之剛過了粉油大影壁正撞見璉二哥。璉二哥過問,我便說了營生的事兒,二哥便說此事他也做得了主,轉頭兒便送了兩千兩銀子來。”
鳳姐兒頓時暗自舒了口氣,不禁笑道:“我還當他唬弄我呢,原來真個兒偷了銀子。”
有些話鳳姐兒不好明說,那賈璉自打送黛玉往揚州走了個來回,這心思就野了,手頭但有銀錢,便往那秦樓楚館游逛。沒了銀錢,便尋了由頭問鳳姐兒討要。
若只是尋常一二百銀子也就把了,那可是兩千兩,鳳姐兒生怕賈璉在外頭養了外室;
再者說,連薛蟠都知曉兩房老爺煥發第二春,這些時日夜里折騰個沒完,又豈能瞞過鳳姐兒去?她也存著心思,想問陳斯遠討要一些丹丸。
如今兩房合起伙來與老太太斗,大房邢夫人又有了身孕,雖說邢夫人一直說八成懷的是個女兒,可萬一生下個帶把兒的呢?
她與賈璉成婚多年,只有個巧姐兒傍身,萬一賈璉有個三長兩短,這爵位、家業說不得就要換做旁人承襲!
東跨院自成一統,邢夫人又壓了鳳姐兒一輩,是以鳳姐兒只能思量著盡快生個男孩來。
偏生鳳姐兒要臉面,這銀錢又不是她投的,是以一時間不好開口。
于是磨磨蹭蹭半晌,鳳姐兒到底起身告辭,領著平兒去了。
陳斯遠將鳳姐兒一行送出門外,回轉身形,一旁的紅玉就道:“大爺,我瞧著二奶奶好似還有話沒說盡呢。”
“我也是這般想的。”陳斯遠又不是神仙,倒沒往丹丸那方面想,于是思量一番才道:“她不說,我也不好過問。等來日她憋不住吐了口再說吧。”
紅玉頷首應下。此時那蕓香又期期艾艾湊了過來。
陳斯遠停步道:“又有事兒要說?”
蕓香便道:“大爺,我三姐姐的月例幾時放啊?”說罷趕忙找補道:“不是我三姐姐要問的,是我媽媽催逼著,非要我來問過大爺。”
馬冬梅……呸!饒是陳斯遠明知此間人等不知這名字,心下也好一陣別扭。略略思量便知蕓香的心思,眼看便是女兒節,那馬冬梅才得差事,只怕銀錢不大湊手。
因是陳斯遠便道:“明后日就放,往后也依此例。”
蕓香頓時喜笑顏開,合掌道:“那可好,我去與三姐姐說一聲兒去!”
說罷,蕓香一溜煙而去。本道紅玉又會呵斥一番,誰知這會子竟一言不發。
見陳斯遠瞥過來,紅玉沒好氣兒道:“勸也勸了,說也說了,偏大爺寵著她,往后我可不嘮叨了。”
陳斯遠哈哈大笑,扯了紅玉好一番哄,這才將紅玉哄出了笑模樣。
幾日匆匆而過,初三這日,陳斯遠尋了陶監丞告假,陶監丞自是無不應允。待到晌午時,陳斯遠照例往大各巷而來,手中還提了打發小廝采買來的黃花魚與雄黃酒。
叩門入得內中,便見晴雯正與兩個婆子打著五毒餅。
晴雯手上倒是干凈,只指甲上沾染了些許面。眼見陳斯遠提了黃花魚與雄黃酒來,晴雯頓時高興道:“方才曲嬤嬤還說合該吃黃花魚,打算下晌去采買呢,誰知大爺就提了來。”
京師規矩,寧可當掉褲子,端陽之日也要吃黃花魚,也不知是何時流傳下來的規矩。
晴雯當下上前接了黃花魚送去廚房。兩個婆子與陳斯遠見過禮,陳斯遠便觀量起了五毒餅。
眼見是玫瑰花瓣和了蜂蜜,又包裹了面團放在模子里打成餅,頓覺有趣。那餅子上有蝎子、蜈蚣、蜘蛛、癩蛤蟆和毒蛇,此為五毒,吃了五毒餅寓意毒蟲不侵。
略略掃量,陳斯遠忽而驚疑一聲。恰此時晴雯回轉,便仰起小臉兒得意道:“大爺瞧著如何?”
陳斯遠指著那雕刻精細的五毒餅:“你做的?”
“嗯,那模印子做出來的都是一個樣兒,我干脆用指甲勾勒了,瞧著也有些意趣。”
陳斯遠不禁贊道:“果然心靈手巧。”
晴雯抿嘴得意一笑,便引著陳斯遠進了正房里。飯食早就預備下,雖不比不得榮國府精細,卻也肉菜俱全。
陳斯遠也不是個挑嘴的,落座便任憑晴雯伺候著吃用起來。
晴雯俏生生立在一旁為其打扇,陳斯遠吃了幾口就道:“你也不用忙,今兒個不算太熱,不若坐下來一起用一些。”
晴雯也不客氣,撂下團扇坐下,旋即又從袖袋里掏出個絡子遞過來:“給,這是我給大爺打的福字梅花絡子。”
忽而瞥見陳斯遠腰間掛了許多,晴雯頓時癟嘴道:“大爺都掛了這般多,那這個就——”
陳斯遠一把奪過,三兩下便系在了腰間。
晴雯抿嘴笑了下,這才吃用起來。
待用過午飯,晴雯嘰嘰喳喳說起蘇州端陽情形,待說到雄黃酒,陳斯遠忽而打斷道:“是了,那雄黃酒你過兩日摸了額頭就好,自個兒就別喝了。”
“嗯?”晴雯不解。
陳斯遠說道:“雄黃酒對身子不好,明兒個我打發慶愈再送些菖蒲酒來,你喝那個正合適。”
“嗯。”晴雯應下,知道陳斯遠是為了她好。
卻聽陳斯遠又說:“這兩日府中要去金魚池,我就不過來了。”
晴雯又應了一聲,雖不曾說旁的,陳斯遠卻見其掛了臉兒,顯是有些失落。他便探手揉了揉晴雯的頭,笑道:“可是憋悶了?等初六晌午我帶你往報國寺游逛一圈兒可好?”
晴雯嗔道:“大爺晌午還要歇著呢,我何時游逛不好,偏要趕在晌午?”
“也是,那就等我散學了帶你游逛游逛?”
晴雯抿嘴道:“我不過是個丫鬟,還能不聽大爺的話?”
話是這般說,可她嬌俏的小臉兒上已然帶了笑模樣。
還是個小傲嬌。
陳斯遠心下忍不住,探手便將晴雯的臉擠成了包子,調笑道:“你還能聽我的?我說不來你就掛了臉兒,說不得來日還要給我使臉色呢。”
“哪兒有?”晴雯不依。
陳斯遠便時而揉搓、時而拉扯,直把晴雯弄得惱了:“大爺當我的臉兒是面團不成?”
陳斯遠捧著晴雯的小臉兒認真觀量了一番,說道:“胡說,面團哪兒有你生得好看。”
晴雯眨眨眼,小臉兒霎時間通紅,本要偏過頭去,誰知卻被陳斯遠捧著動彈不得,便只好斜眼看向一旁,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陳斯遠哈哈一笑,這才將她放過。待陳斯遠小憩時,晴雯癟著嘴在一旁為其打扇,盯著陳斯遠瞧了半晌,只覺自家大爺性子……有些古怪。
有時挺身而出,能護得自個兒周全;有時又成了戲謔鬼,故意逗弄人。
若換了旁人這般逗弄自個兒,她早就氣惱了,偏生這會子瞧著大爺安安靜靜的小憩,她心下無論如何也氣惱不起來,也是咄咄怪哉。
待過得半晌,眼見陳斯遠睡得深沉。晴雯眨眨眼,忽而心生戲謔,便躡足尋了出去,轉頭雙手沾滿了面粉,憋著笑便要往陳斯遠臉上抹。
誰知雙手眼看就要湊在陳斯遠臉上,晴雯自個兒便憋悶不住,咯咯咯地笑出聲來。
陳斯遠頓時睜眼,怔了怔,旋即擒了晴雯的手便往其頭臉上抹。
“敢作弄我?今兒定給你個好兒!”
晴雯怪叫一聲,奈何人小力微,轉眼便被抹了滿頭滿臉。
“啊——”晴雯惱了,小老虎也似撲過來,雙手被擒,她便一頭撞在陳斯遠懷里。
她身子軟,用力之下雙手背在身后,整個人便縮在陳斯遠懷里,晴雯正要挪開再撞,誰知陳斯遠雙臂用力一箍,晴雯便動彈不得。
陳斯遠笑道:“這下看你如何是好。”
晴雯氣惱著蛄蛹了幾下,起先還想以牙還牙,誰知夏日里只穿了輕紗小衣,貼著陳斯遠蛄蛹幾下,晴雯霎時便覺身心異樣起來。
陳斯遠正待戲謔幾句,忽而便覺晴雯不再掙扎,低頭一瞧,便見晴雯紅著臉兒正偷眼瞧他。
結果出了,心肌缺血……還好不是冠心病啊。除了熬夜,大夫還說以后少吃豆油,下單買了椰子油,哎,東北這天氣冷死人,心血管疾病高發啊。
今日繼續休息,這一章是存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