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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京報登黃甲

  中秋午后,本是驕陽懸天,誰知下晌時風云突變。霎時間烏云漫卷、遮天蔽日。

  初時狂風大作,細雨淋漓,待頃刻,忽而便暴雨如注。

  大格子巷小院兒中,因著花盆缺了一角,是以那暮春栽下的桂花樹不曾隨著晴雯搬去新宅。此時疾風驟雨,轉眼便將那桂花打了個花落葉殘。

  少一時風雨之勢稍住,誰知過得須臾,又有拇指肚也似的冰雹砸落下來。

  噼噼啪啪亂響中,那一株桂花樹枝搖葉動、花瓣零落,待風雨過去,已然凋零、萎靡得不成模樣。

  烏云卷過,夕陽斜照。

  日光穿過雕花窗欞,悄然灑落在正房西梢間炕頭。

  炕上錦被半掩,薛姨媽才從酣睡中悠悠轉醒。一頭云鬢凌亂地散落枕邊,幾縷發絲貼在汗津津的臉頰邊。

  豐潤的手指緩緩抬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那惺忪間卻透著幾分別樣的韻致。

  身旁衣裙散落,錦被略略覆了身形,露出一截白潤豐盈的小腿來,一對菱腳涂了鳳仙汁,又被一雙大腳裹挾揉搓。

  薛姨媽意態慵懶,面上暈紅稍褪,略略動彈,身上的錦衣微微滑落,便露出那如雪般的螢柔,春光半掩,滿是風情。

  一只手作怪也似地探過來恣意揉捏,她卻倦怠著生不出反抗之心,只半睜開眼來嗔怪著往一旁白了一眼,又略略卷了被子,挪動間盡顯婦人的嫵媚與從容。

  薛姨媽這會子只覺身心通透,什么兒女、家業,通通都不去想,也懶得想。

  回味方才,只覺倏忽半生不過是渾渾噩噩,這會子方才做了一回女人!

  想那枕邊人年紀雖小,卻是個知冷知熱的,一時極盡溫柔,一時又粗魯蠻橫,直將自個兒折騰得忽而被拋至半空,忽而又驟然落地。

  內中滋味,自是不好言說。

  面上暈紅逐漸褪下,薛姨媽抬眼忽而瞥見殘陽照在雪白墻壁上。恍惚了下,頓時悚然而驚。驟然扭身問道:“什么時辰了?”

  陳斯遠道:“酉初一刻。”

  薛姨媽眨眨眼,緊忙窸窸窣窣穿戴起來,拍開作怪的手,又嗔看了其一眼,口中兀自嗔道:“都這會子了,我,我須得回去了。”

  陳斯遠側身而臥,手撐臉頰笑吟吟觀量著。便見薛姨媽三兩下穿戴齊整,又自袖籠里尋了個巴掌大的鏡子來,仔細整理了發髻,又將那累絲金釵插上。

  待扭過來頭,薛姨媽咬著下唇,不禁又生出悔意來。

  “你——”

  陳斯遠豈容她反悔?不待其說旁的,便道:“我知你心思,只是來此世上一遭,不過倏忽幾十年。你早年相夫教子,如今又要擔負家業,為那兒女前程考量,何曾為自個兒活過?

  我也不奢求你撇家舍業,只求三不五時的朝夕相處一日、半日……莫非你還不知我心意?”

  這話落在薛姨媽耳中,頓時心關失守,那方才生起的一絲絲悔意消散了個干凈。探手撫了下陳斯遠臉頰,溫聲嗔道:“我又不曾說過反悔……倒是你,說不定過幾年便要厭嫌我人老珠黃了呢。”

  陳斯遠便撐起身形來,輕輕將其攬在懷中,探手取了薛姨媽手中的圓鏡,將二人貼臉相擁的情形映在鏡中,貼在其耳邊笑著道:“你且瞧瞧,你如今哪里有一絲一毫的人老珠黃?”

  薛姨媽往鏡中觀量,便見鏡中人面上白皙豐腴,眉宇含春,丹唇略帶嗔意,眼角那些許的尾紋竟鋪展了開來。這是自個兒?一副小兒女情狀,往外說便是二十七、八都有人信!

  所謂女為悅己者容,這天下間的女子又有哪個不愛美的?訝然之余,薛姨媽自是知曉緣故,不禁又往后貼了貼,隨即仰起脖頸來,討要一般索了一吻。待回過神來,方才不情不愿的掙扎開,說道:“今兒個實在太晚了,我須得回去了。”

  陳斯遠不依不饒道:“那你何時再得空?”

  薛姨媽便蹙眉道:“方才給哥哥去了信,也不知何時回信。榮國府兩位老爺又尋了保齡侯計較,更不知會計較出個什么來。只盼著那北靜王好歹出面說和一番,不然便只能依著你的法子了。”

  頓了頓,又蹙眉低聲道:“你可知我那哥哥可不是個省心的?他吞了賈家兵權,如今又瞧上了薛家家業,心思大著呢!”

  陳斯遠道:“去年你送來案卷,我翻看過后便瞧出了一二。錯非王子騰從中作梗,便是依律而判,文龍也不會落得如今情形。”

  “是極!”薛姨媽著惱道:“便是因著如此,來得京師我才領了蟠兒、寶釵,舍了臉面也要賴在榮國府。不然……若是去了王家,誰知會不會被吃干抹凈?”

  陳斯遠寬慰道:“王子騰心思不軌,你遠著點兒就是了。忠順王一事,最差不過是依著我的法子……文龍渾渾噩噩,這復興家業怕是指望不上。你心下寬泛些,來日我若金榜題名,不看僧面看佛面,我還能不照拂文龍?”

  薛姨媽頓時媚眼如絲,低低應了一聲。又情知不好耽擱,趕忙攏了衣裳落地穿鞋,好言與陳斯遠說了兩句便要離去。誰知才行了兩步便‘誒唷’一聲蹙眉不已,旋即扭頭嗔看了陳斯遠一眼。

  心下暗忖,瞧著細高,誰知本錢竟這般足。回想過往,便是洞房花燭后也不曾這般脹痛。

  陳斯遠趕忙落地去攙扶,薛姨媽卻白了其一眼,出言道:“不要你管……你,你也勞累一場,且歇著吧,我,我走了。”

  當下挪著小碎步一徑出了正房,到得庭院里又與陳斯遠隔窗相望,這才抿著嘴去了。

  陳斯遠目視其關門遠去,這才憊懶著復又躺下來。身上汗珠漸消,略略合攏了中衣,回味方才,只覺豈是一個妙字了得?

  這姑娘家自有姑娘家的好處,婦人也有婦人的好處。身形長成、風情萬種且不說,尤其身子好似面團也似,陳斯遠只覺陷在其中不能自拔。

  外間日落西山,陳斯遠懶洋洋爬起來,略略拾掇了錦被。此處乃是其拋費銀錢買下來的,原還想著轉售、租賃出去,如今卻熄了心思。

  待穿戴齊整往外行去,誰知探手一推門,那門扉竟紋絲不動。陳斯遠眨了眨眼,頓時哭笑不得。是了,他來時便是翻墻而入,誰知薛姨媽走時竟將大門鎖了,這倒好,回去也得翻墻而出了!

  奈何折騰了一下晌,此時竟有些腿軟。陳斯遠反復試了幾回,這才借著助跑攀上墻頭翻了過去。

  這邊廂暫且不提,卻說薛姨媽自大格子巷出來,眼看天色已暮,不禁心下惴惴。待賃了馬車,正想著如何與寶釵交代,忽而瞥見外間有一酒幌,當下命車夫停下,下得車來買了一瓶菊花白。

  復又上得扯開,拍開泥封咕咚咚自個兒灌了半瓶不說,又將余下小半瓶撒了滿衣裙。

  直把那車把式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忖這倒是稀奇,還是頭一回見哪家的奶奶自個兒咕咚咚灌了一瓶子菊花白的。

  待馬車停下,薛姨媽自車中下來時,已是面色通紅、醉眼朦朧。

  后門的婆子瞥見,趕忙迎了上來,道:“姨太太怎地飲了這般多酒?快去東北上小院兒叫了人來!”

  當下兩個婆子給付了車資,又攙著薛姨媽進了后門。不過在后頭門房略略等了片刻,便有寶釵急匆匆領了同喜、鶯兒尋來。

  見得薛姨媽如此情形,寶釵當著外人的面兒不好多說,謝過了兩位婆子,除去車資又給了一角銀子賞錢,這才在兩位婆子滿口阿諛中扶了薛姨媽回返。

  行在夾道上,寶釵不禁蹙眉問道:“媽媽怎地喝成這般?”

  薛姨媽含混道:“好不容易見得真佛,我若不多敬兩杯,那事兒哪里還有轉圜之機?”

  寶釵心下泛酸,不由得心疼自個兒母親,當下撇開鶯兒,自個兒扶了薛姨媽回了東北上小院兒。

  入得內中,一邊廂命同貴奉了釅茶,一邊廂打發粗使婆子準備浴桶。

  寶釵有心問詢酒宴情形,卻見薛姨媽醉眼朦朧,便暫且悶在心里。待過得半晌,浴桶、熱水齊備,同喜、同貴兩個這才伺候著薛姨媽寬衣解帶。

  待身子浸在溫熱水中,薛姨媽不禁舒爽得哼哼出聲。酒意逐漸褪去,因著身子通透,這心下也通透了幾分。

  眼見寶釵在一旁打著絡子,薛姨媽便道:“你二叔也不知何時回信,咱們家怕是指望不上,便只看北靜王如何說了。若北靜王也為難,咱們就依著遠哥兒的主意——寧可讓你哥哥挨上幾十板子,也不能讓人家當做軟柿子隨意拿捏了!”

  寶釵聞言一怔,心下有些古怪。薛姨媽處置外間事務,素來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曾這般果決了?

  當下蹙眉說道:“若依著我,既然那皇商差事保不住,不若與那姓黃的勾兌一番——”

  “不可!”薛姨媽斷然道:“如今咱們家就是那案板上的肥肉,誰都要來切一刀、咬一口。若不將姓黃的一口爛牙崩碎,外頭人只道薛家軟弱可欺,說不得往后更要欺辱上門來!”

  寶釵略略思量,不禁頷首道:“媽媽說的在理,便照此辦理。”頓了頓,禁不住又道:“說來……咱們三番兩次的勞煩遠大哥,改明兒總要感謝一番。”

  薛姨媽聞言,禁不住嘴角上翹、噙了笑意,自是回想起下晌時的纏綿、癲狂,當下意態慵懶道:“是要謝過……這事兒你莫管了,我自有主意。”

  寶姐姐聞言不禁竊喜,心想這般就好,有一就有二,長此以往,說不得自個兒媽媽就改了心思……如此自個兒與他的事兒,說不得就成了。

  卻不知闔眼噙笑的薛姨媽雖是另一番心思,心下卻與寶釵念著同一個人兒。

  許是太過操勞,薛姨媽沐浴過后便沉沉睡去,一徑到得翌日卯時末方才轉醒。寶姐姐只當薛姨媽因著宿醉方才起來遲了,早間又奉了醒酒湯伺候,眼見薛姨媽無恙這才往園子里去尋諸多姊妹耍頑。

  卻說薛姨媽梳妝過后,便又出得東北上小院兒,自王夫人院兒后門入內,兜轉著進得正房里。

  姊妹二人自不用多禮,待彼此落座,說了一會子閑話,王夫人忽而掃量薛姨媽一眼,不禁蹙眉納罕道:“妹妹今日……怎地瞧著不大一樣?”

  薛姨媽心下惴惴,不禁撫臉慌亂道:“姐姐又渾說,我又哪里不一樣了?”

  王夫人仔細端詳,須臾搖頭道:“也是古怪,總覺著不大一樣,仔細瞧了又分辨不出來——”頓了頓,忽而恍然道:“是了,妹妹今兒個氣色瞧著好了許多?”

  薛姨媽不禁愈發慌亂,緊忙遮掩道:“許是昨兒個飲酒之故?”當下便說托人見了真佛,無奈之下多飲了幾杯。

  王夫人自是關切了幾句,心下卻愈發古怪。但見那薛姨媽面上光潤、肌膚白里透紅,便是連眼角的細紋都寡淡了許多,又哪里是飲酒之故?

  正當此時,金釧兒匆匆入得內中,屈身一福稟報道:“太太、姨太太,我方才聽東跨院的王嬤嬤說嘴,好似四哥兒害了病,連大太太都染了風寒呢。”

  王夫人頓時愕然,說道:“這還不曾滿月,怎么就害了病?”

  金釧兒癟嘴道:“奴婢聽旁的婆子說了一嘴,是那王嬤嬤自個兒染了風寒,大太太本待放其歸家休養,誰知那王婆婆偏要死乞白賴進房伺候。不過兩日,四哥兒與大太太雙雙染了風寒。

  聽說大太太著惱之下,很是落了王嬤嬤的臉呢!”

  王夫人唬著臉兒道:“這可馬虎不得,你且去前頭請了王太醫往東跨院走一遭,可不好耽擱了。”

  金釧兒應下,扭身自去料理。

  因著她這么一打岔,王夫人這才將心下古怪揭過,繼而與薛姨媽說起了旁的來。

  卻說陳斯遠得了甜頭,每日白日里往新宅陪尤氏姊妹與晴雯,黃昏時便回返榮國府,只盼著與薛姨媽重溫舊夢。

  誰知事不湊巧,王子騰還不曾回信,王舅母便得了信兒,先是來榮國府尋了薛姨媽一遭,繼而薛姨媽連著幾日往王家而去。莫說是重溫舊夢,一連幾日二人連面兒也不曾見著。

  眼看九月下,尤三姐將新宅打理停當,各色家什、器具停當,尤其是后罩樓的三層,內中還擺了一張拔步床,自是惹得陳斯遠心猿意馬。

  于是尤二姐舊事重提,想要趁著放榜前往四下游逛一番。陳斯遠估量著薛姨媽近來不得閑,便干脆應下。

  于是新買了買車,雇請了車夫、馬夫,領了尤二姐、尤三姐與晴雯,輕車簡從往京師四下景致游逛起來。

  于是一日往那西直門外高梁橋左近看其如何賽江南,一日往西山登高望遠,一日又在金魚池上泛舟而游,一日又往東岳廟廟會上體會人間煙火氣。

  尤三姐私底下與陳斯遠說,只怕八月里那百草堂營生能凈賺四千余兩,分潤下來陳斯遠也能得上千兩銀子呢。因是陳斯遠出手闊綽,游逛之時,幾女但有瞧中的,陳斯遠都會采買下來。

  尤氏姊妹各自得了幾匹錦緞、一副頭面,余下胭脂水粉自是不提。便是無名無分的晴雯也得了不少物件兒,那晴雯便是心下瞧不上尤二姐,這幾日因著陳斯遠相伴也不免語笑嫣嫣。

  展眼便到了九月初三這一日。

  因著尤三姐兒昨兒個來了天癸,夜里便只尤二姐一個人伺候。那尤二姐從冊子上學了一身本事,原本因著尤三姐兒也在,這才不好施展。

  此時尤三姐不在,尤二姐自是花樣百出,二人直折騰到深夜方才罷休。本道好生安睡一場,誰知外間天色剛明,便有人叩門連連。

  尤二姐勉強撐起身形來問道:“誰啊?”

  晴雯便道:“二姨娘,大爺可醒了?”

  尤二姐一聽來的是晴雯,頓時蹙眉不喜,道:“遠兄弟還睡著呢,有事兒等他醒了再說。”

  誰知晴雯卻道:“二姨娘莫非忘了,今兒個可是要放榜了!”

  尤二姐眨了眨眼,這才恍然。是了,今兒個可是九月初三了。順天府鄉試規矩,放榜多在九月初一到初五,前幾日衙門便貼了告示,說此番秋闈定在初三日放榜。

  還不待尤二姐推醒陳斯遠,外間又有小丫鬟春熙尋來,說道:“晴雯姐姐也來了?我們姨娘命我來叫醒大爺,說是今兒個一早就要放榜呢。”

  陳斯遠打著哈欠轉醒,再也睡不下,當下與外間道:“醒了醒了,我過會子就回榮國府。”

  晴雯、春熙得了信兒,便應聲退下。

  尤二姐暗惱自個兒竟將放榜之事忘了個干凈,當下緊忙伺候著陳斯遠穿戴起來。

  小丫鬟夏竹聽了動靜,緊忙送來熱水,尤二姐便伺候著陳斯遠洗漱。待一切停當,又有春熙來說,一旁尤三姐房里早早預備了早點。

  陳斯遠便與尤二姐一道往尤三姐房行來。

  昨兒個尤三姐才來天癸,這會子自是行動不便,起身動作比照往日緩慢無比,一邊廂催著陳斯遠用飯,一邊廂嗔道:“昨兒個便說了今日放榜,二姐怎地又纏著遠哥哥胡鬧?若是錯過了報子,傳出去豈不成了笑談?”

  尤二姐面上訕訕,口中說道:“也不差多少時候,此時回去正好。”

  陳斯遠用了口小米粥,便笑著道:“早一時晚一時又能如何?那榜單早已寫就,還能改易了不成?”

  “呸呸呸!遠哥哥少說這些不吉利的。前幾日我方才在東岳廟求了上上簽,這回遠哥哥必中。”

  陳斯遠笑著應下,悶頭用了早點,便被幾女催著離了新宅,騎馬往榮國府而來。

  待到得榮國府前,不過卯時過半。

  暮秋時節早晚寒涼,陳斯遠交了馬匹,便穿門過夾道到了自家小院兒。

  此時小院兒里燈火通明,紅玉、香菱、柳五兒,便是連小丫鬟蕓香也忙個不停。

  這個說錢匣子里的散碎銀錢不夠用,且只給銀瓜子不好看,莫不如去尋了平兒姐姐兌成銅錢;

  那個說前兩日自庫房提來的紅綢有兩匹褪了色,須得趕快去尋了周瑞換做顏色鮮亮的;

  另一個與兩個粗使婆子四下灑掃,恨不得連瓦片也揭開來清掃了;

  最后一個嘰嘰喳喳四處添亂,于是被嫌棄的紅玉趕到了一旁——沒錯,說的就是小丫鬟蕓香。

  見得陳斯遠回轉,紅玉撇下活計蹙眉來迎,不禁嘮叨道:“大爺也是心大,明知今兒個是什么日子,偏昨兒個要去新宅。方才慶愈來問,我賞了一角銀子打發他去看榜了。

  平兒姐姐也來了一遭,說是二奶奶打發了興兒幾個也去瞧榜了。”

  香菱也湊了過來,掃量一眼便道:“大爺穿的還是昨兒那一身,哪里有個舉人老爺的樣子?快入內換一身錦緞才好!”

  陳斯遠此時自然心下忐忑……那題目雖提前幾日得了,可為保險起見,他此番可是僅憑自個兒才智,打了腹稿方才下場作答的,可不曾請了旁人指點。這文章一事,各花入各眼,若不得考官所喜,便是名落孫山也是尋常。

  因是此時心下略顯惴惴,面上卻若無其事,只笑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你們也不必太過掛心。”

  話是這般說著,人卻被紅玉、香菱推進屋內,尋了一身新裁的天青竹紋錦緞儒裳換上,換了忠靖冠,腰間懸了雙魚玉佩,足下換了簇新的靴子。

  陳斯遠轉過年來身量愈發抽條,身形雖略顯單弱,身量卻比照賈璉也不差什么。這一身行頭換上,姿容更是遠勝往昔。

  因著昨兒個折騰得狠了,是以陳斯遠這會子困倦不已,偏生香菱、紅玉兩個不準陳斯遠側臥,于是便只好端坐椅上,撐著桌案瞌睡。

  倏忽間日上三竿,紅玉兌了銅錢,香菱換了紅綢,柳五兒雖面上嫻靜,可手中的書卷卻好半晌不曾翻動。唯獨那小丫鬟蕓香沉不住氣,須臾便往前頭跑一回,掃聽動靜。

  臨近辰時末,蕓香方才回返,與紅玉、香菱兩個計較一番,紅玉便道:“我看你也別忙了,跑來跑去的瞧著人眼暈。”

  蕓香應下,便搬了個板凳坐在庭院中。誰知此時忽而便有周瑞家的尋上門來,瞥見蕓香就道:“快將遠大爺請出來,喜事來了!”

  蕓香眨眨眼,蹦高也似彈起身來,扭頭撒丫子往正房便跑:“大爺中了,中了中了!”

  動靜傳進正房里,手撐下頜的陳斯遠一個不慎猛點了下頭,旋即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抬眼便見紅玉迎了出去,香菱正欣喜地扯了蕓香問話。

  柳五兒也丟下書卷跑了出來,那蕓香與陳斯遠瞧了個對眼,咧嘴嚷道:“恭喜大爺高中了!”

  中了?中了!

  陳斯遠暗暗攥拳,旋即面上釋然一笑,那懸著的心算是放在了肚子里。想來也是,連考卷都提前得了,若是再不中……自個兒實在沒臉去見燕平王。

  當下起身一抖衣袍,笑著為香菱等簇擁出來,到得院兒門前,紅玉喜滋滋看將過來,那周瑞家的屈身一福,喜氣洋洋道:“給遠大爺道喜了,順天府報子來了前頭,說大爺高中桂榜!這會子璉二爺正招待著呢,二奶奶打發我來給大爺報喜!”

  陳斯遠一擺手:“賞!”

  紅玉趕忙取了銀匣子,自內中摸出一枚銀稞子來交給了周瑞家的。眾人又催著陳斯遠趕快往前頭去。

  這下子全員齊動,眾星捧月一般簇著陳斯遠穿園而過,走夾道繞行,自角門出來便到了前院。

  此時前院一應小廝、仆役、馬夫、門子俱都抄手觀量,私底下議論紛紛。見得陳斯遠到來,自是齊齊道賀。

  紅玉銀匣子打開,銅錢潑水也似撒下去,自是惹得道賀之聲愈隆。

  眨眼間陳斯遠到得門房,便見賈璉正與三個衙役服色的報子說著話兒。瞥見陳斯遠,賈璉笑著點頭道:“這便是我表弟了。”

  三個報子齊齊起身,躬身施禮道:“恭喜賀喜陳老爺!”

  陳斯遠掃量一眼,便見堂中豎著個大紅色的豎匾,其上寫道:“捷報順天府老爺陳諱斯遠,高中順天府鄉試第二十七名亞元。京報連登黃甲。”

  陳斯遠略略失神,暗忖從此階級跨越,自個兒也成了老爺啦!旋即回過神來,志得意滿之余不免仰天大笑:“哈哈哈……中了中了!賞,重重有賞!”

  紅玉自是心緒激蕩,暗忖昨日因今日果,錯非自個兒當日慧眼識人,只瞧了自家大爺一眼便應承了二奶奶,如何又有今日榮光?

  大爺才多大年歲?不過十五六!假以時日,便是高中皇榜也不在話下!到時為官作宰的,自個兒又與林姑娘、香菱相善,來日一房妾室總跑不了,說不得好一好也能當偏房呢!

  因是一激動,紅玉竟尋了二十兩的銀稞子賞了過去。那三個報子大喜過望,當下打躬作揖,賀喜的話一股腦說出來都不帶重樣的。

  此時忽而聽得外間銅鑼開道,旋即便有巡城兵馬司兵丁縱馬而來,門子余六迎了進來,與二人道:“二爺、遠大爺,巡城兵馬司也來報喜來了!”

  這回換做了三名巡城兵馬司的軍兵,那三人瞥見順天府衙役,頓時黑了臉,心里頭不知如何咒罵呢。

  此時規矩,這報喜的肥差都是衙役、兵丁自簽押房買來的,大家伙抄寫了中舉老爺名錄,依著地址各自報喜。若趕上頭一波,自是賞賜豐厚。這次一回,賞格自是不如前一回。

  不過來都來了,那三名兵丁也只得規規矩矩帶著笑臉來道喜。

  這會子紅玉尚且不曾平復心緒,虧得貪財的蕓香見勢不對扯了扯其衣袖,紅玉這才只賞了十兩銀子。

  便是如此,那三名兵丁也大喜過望。所謂窮秀才窮秀才,未中舉之前秀才又有幾個銀錢?報喜一回能得二兩賞賜就不錯了。誰知這次一回報喜也有十兩進賬!

  當下欣喜之余,不免愈發憎恨三個衙役,暗忖自個兒都得了十兩,那三個夯貨說不得更多!

  當下打發了兩撥報子,賈璉這才笑吟吟拱手道:“賀喜遠兄弟。”

  “同喜同喜!”陳斯遠此時雖欣喜,心緒卻已平復,當下就道:“此番總算不負寒窗苦讀,二哥待我往各處報喜,我須得先往東跨院走一遭。”

  “合該如此。”

  陳斯遠交代過,只領了香菱往東跨院而去。卻不料出得門來便見六個巡城兵馬司的報子正圍著那三個衙役暴打,三拳兩腳打翻在地,又將那豎匾踹成兩段,六名兵丁這才罵罵咧咧而去,只余下三個衙役欲哭無淚。

  陳斯遠心下愕然,暗忖好家伙,這報喜的活兒竟還能挨揍,今兒個可算長見識了。

  當下進得黑油大門,余四等得了信兒,自是圍攏過來討喜不迭。香菱撒了銅錢,二人到得三層儀門前與守門婆子說了,略略等候,苗兒喜滋滋到來,說道:“太太得了信兒,喜得什么也似。只是這會子風寒未痊,實在不便見人。太太便囑咐哥兒先行回去,待出了月子定好生設宴慶賀。”

  這番答對本就在情理之中,陳斯遠當下命香菱往內中遞了銀錢,請苗兒四下散散,也算沾沾喜氣。

  二人又折返回來,一路上仆役、丫鬟、婆子紛紛圍攏上來道賀,饒是香菱手中的銀匣子沉手,待回得自家小院兒時也輕了大半。

  那小院兒前更是熱鬧,前來道喜的仆役一撥接著一撥,紅玉生怕不夠,干脆打發了柳五兒拿了銀票去尋平兒姑娘兌銅錢。

  陳斯遠還不曾進得院兒里,便有探春、惜春兩個小的喜滋滋前來道喜。陳斯遠快意之下,干脆抓了一把銀錢塞給兩個小姑娘。

  探春笑道:“連我們也有?”

  “沾沾喜氣嘛,人人都有。”

  惜春就笑道:“我與三姐姐生怕遠大哥答對不過來,便領了人手來幫襯……不想卻成了討喜錢。”

  那入畫、彩屏、侍書、翠墨俱都得了賞錢,喜笑顏開之余,趕忙幫著紅玉等將紅綢四下懸掛起來,小院兒前又挑起兩盞大紅燈籠。

  有好事兒的仆役不知從何處尋了鞭炮,竹竿高高挑起,頓時噼里啪啦一通炸響,霎時間碎紅紛紛、歡笑陣陣。

  陳斯遠自是躊躇滿志,正是:喜看桂榜標名處,遙想瓊林賜宴辰。此去青云應有路,他年勛業耀楓宸!

  預審章節,我自己檢查了一遍,若還有錯別字,那就沒法子了。不敢改錯別字,改了就容易卡審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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