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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勘得破、逃不過

  園子里。

  同喜打了燈籠前頭引路,陳斯遠與寶釵隔了半步并肩而行。因著同喜也在,二人便不好說些什么。

  待兜轉過閘橋,寶釵才道:“哥哥好歹不鬧騰了,只盼著這婚事早一日落定,我與媽媽也好說些旁的。”

  陳斯遠自是知曉寶釵心思。回想前世,提及紅樓必說寶黛,蓋因兩人乃是一體兩面。

  同樣聰慧,寶釵能看破內因,卻知自個兒反抗不得,便服了冷香丸,干脆為了薛家獻祭了自個兒;黛玉又是不同,可謂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寶釵雖有忤逆之心,卻不敢犯下忤逆之舉,只想著潛移默化,待尋了轉機,改了薛姨媽的心思,才敢透露出自個兒與陳斯遠之事。

  陳斯遠如今也心下犯難,暫且不知如何與薛姨媽分說,只能使了拖字訣,留待往后再說。

  因是他只偏頭瞧了寶釵一眼,笑著道:“寶妹妹無需憂心,待文龍成了親,總會有一些長進。”

  “嗯。”

  寶釵應下,二人再沒旁的話兒,一徑送過園后門,陳斯遠方才停步道:“前頭便是了,夜里寒涼,寶妹妹回吧。”

  寶釵應下,又命同喜打了燈籠照亮,直待陳斯遠在院兒門前擺手,這才領了同喜回返。

  須臾回轉東北上小院兒,入得內中便見薛姨媽蹙眉申時不已。

  寶姐姐心下納罕,道:“媽媽怎地這般瞧著我。”

  “哦,哦……遠哥兒可送回去了?”

  寶釵待鶯兒為其褪下斗篷,便笑道:“一徑送到家門前,遠大哥飲的也有些多,瞧著有些步履踉蹌呢。”

  薛姨媽應下,待寶釵湊坐身旁,便扯了其手兒道:“你哥哥的事兒,多勞你掛心。我瞧著你這幾日怎地沒去尋寶玉耍頑?”

  寶釵隨口回道:“云丫頭新來,寶兄弟正歡喜著呢,我又何必這會子過去湊趣?”

  薛姨媽笑著點頭,便道:“我的兒,你也不必掛懷,寶玉什么性兒你還不知?許是新鮮幾日,過不了許久又要來尋你呢。”

  寶釵嫻靜應下。

  待過得半晌,寶釵自去洗漱,薛姨媽便叫了同喜來仔細問詢。因著方才二人并不曾說什么話兒,是以同喜又哪里能說出旁的來?

  見同喜說的不過是尋常,薛姨媽暗自松了口氣,只道自個兒多了心,便暫且將此事撂下。

  轉眼到得翌日,薛姨媽方才用過早晚,正要去尋姐姐王夫人,誰知便有婆子送了帖子來,卻是曹家夫人邀薛姨媽得空過府一敘。

  薛姨媽權當是要商議其后聯姻事宜,誰知到得這日下晌,那曹家夫人竟尋上了門來。

  薛姨媽匆匆往前頭去迎,見了曹家太太,便見其雙眼紅腫,也不知打哪兒受了委屈?

  那曹家夫人強笑了下,隨著薛姨媽去了東北上小院兒,又屏退眾人,關起門來與薛姨媽好生說道了一番。

  卻是曹家姑娘自小聰慧賢良,誰知待到十二、三年紀也不曾來天癸,曹家夫人延醫問藥,這才查出自家女兒乃是石女。

  曹家夫人又是個信佛的,只當是前世業障,便時常領了女兒往寺廟進香,以求佛祖憐惜。

  許是佛祖庇佑,待到了這二年,曹家姑娘果然來了天癸。雖只是零星不多,卻好歹是來了。

  曹家夫人又請了婦科圣手來瞧,那郎中只說乃是‘外石’,‘或可成婚’。有此一言,曹家方才張羅著為女兒議定親事。

  本道此事隱秘,誰知竟被寺中小沙彌聽了去,且傳得沸沸揚揚,曹家姑娘還不曾如何,曹家夫人便受不住。情知此時薛家若是退親,只怕姑娘再也難以嫁人,便只好厚了臉皮來尋薛家計較。

  薛姨媽得了陳斯遠分說,一心想著得曹家庇護,哪里去管未來兒媳究竟是‘內石’還是‘外石’?當下好生答對了曹家太太,只道薛家認定了這門親事,定不會退親。

  曹家太太自是感念,說了好些道惱的話兒,一時賓主盡歡。待曹家太太告辭而去,薛家便放出風聲來,只道乃是有浪蕩子求親未果,這才造謠生事。

  于是問名、納吉、納征、請期,只待十月里薛家親迎。

  這些時日薛姨媽與寶釵忙著薛蟠親事,陳斯遠只得空與母女二人各自見了一回,余下光景,三日里倒有兩日都在能仁寺左近的新宅。蓋因一別數月,尤二姐還好說,三姐兒那邊廂總要好生安撫了。

  卻說這日夜里,老爺賈政又在趙姨娘房里留宿。

  一番繾綣,趙姨娘披了小衣自去擦洗,過后又尋了干爽帕子為賈政擦拭起來。

  賈政一番撻伐,這會子靠坐床頭閉目出神,那趙姨娘小意伺候著,便低聲道:“老爺,遠哥兒……來日果然是個有前程的?”

  這些時日府中又是流傳王夫人有意撮合陳斯遠與王云屏,又說大老爺有意將迎春下嫁,趙姨娘瞧在眼里,原本并不在意。只是今兒個頭晌親哥哥趙國基來了一遭,卻是為著將侄兒送去陳斯遠身邊兒做小廝。

  趙姨娘心下納罕,自個兒那侄兒比環哥兒大不了兩歲,她可是一早兒就應承了,待到了年歲便求了老爺賈政,將侄兒弄到環哥兒處做小廝,怎地這會子趙國基轉了心思?

  她三問兩問,趙國基到底吐了口。卻是那遠哥兒折騰出的百草堂,本月足足拿出四千兩銀子來分潤,單是薛姨媽處便足足得了一千兩!

  趙姨娘聽得咋舌不已,推己及人,能拿出四千兩銀子分潤,那遠哥兒自個兒手頭還能留得少了?便只算留下兩千兩,這一年下來可就是兩萬四千兩呢!偌大個榮國府,一年到頭開銷才多少銀錢?

  她心下原本以為陳斯遠雖有能為,可想要生發總要中了皇榜,再沉寂十年,說不得便要年過三十才行,誰知人家這會子就生發了!

  這有了功名不說,手頭不缺銀錢,無怪王夫人與大老爺都搶著保媒拉纖。

  趙姨娘自是懊悔不已,那二木頭與王家姑娘,又如何比得了自個兒的探丫頭?

  府中情形,趙姨娘雖后知后覺,卻也忖度了個大略。前半年遠哥兒往來東跨院與太太院兒,先是遼東莊子的烏家兄弟倒了霉,跟著庫房的戴良就倒了霉。

  再看那后繼人手,趙姨娘再是犯蠢,這會子也瞧了出來:這分明是大老爺得了實惠,太太安插了人手,兩房合起伙來對付老太太呢。

  她心下瞧不上王夫人,暗忖若王夫人有這般能為,又何必被老太太壓了二十幾年不敢還手?只怕還是那遠哥兒從旁出謀劃策之功。

  白日里思量一番,又暗忖,若遠哥兒成了自個兒女婿……那幫著自個兒對付王夫人,豈不是順理成章?就算遠哥兒袖手旁觀,好歹也是自個兒女婿,不看僧面看佛面,往后還能不管環哥兒?

  趙姨娘越琢磨越有道理,于是舍了銀錢布了酒宴,將賈政哄得五迷三道,稀里糊涂繾綣了一番,這才大著膽子問詢。

  賈政到底上了年歲,此時困乏不已,便含糊應了一聲兒。說道:“十五、六的舉人,放在江南也是才俊之輩。且得志后也不見輕狂,自知學問不足,干脆潛心攻讀,留待四年后再放手一搏。

  此子心性隱忍,料想來日必有前程。”

  趙姨娘心下愈發歡喜,便媚笑問道:“唷,那老爺說說,往后遠哥兒能有什么樣兒的前程?”

  “這卻不好說了,若其點了翰林,憑其年歲,四十歲入閣拜相也未可知;若只是尋常二甲,牧守一方總是有的。”

  入閣拜相自不用說,那是超品大員;便是牧守一方,那也是一二品的大員!

  賈政不過是從五品的員外郎,于趙姨娘眼中便已是天,若得了個一二品大員做女婿,她趙姨娘往后豈不是能在府中橫著走?

  趙姨娘再也按捺不住,便道:“老爺,這幾日府里流傳,說太太與大老爺都給遠哥兒保媒拉纖呢。”

  “嗯。”賈政自是聽過,當下只悶聲應了一嘴。

  趙姨娘就道:“這般說來,那遠哥兒真真兒是個金龜婿啊……老爺——”她探手在賈政胸口推搡了下,低聲巴巴兒道:“——你說探探丫頭……”

  “嗯?”賈政睜開眼掃量趙姨娘一眼,頓時蹙眉呵斥道:“胡吣,探丫頭才多大年歲?”

  趙姨娘訕笑道:“轉過年就十一,說來也不小了。”頓了頓,又道:“再者說了,我看探丫頭心下也極得意遠哥兒,三不五時便領了惜春往后頭跑呢。”

  賈政哭笑不得,呵斥道:“你少摻和此事,沒得讓人家笑話!探春才多大,往后婚事自有我做主。”

  趙姨娘不敢當面駁斥,心下卻直翻白眼。自打營繕司換了郎中,老爺賈政可是有些日子不曾偷偷送她頭面兒了。

  這榮國府襲爵的本就是大房,就算大老爺有個意外,那也是歸賈璉、鳳丫頭那兩口子掌管。

  二房雖說出了個賢德妃,可那又與她趙姨娘何干?她心下巴不得元春孤老宮中呢。

  如今探春是還小,可若不趕緊尋了金龜婿,指望著老爺賈政,又能給尋個什么姻緣?

  了不起是哪個小官兒的子嗣,探丫頭嫁了去,說不得幫不到自個兒,反倒要去受苦呢。

  趙姨娘情知不好與賈政再計較,便暫且將此事壓在心里。

  待轉過天來,趙姨娘思量半日,便打發了丫鬟小鵲兒去尋探春。

  過得許久,探春方才領了丫鬟不情不愿而來。

  三姑娘知道趙姨娘無利不起早,此番定要又來尋自個兒打秋風,誰知見了面,便見趙姨娘熱絡招呼,好生噓寒問暖了一番。

  探春心下愈發惴惴,當下謹慎答話,生怕又著了趙姨娘的道兒。

  待過得須臾,趙姨娘便笑瞇瞇道:“探丫頭,那遠哥兒處……這幾日怎地不見你去?”

  探春沒多想,只道:“遠大哥三日里倒有兩日住在外頭,余下光景多是惜春往遠大哥處去學笛子,我又被云丫頭纏著,哪里得空去?”

  趙姨娘蹙眉道:“云丫頭有什么緊要的?若依著我,你不如往遠哥兒處多走走。”頓了頓,又道:“如今你兄弟便在私學,我瞧著極不成樣子,便想著求了遠哥兒教導教導,若你兄弟學了遠哥兒一星半點的能為,來日咱們娘兒倆面上也有光彩不是?”

  探春深以為然,點頭道:“姨娘總算改了心思,我瞧著環哥兒如今也不像樣子。”

  上回險些將人撞落水,雖說遮掩了過去,可誰不知那會子賈環對著的是寶玉?

  小小年紀便存心不良,這長大了還了得?

  探春雖不曾明說,卻認定必是趙姨娘私下挑唆的。環哥兒才多大年紀,這會子合該只顧著瘋鬧、耍頑,哪兒來這么大的恨意?

  趙姨娘聞言心下膩歪,強忍著不適,順著探春的話兒道:“可不是?你兄弟是庶出,比不得那嫡出的寶玉,這要是沒幾分能為本事的,只怕來日便要混吃等死。”

  探春頷首思量一番,說道:“可惜遠大哥不日便要南下,怕是轉過年來才能回返。”

  趙姨娘就道:“好飯不怕晚,我心下想著,咱們總要時時往來著,免得來日用到了才去抱佛腳……這讓人家遠哥兒心下如何想咱們?”

  探春又是頷首應下,道:“那我得空去求求遠大哥……不求環哥兒有什么學識、才情,只盼著他能學幾分為人處世,也是極好的。”

  趙姨娘聽得心下直翻白眼,只當這女兒是白生了。于是含混遮掩過去,又說了會子關切的話兒,這才將探春送走。

  待探春出得趙姨娘院兒,只覺心寬天地遠——親娘總算心思正了一回。

  一旁的侍書卻欲言又止,待好一會子,眼看過了粉油大影壁,侍書便忍不住道:“姑娘,我怎么覺著姨娘另有心思呢?”

  探春頓足納罕道:“姨娘能有什么心思?”

  侍書比探春大了兩歲,心思自然多了些,聞言便道:“這幾日府中傳得沸沸揚揚,一會子是云屏姑娘,一會子又是二姑娘……姑娘說,姨娘是不是借此——”

  “嗯?”探春怔住,心下不禁細細思忖,俄爾便露出苦笑來。

  一葉障目,她方才竟信了趙姨娘的鬼話!以姨娘的性子,一心謀算著榮國府家業,恨不得將寶二哥、璉二哥等一并剪除了去,如此往后這榮國府就是環哥兒的了,又哪里會費盡心力逼著環哥兒上進?

  她如今才多大年歲?哪里就要想著談婚論嫁了?

  哭笑不得之余,便與侍書道:“你多心了。”

  “可是——”

  “呵,”探春笑道:“不拘姨娘存的什么心思,她既說的是正事兒,我只管按著正事兒去辦就是。”

  話音落下,便見前頭穿堂里有個身形奔出來,見了探春緊忙腳步放緩,提了一張弓遙遙見禮:“三姑姑。”

  “是蘭哥兒啊,這是打哪兒來?”

  賈蘭難得面上眉飛色舞起來,揚了揚手中的弓,道:“一直憋悶在家中研讀,便想著舒展筋骨,方才正巧撞見寶二叔,寶二叔便將小時用的弓送與了我。”

  賈珠過世時,探春年歲還不怎么記事兒,有關賈珠情形,都是聽府中長輩說的。當下便囑咐道:“這四下人來人往的,可不好胡亂攢射。”

  賈蘭笑著應承,道:“三姑姑只管放心,我等沒人時往園子里耍頑就是了。”

  寥寥幾句,姑侄兩個別過,探春眼看要進穿廊,忽而駐足回頭觀量,便見賈蘭提了張弓蹦蹦跳跳而去。

  心下忽而一寬,笑著道:“一只羊也是趕,兩只羊也是放。左右都是求一回,我看不若將蘭哥兒、琮哥兒也一并帶上。”

  侍書思量著笑道:“三姑娘好心思,回頭兒求了太太,也就不用姑娘自個兒出面兒了。”

  探春卻笑著搖頭:“既然是我的主意,總要先與遠大哥說一聲兒才是……可不好耽擱了遠大哥研讀。”

  能仁寺左近陳家新宅,側花園。

  辰時才過,園中嬉笑聲不斷,春熙、夏竹兩個遠遠瞧著,紛紛掩口樂不可支。那涼亭里,自家大爺以紅綢遮了眼目,只顧著循聲四下亂摸。

  二姨娘、三姨娘兩個躡足避走,偏又彼此使壞。這會子就見三姨娘拾了個石子兒往二姨娘腳邊丟去。

  噼啪一聲,陳斯遠頓時駐足側耳,面上不禁笑道:“小蹄子,這回看你往哪兒跑!”

  當下左晃右晃,竟將尤二姐晃得不知往何處避讓,一徑被其抓在懷里。

  當下按肩放倒,捋起了袖子數她的肋骨。

  尤二姐最是怕癢,頓時笑得只是雙腳亂蹬,擎起了兩條腿兒,衣下面露出蔥綠色的褲腳來,一雙瘦凌凌的鞋底兒向著天胡亂踢騰。口中上氣不接下氣叨擾道:“老爺快饒了我一遭吧。”

  陳斯遠扯了紅綢布才道:“原是二姐兒,便罰你今兒個做一日暖腳婢。”

  尤二姐不迭應下,這才被其放過。

  恰此時晴雯自月洞門行進來,瞥見此等情形便撇了撇嘴,遙遙便招呼道:“二姨娘、三姨娘,老安人與珍大奶奶來了。”

  三人停了笑鬧,俱都面面相覷。尤三姐咬著下唇蹙眉道:“怎地又來了?前回聽了哥哥的話兒,私底下又多與她十兩銀子,每月三十兩可不算少了。”頓了頓,又道:“罷了,我與二姐兒先去答對,遠哥哥不若先回了榮國府?”

  陳斯遠便笑道:“這是我家,莫非我還能躲一輩子不成?”

  尤三姐幾不愿陳斯遠見尤老娘,便道:“那哥哥且先回房擦洗更衣。”

  見陳斯遠應下,這才蹙眉與尤二姐往前頭去迎。

  待這兩個一走,晴雯便湊過來踮了腳、扯了帕子為陳斯遠擦拭額頭沁出的汗水,口中低聲說道:“我瞧尤老安人笑得花兒也似,還不知存了什么心思呢。”

  陳斯遠探手在晴雯面頰上掐了一把,笑道:“你理會她作甚?倒是珍大嫂子不知怎么也來了。”

  這些時日晴雯習慣了親昵,便只嗔看他一眼,在面頰上抹了一把,這才蹙眉道:“我最是見不得她那等哈巴狗兒模樣,臉上就差寫了‘打秋風’三個字呢。”

  陳斯遠又是一笑,便道:“等此番回來,我讓五兒時常來,你也學學識字。如今香菱都學著吟詩作對了,說不得你用心學上幾年,也能附庸風雅呢。”

  晴雯癟嘴道:“我一個丫鬟,學那勞什子的字兒又有何用?”

  嘴上這般說著,心下卻極歡喜,眼見四下無人,便抱了陳斯遠的臂膀,一道兒往月洞門而來。

  他們兩個往正房去自不多提,卻說尤二姐、尤三姐兩個到得前頭,迎了尤老娘與尤氏便往后頭來。

  行至正院兒,那尤老娘便在游廊里四下張望,道:“遠哥兒不在?”

  尤三姐頓時瞥過來,冷聲道:“原來媽媽是來尋遠哥哥的?”

  尤老娘訕笑道:“我時常來,哪兒有不見正主兒的道理?”

  說話間看向尤二姐。奈何尤二姐前一回被尤老娘哄去了一百兩銀子,且往后每月尤老娘又有三十兩奉養銀子,比她有錢多了,她又哪里肯枉做小人?

  于是尤二姐默不吭聲,尤三姐便道:“媽媽來遲了一步,前一會子遠哥哥剛回榮國府。”

  “唷,那倒是不巧了。”尤老娘頓時心下失落。她自知在兩個女兒處再榨不出什么油水了,此番便存了尋那陳斯遠掰扯的心思。

  叫苦叫窮,再叫幾聲兒拉扯兩個女兒不易,但凡要點臉面的,還能讓她白走一趟不成?

  誰知這三女兒防她好似防賊一般,真真兒是萬般心思都落了空。

  當下與尤三姐說了幾句,尤老娘便沒了耐心法,轉而與尤二姐說起個沒完來。一會子嘀嘀咕咕問夜里陳斯遠來過幾回?有會子又問,都這些時日了,怎么還不見肚皮有動靜?

  便是尤二姐床笫間再放得開,這會子也禁不住紅了臉兒。尤老娘只當二女兒面嫩,便扯了二姐兒往隔壁去問話。

  內中只余尤三姐與尤氏。

  尤三姐面上冷淡,翹了二郎腿,那大紅的繡花鞋晃個沒完。

  尤氏便道:“前幾日得了些山貨,我便給三妹妹帶了些來。”說話間一招手,便有丫鬟銀蝶將個小巧竹籃奉上。

  撂在桌案上掀了蒙皮,便見內中乃是竹蓀、燕窩、香菇、銀耳等草四珍;另有松子、栗子、香榧、銀杏等干果。

  尤三姐旁的不喜,唯喜香榧味美。于是面上略有緩和,笑道:“難為大姐還想著我。”

  尤氏便苦笑道:“三妹妹也知我是什么處境,先前可真真兒不敢想著你與二姐兒呢。”

  尤三姐心思一轉便知尤氏之意。蓋因尤老娘隔三差五便要領了她與二姐兒往寧國府打秋風,又故意支開尤氏,獨留了她與二姐兒答對賈珍。漫說尤氏是個大活人,只怕泥人兒見了也要生出幾分火氣來。

  尤氏為續弦,雖明面上執掌寧國府家務,可出身寒微半點底氣也無。賈珍又是個說一不二的,她既無娘家撐腰,又無子嗣傍身,能做的也只有唯唯應諾。

  偏此時繼母領著兩個妹妹又來算計,尤三姐自忖,換了自個兒只怕一早兒就炸了,哪里會有大姐的好脾氣?

  思量到此處,情知大姐不易,尤三姐不由得又緩和幾分,不禁嘆息道:“媽媽什么樣兒,大姐又不是不知。我當日便覺不妥,卻始終拿不定心思……也虧得遇見了遠哥哥,不然懵懵懂懂的,說不得就——”

  說不得便被賈珍哄了去!

  心下唏噓不已,尤三姐蹙眉又道:“——又哪里有咱們姊妹坐下來好生說話兒之日?”

  尤氏聞言不禁心下熨帖,面上帶了笑意道:“正是這般,我這心下一直感念著三姐兒與遠兄弟呢。”頓了頓,又赧然道:“不過今兒個登門,是隱約聽說,好似遠兄弟不日便要南下?我,我這兒倒是有一樁事請托。”

  尤三姐潑辣大膽,日子過得順遂,心下自然寬泛。聞言便打包票道:“大姐只管吩咐,回頭兒我求了遠哥哥就是。”

  尤氏四下觀量一眼,這才壓低聲音說道:“我也不求旁的,只求遠兄弟此去蘇州,往那和春堂走一遭,代我多求一些暖宮丹來。”

  尤三姐眨眨眼,不禁脫口問道:“大姐這身子……還不曾調理好?”

  尤氏面上苦澀不已。她嫁入寧國府十來年,頭二年也極得賈珍寵幸,偏生肚子不見動靜,便請了太醫問診,誰知竟查出個宮寒不易孕之癥。

  此后尤氏延醫問藥,不知換過多少方子,偏生這宮寒之癥始終不見緩解。前些時日與勛貴眷屬往來,偶然間聽聞蘇州和春堂有一暖宮丹,治此癥有奇效,又恰好聽聞陳斯遠不日啟程南下,尤氏思量一番,這才有了今日登門之舉。

  尤三姐面露憐惜,道:“大姐還想再試試?”

  尤氏嘆息一聲,道:“總要再試一回……榮國府東跨院的嬸子都得了麟兒呢。”

  這些年下來,一則延醫問藥無效,二則賈珍在家中恣意胡鬧,也沒見哪個姬妾有了身孕,是以尤氏前二年便漸漸熄了心思。誰知今年那邢夫人老樹發新芽,竟生了個兒子來,這讓與邢夫人年歲相當的尤氏如何作想?自是禁不住又動了心思。

  勘得破卻逃不過,尤氏如今便滿心想著好歹有個子嗣傍身,如此來日也能好過一些。

  說話間,尤氏又取了荷包來,便要塞銀票。

  尤三姐如今不差銀錢,見此趕忙推拒道:“大姐這是作甚?快收回去!”

  尤氏道:“那暖宮丹價錢不菲,我哪里能平白占三妹妹的便宜?”

  尤三姐面上嗔道:“大姐哪兒的話?前些年我們可沒少得大姐接濟,如今我不短銀錢,不過是買些藥丸,哪里敢收大姐的銀錢?大姐積攢些體己不用,快留著自個兒花用吧。”

  姊妹二人推讓一番,眼見尤三姐堅辭不受,尤氏心下熨帖之余,不禁紅了眼圈兒。

  尤三姐受不得這個,起身就道:“我這就去前頭與遠哥哥說說,大姐稍待。”

  尤氏道:“也不急在這一時,等來日遠兄弟來了再說也一樣。”

  尤三姐俏皮一笑,壓低聲音道:“方才哄媽媽呢,遠哥哥這會子就在正房里。”

  尤氏頓時憋了笑,與尤三姐眉來眼去一番,這才目視其遠去。

  過得須臾,又有小丫鬟夏竹急切尋來,四下瞧不見尤三姐,便與尤氏道:“大姑娘,安人自二姑娘房里尋到一瓶子鳳藥花川酒,便吵著要飲,二姑娘攔也攔不住。安人自個兒醉了,連二姑娘也飲了幾杯,這會子正在房里小憩著呢。”

  尤氏哭笑不得,暗忖果然狗肉上不得席面,心下對繼母又小瞧了幾分。

  又等了半晌,始終不見尤三姐回轉,尤氏心下不由得暗忖,莫非是遠兄弟不贊成?

  丫鬟銀蝶瞧出尤氏有些焦躁,便道:“奶奶,我往前頭去瞧瞧?”

  “也好。”

  尤氏應下,銀蝶便下樓往前頭正房尋去。待過得須臾,便見銀蝶面紅耳赤回返。

  尤氏不禁納罕道:“怎么了?”

  “這——”銀蝶咬著下唇說不出話兒來,當下湊近附耳嘀咕了兩句。

  尤氏眨眨眼,頓時也紅了臉兒,不禁嘟囔道:“這還晴天白日呢,三姐兒實在太過——”

  太過放浪!哪兒有晾了自個兒姐姐,跑去跟情郎白晝宣淫的?

  又足足等了兩盞茶光景,方才聽得腳步聲飄忽,須臾便有尤三姐粉面桃腮、裊裊婷婷而來。

  見得尤氏,尤三姐兒展顏一笑,道:“勞大姐多等了會子,遠哥哥方才一聽便應了,倒是旁的事兒耽擱了一會子。”

  因著如今與三姐兒有幾分親近,尤氏免不得蹙眉道:“三妹妹說這話好歹將臉色遮掩了去!”

  誰知尤三姐落座后又翹起二郎腿,隨即媚眼如絲道:“我與遠哥哥情投意合,這才湊趣了一會子。”

  尤氏自是腹誹不已,暗忖足足三刻,哪里只是湊趣?

  見其不信,尤三姐咯咯咯笑著,附耳過來又低語了幾句。那尤氏聽罷是又羞又驚,這姊妹兩個夜里齊上陣也就罷了,偏生能從前半夜折騰到后半夜去……莫非那遠兄弟是野牛托生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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