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峰山娘娘廟求子最是靈驗,邢夫人之意不言自明。
陳斯遠便問:“與大老爺說好了?”
邢夫人道:“他如今只惦記著林家家產,哪里有空理會我如何?”
計議停當,二人免不得耳鬢廝磨一番,邢夫人不便久留,這才趕忙叫了丫鬟回返東跨院。
陳斯遠自個兒鉆進書房里暗自思忖。賈璉丟了婚書,為遮掩己失,干脆撒謊說不曾得了婚書;掃聽了自個兒身世,反倒將自個兒這個假的坐實成了真的。
想來那孫廣成定是將真貨拿在手中,套取了信物后殺人滅口,其后才尋了自個兒來冒充陳斯遠?
或許那陳家滅門一事也與孫廣成有牽連……莫非一切都是郡主府的太監劉惜福謀算的?可此人目的又是什么?
奈何劉惜福已死,孫廣成生死不明,此一樁倒是成了懸案。仔細想想,好似如今知道自己底細,有可能往外泄露的,就只剩下了個柳燕兒?
此女燕子門出身,慣用美色勾搭富裕士紳,行那扎火囤、仙人跳之事。先前更是說了,被那孫廣成用了三千兩的飛票便誘得來了京師。如今她為薛蟠侍妾,說不得比自個兒還怕露出馬腳。
這般想來,此事豈非萬無一失?
陳斯遠思忖半晌,始終不曾尋見錯漏,心下略略舒了口氣,整個人都輕松起來。
這樣一來,他這個假的就成了真的,來日也能進國子監考取功名。又有那作偽的婚書在……不奢望能娶到林妹妹,便是寶姐姐、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至不濟娶了表妹邢岫煙也是好的。
陳斯遠越想越高興,面上不禁掛了笑意,紅玉幾次過來奉茶,陳斯遠都是笑瞇瞇和顏悅色的。
又想起香菱此行往那一千二、三百里外的如州而去,就算一日快一些走兩驛,只怕回返也要兩月之后。(將近六百米一里,馬車行進速度比走路快不了多少,所以古時多是30里一驛。)
陳斯遠心下暗嘆可惜。香菱此前真個兒是千肯萬肯的,只因著自個兒顧慮重重,這才一直不曾將其收了房。如今心下塊壘去了大半,又極有可能以此身留在京師,陳斯遠自是想著與香菱廝混一番……可惜鞭長莫及啊。
正思量間,便見紅玉進來用剪子剪了燈芯,又囑咐道:“大爺,夜深了,這功課不妨明日再瞧,免得傷了眼睛。”
陳斯遠回神應下,瞥了紅玉一眼,便見紅玉笑著偏過頭去,又尋了抹布四下擦拭。
是了,說來紅玉也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瞧上一眼便能定了終身的姑娘。來之前故作偶遇瞧了自個兒一眼,其后來了自個兒房里也是溫存小意的……
陳斯遠干脆合上書冊,舒展身形道:“罷了,明日再說。過會子打了水來,我早些歇息。”
紅玉應下。陳斯遠踱步到得廳堂里尋了溫水喝著,紅玉便端了水盆進來,一邊廂伺候著陳斯遠洗漱,一邊廂道:“虧得大太太打發人壘了灶臺,不然還要往東大院去打熱水。外間天寒地凍的,只怕打出來是開水,到得房里也成了溫吞的。”
陳斯遠便道:“有個小灶是方便,不拘是燒水還是自個兒做飯。你們那吃食多是糊弄事兒的大鍋飯,瞧著有肉有菜的,偏清湯寡水半點滋味也無。”
陳斯遠接了帕子將臉面擦拭過,繼續道:“冬日里不便,待來年開春咱們自個兒試著開小灶。若是東大院米糧肉菜騰貴,干脆你去外頭買了進來開火。”
紅玉聞言頓時雀躍不已,道:“還是大爺會體恤人。這東大院里的廚子最是勢利眼,給主子、自個兒烹制,自當盡心盡力;輪到我這等丫鬟,卻成了咸淡不一,盡是糊弄事兒。”
眼見陳斯遠脖頸上殘留水漬,紅玉舉起帕子擦拭了,又笑道:“自個兒開火多好,就是每月要多拋費些錢糧。”
陳斯遠洗過臉,褪去外衣便往東梢間床榻上歇息,過了一會子紅玉又打了洗腳水來,為陳斯遠褪去鞋襪,將一雙腳放進溫水里浸泡、搓洗。
陳斯遠繼續方才的話,說道:“我這房里人口少,便是拋費又能多花幾個銀錢?你們吃得高興,我得了好名聲不說,說不得你們來日做活還能更賣力呢。”
紅玉噗嗤一聲笑了,抬眼道:“本是大爺體恤人的事兒,偏大爺這般說來,好似鄉下那等嚴苛財主一般。”頓了頓,又道:“說起人口,今兒個二奶奶回來了。”
“二嫂子回來了?”
紅玉就道:“好似因著寶二爺那事兒,二奶奶瞧著心氣兒可不順,一回來便尋了太太關起門來計較,最后也不知怎么定的。”
陳斯遠便問:“那秦鐘可跟著回來了?”
紅玉搖頭道:“沒瞧見。”
原著里這會子秦鐘如何來著?陳斯遠卻是一時間沒回想起來。
紅玉繼續道:“許是瞧著大爺如今極體面,今兒個廚房的柳嫂子去尋了二奶奶,說她家中五兒如今也到了年歲,大爺身邊兒的香菱又去外地尋親,一時回不來。柳嫂子那意思,不如先將柳五兒撥來大爺房里。”
“哈?”竟然還有這等事兒?真個兒是富在深山有遠親、窮在鬧市無人問啊。自個兒哪兒來的體面?不過多往賈赦外書房走動了,又聽了鳳姐兒吩咐協理寧國府治喪事宜……哦,前頭還操弄了一番開埠事宜。
且來日自個兒還要去國子監讀書,如此,落在那柳嫂子眼里,自個兒雖比不得寶玉那貨,可好歹也算得上香餑餑了吧?
陳斯遠觀量紅玉神色,便問:“二嫂子可應承了?”
“沒呢,”紅玉得意道:“聽說前一回平兒姐姐說了兩回,柳嫂子只是不松口。如今又巴巴兒要把女兒送來,這榮國府又不姓柳,還能她說什么就是什么?”
陳斯遠哈哈一笑,沒說旁的。心下暗忖,只怕紅玉心下也對那柳五兒提防的緊?
洗過腳,紅玉倒了水,自個兒洗漱過后又給熏籠添了炭火。這才往那暖閣而去,行到一半又道:“大爺,如今天寒地凍的,不若……明日大爺挪到暖閣里吧。”
紅玉說話時咬著下唇,滿是小兒女情狀。陳斯遠又非吳下阿蒙,哪兒還不知紅玉的心思?
當下便道:“夜里是有些寒涼,我看也不用等到明日,你徑直把被褥搬到暖閣里吧。”
紅玉歡喜應下,不迭將被褥、枕頭都搬來暖閣,又思量著將陳斯遠的被褥挪到炕頭。
依著規矩,值夜的丫鬟夜里須得在暖閣小憩,又不能真個兒睡了去。到得冬日里就反了過來,丫鬟去床榻,主家則去了暖閣。可紅玉自始至終都不曾將自個兒的被褥挪走,待鋪蓋過了,便捏著衣角羞答答沉吟下來。
陳斯遠卻不管旁的,上得炕頭鉆進被窩,又招呼紅玉道:“快些睡吧,今兒個你能好好兒睡一覺了。”
“嗯。”紅玉羞答答應下。背轉身形解了外衣,只一身小衣進了被窩,以背脊對著陳斯遠,心下怦然亂跳個不停。
須臾,便有手臂自脖頸下穿過,紅玉訝然中便覺自個兒被摟進了懷里。
陳斯遠在其耳邊呢喃:“睡吧。”
“嗯。”
長夜漫漫,四下一片靜謐,唯那熏籠里燒著的銀霜炭偶爾噼啪作響。紅玉一顆心好似要跳出胸口也似,過得好半晌才平復下來。又一抿嘴,調轉身形,探手摟住陳斯遠的腰身,埋頭在其脖頸下,頓覺無比安心。
一夜無話,紅玉睡得香甜無比,待聽見響動睜開眼,才瞥見陳斯遠竟已然起了。
紅玉駭了一跳,緊忙往外打量天色,旋即慌亂道:“糟了,竟起晚了!這會子只怕早點都要過了!”
陳斯遠渾不在意笑道:“我這會子還不餓,你若困得緊,不如再睡一會兒。”
紅玉哪里還敢睡?她心下最知本分,緊忙穿衣起身,又伺候著陳斯遠穿戴齊整。
這日本就無事,陳斯遠懶洋洋用了早飯,旋即鉆進書房里寫寫畫畫。倘若真個兒能以此身留存,就須得謀求功名利祿了。
他先前最多時手邊存了不下萬兩銀票,給了邢夫人兩千兩湊足邢三姐嫁妝,貼補了邢德全一百兩,日常給三位好哥哥花用,算算又是幾百兩。香菱臨行之際所得的錦囊里,陳斯遠可是塞了五千兩銀票。
如此,算算他如今手頭不過兩千多兩。因著前世殘存記憶,說起作詩來他是頭頭是道,要冒充世家子弟,那四書五經也算有所涉獵,可真個兒下場做文章,他是半點信心也無。
莫覺著秀才窮酸,有明一代總共才多少秀才?不過六十萬出頭。小三百年啊,平均下來每年不過兩千多新晉秀才罷了。換算起來,這秀才只怕比那清北也不差什么了。
這不過是秀才,后頭還有舉人、進士。且進士還分作三六九等,能進館閣的,不過十分之一,算算這錄取率比院士都難!
陳斯遠便是再自負,也不敢小覷了天下英雄。他如今這個年歲,再想努力攻讀,要等多少年才能榜上有名?
五十少明經、六十少進士,豈不聞范進窮經皓首五十多歲方才中舉?
說不好聽的,就算陳斯遠撒下心來攻讀,熬個二十年出了頭,三十幾歲可謂正當其時。奈何時間不等人啊,他熬上二十年,這賈家的姐姐、妹妹還能等二十年不成?
既然正途坎坷,他陳斯遠道德底線又極為靈活,便想著總要尋個捷徑才是。
只是如今兩眼一抹黑,暫且不知從何處著手。說不得待入了國子監,再行找尋機會。
時不我待,只當臨時抱佛腳了,陳斯遠干脆翻閱起了制藝文章來。又知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尋了紅玉研墨,自個兒提筆抄寫,大半日竟抄寫了半卷時文。
這日過了晚飯,又有婆子來喚,說是大老爺有請。陳斯遠暗忖,此番料想應是婚書一事。
果然,陳斯遠到得前頭,大老爺賈赦云山霧罩試探一番,卻不曾有半點疑心,陳斯遠只說‘但憑姨父做主’,賈赦心下歡喜,少不得勉勵一番,又說定下時日,待下月中,領了陳斯遠往陳家去落籍。
陳斯遠更是暗喜不已,這轉了籍,只要來日不查出來,那自個兒可就徹徹底底的洗白啦!當下自然千恩萬謝而去。
自角門進得榮國府,陳斯遠心下愉悅,不禁腳下生風。自馬棚前角門入內,行不多遠又見寶釵領了鶯兒自穿堂出來。
寶姐姐聽得響動,瞥見陳斯遠先是眉頭一蹙,這才屈身一福。
陳斯遠心下暗樂,想來是前番兩回撩撥,讓寶姐姐心生防范。
他笑吟吟上前拱手:“原來是薛妹妹。”
“遠大哥。”
陳斯遠探手一引,隨即與寶釵隔了半步一并而行。陳斯遠負手低頭道:“薛妹妹累么?”
寶釵瞥了其一眼,說道:“也是古怪,為何遠大哥每回都問我累不累?”
陳斯遠道:“見面道辛苦,其人必江湖。我自幼坎坷,風風雨雨見多了,免不得習慣了。”頓了頓,又道:“而且,我瞧著薛妹妹的確有些累。”
累么?方才又去看望寶玉。明明是寶玉的錯兒,他倒好,撒潑打滾又要摔玉,惹得闔府上下忌憚,生怕多說一句重話惹得那混世魔王又發了性子。
那秦鐘,姐喪期間能去尋智能兒廝混,又是個什么東西?有道是物以類聚,這般思來,寶玉又是個什么貨色?
偏偏寶姐姐面上不能帶了一星半點的厭嫌,還要扮做端莊嫻淑的模樣,一邊廂溫言撫慰,一邊廂勸其上進。
呵,累么?許是問的多了,寶姐姐免不得心防失守,也不說自個兒累不累,只道:“這般說來,以往遠大哥也很累?”
“人活一世、草木一春,又不是為單自個兒活著的,總有斬不斷、理還亂的情誼,又有錯綜復雜的不得已,哪個又能不累?”
寶釵只覺有理,順勢便問道:“我瞧著遠大哥心緒極佳,也不知是如何排揎的。”
“這個簡單,”陳斯遠負手踱步道:“尋個沒人地方,盡情恣意一回。這心下勞累盡數潑灑出去,來日也就舒坦了。不然一直裝在心里,容易憂思過多。”
聽他說罷,寶姐姐忽而念起了金陵老家中的秋千。幼時父親還在世,她也曾無憂無慮,每日黃昏時蕩著秋千,迎著夕陽高高越過墻頭,趁此之際瞥上一眼府外的世界,只覺暢快無比。
寶姐姐念及此處,不禁面上掛了笑意,忽而便禁不住想蕩秋千。旋即面上笑意斂去,鄭重朝陳斯遠道:“多謝遠大哥教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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