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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王夫人謀算

  計議停當,眾人紛紛離了榮禧堂,又各自奔家中而去。

  鳳姐兒扯了賈璉便走,自榮禧堂后樓小門兜轉出來,迎面便是粉油大影壁。眼見四下無人,鳳姐兒這才蹙眉嗔道:“發的哪門子瘋?林妹妹的婚事自有老太太、大老爺計較,你跟著在中間起什么勁頭兒?”

  賈璉心下郁悶至極,偏生又不能說出實話來,干脆發了公子哥脾氣,一甩手掙脫鳳姐兒,只道:“你不懂。”

  鳳姐兒道:“喲,我是不懂,要不國舅老爺教教我道理?這打南邊回來,什么都見識過了,這會子怕是瞧不上我了。”

  賈璉怔了下,哭笑不得道:“怎么又扯上你了?我……我就是覺著陳斯遠不對。”

  “哪里不對了?”鳳姐兒道:“遠兄弟自幼沒少吃苦,但人品心性都是上等。前一回東府開喪多得他幫襯——”忽而壓低聲音道:“——若不是他通風報信,莫說是賺了二百兩,只怕要生生虧進去一千兩銀子呢。”

  “什么銀子?”賈璉問道。

  鳳姐兒尋思了下,二百兩不當什么,便低聲將前因說將出來。

  臨了才道:“我先前還說,等二爺回來,咱們也置辦一桌席面好生請遠兄弟吃一回酒呢。二爺倒好,這一見面就發了性子,也不分好賴人就摻和其中。得罪了遠兄弟不說,這下只怕大老爺也得罪了。”

  賈璉欲哭無淚。早知會鬧出這等事端來,他當日就該實話實說。如今還好,那婚書雖被認做真的,卻也要那人過了鄉試再說。

  呵,順天府鄉試容易,那是比照江南來說的。實則百中能取一、二,兩三千秀才、監生爭搶三十六個名額,那姓陳的哪兒來的本事脫穎而出?

  姓陳的得罪就得罪了,不過是繼母家親戚,能有什么?唯一讓賈璉撓頭的是大老爺……賈家門風,打起兒子來可是不管不顧,若大老爺真發了性子……嘖,這一關不好過啊。

  二人此時進得鳳姐兒院兒,賈璉干脆歪在炕上蹙眉沉思。鳳姐兒正要說些什么,便有趙嬤嬤尋了過來。

  榮禧堂情形自是不好再提,于是便說起旁的來。過得須臾,平兒扯了個謊,說是薛姨媽打發柳燕兒來說事兒。

  待賈璉有事兒出去,平兒這才說乃是旺兒媳婦來送利錢銀子。

  待賈璉回來,應承了趙嬤嬤,跟著便有賈蓉領了賈菖為采買女子、樂器之事尋了過來。

  不提鳳姐兒院兒繁瑣,卻說大老爺賈赦與邢夫人回了東跨院。

  二人進得正房里,賈赦眉頭緊蹙,接了丫鬟送來茶盞,重重摔下道:“璉兒愈發混賬,連個眉眼高低都瞧不出來了。來人,去將璉兒叫來,就說我有話問他!”

  邢夫人是后進門的繼室,本就不比賈璉、鳳姐兒大多少,素日里又能得二人幾分待見?

  當下禁不住拱火道:“老爺說的是。錯非璉兒攪合,遠哥兒與黛玉的事兒就成了。那會子二房都認定是真了,偏他橫生枝節,非要叫了黛玉來。

  這婚姻大事,素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兒能讓一個姑娘家自個兒做主?”

  “不錯!”賈赦越想越氣。吩咐道:“快去,將璉兒提了來!”

  王善保家的不迭應承,緊忙去喚賈璉。賈璉這會子正與賈蓉、賈菖嬉鬧,那賈菖也會做人,先問了鳳姐兒要什么,又低聲問賈璉要什么。

  賈璉笑道:“你別興頭。才學著辦事,倒先學會了這把戲。我短了什么,少不得寫信來告訴你,且不要論到這里。”

  當下打發了賈蓉、賈菖離去。正要回房歇息,那王善保家的便尋了過來。

  “二爺,大老爺急著叫二爺呢,二爺這就快去吧。”

  賈璉頓時頭大如斗,扭頭看向鳳姐兒,見其干脆不理,只得蔫頭耷腦跟著王善保家的往東跨院而去。

  鳳姐兒也不得消停,又有王夫人丫鬟來叫。鳳姐兒漱了口緊忙往王夫人院兒尋去。

  卻說賈政、王夫人一路回得王夫人院兒,眼看賈政要拐向趙姨娘小院兒,王夫人頓足道:“老爺,先進房,我還有些話想說。”

  賈政應了一聲,到底跟著王夫人進了房。

  二人進得正房里,待落座上了茶水,王夫人就道:“老爺,方才老太太為哪般……可是瞧清楚了?”

  “唔——”賈政含混應了一聲。

  二人也是少年夫妻過來的,才來時王夫人性子極類鳳姐兒,偏賈政又不是賈璉那等慣會伏低做小哄人的。

  二人性子不合,王夫人又對賈政管得死死的,只讓個年歲相當的陪房周姨娘開了臉。賈政心下憋悶,自是愈發不待見王夫人。

  其后賈母屢屢往賈政房里塞人,王夫人嚴防死守,有一個攆一個,竟讓賈母無機可乘。婆媳二人斗法,可就苦了賈政。

  也是王夫人產育寶玉時,那陪房里的小丫頭趙姨娘這才趁機爬了床。其后又得賈政、賈母看顧,這些年非但安安穩穩,還先后生下探春、賈環兩個孩兒來。

  再往后賈政極少往王夫人房里去,每日只去尋那趙姨娘,夫妻二人情分早就沒了,如今不過是湊合在一處過日子罷了。

  所謂恨屋及烏,賈政不喜王夫人,連寶玉也瞧不上眼。只覺寶玉被寵溺得不成樣子,錯非賈母阻攔,賈政哪里能容寶玉這般廝混下去?只怕早就十幾棍子下去打殺了!

  方才賈母為哪般?自是為了寶玉的婚事。

  王夫人便道:“我嫁進來幾十年,先前黛玉的母親在,老太太發了話,讓其管家。我是新婦,自是不好說什么;黛玉母親嫁了去,轉頭鳳姐兒就進了門,老太太又讓鳳姐兒管家,還說讓我掌家。”

  說道此節,王夫人看向賈政道:“可四下都是老太太安置的人,鳳丫頭得了老太太吩咐,到我這兒問話,我還能說個不字?

  這又過幾年,寶玉也大了,身邊那些狐媚子都是老太太安置的,襲人、媚人、晴雯、麝月,我這個親娘半句話都插不上,生了個孩兒竟養在老太太房里!

  如今倒好,老太太連寶玉婚事也要插手。老爺,當年我過門前老太太是如何說的?如今又是如何做的?旁的也就罷了,我就這么一個命根子,這婚事再不能退讓!”

  賈政蹙眉嘆息。王夫人沒說假話,老太太在一日,便是榮養了,家中依舊還是老太太做主。王夫人不過得了個好聽的,說是掌家,實則陪房里就周瑞一家做了管事兒,旁的三十幾歲了,還在給寶玉做小廝。

  王夫人過門前賈母說得好聽,只待其過門,便將家中庶務盡數托付。結果先是賈敏管家,隨即鳳姐兒又來了,王夫人虛耗二十幾年,家中事務是半點都插不上手。

  這婚姻大事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太太此番實在是太過了,哪兒有不與王夫人商議,自個兒就定下來的道理?

  且賈政素來好清名,寶玉與黛玉結親,總有趁人之危、貪圖林家家產之嫌。因是思量半晌道:“我有一舊友,姓常,家中有一女年不過十六。前時來信說,此女自小體弱,買了許多替身都不中用,到底帶發入了空門。

  如今就在蟠香寺修行……常公說此女品性高潔,端莊雅致,若如此……可為良配。夫人若有意,我往蘇州去信一封,若得常公點頭,可讓此女來家中。”

  王夫人蹙眉思量道:“十六,那豈不是比寶玉大了四、五歲?”

  “她生日小,說是十六,實則不過比寶玉大了四歲。”

  “可有閨名?”

  “這倒不知,不過有個法號叫妙玉。”

  “妙玉……”王夫人嘟囔一聲,又仔細問過常家情形,聽聞也是書香世第,頓時就上了心,說道:“眼看要起省親別墅,少不得要建家廟、庵堂,叫了那妙玉來家中也好。一則仔細瞧瞧,二則也要看看寶玉中不中意。”

  賈政便道:“好,待來日我書信一封,省親前總能將人叫了來。”

  王夫人聽他這般說,心下稍稍熨帖,隨即又道:“老爺,那遠哥兒我瞧著也是個好的,聽聞頗有才名?”

  賈政自是聽聞過陳斯遠的詩,當下品評道:“才……不好說,倒是極輕狂。”頓了頓,不禁納罕道:“太太怎么說起他來?”

  王夫人道:“雖隔著房,可到底算是遠親。那孩子自幼不易,我瞧著極為上進。老爺于圣人之言頗有見地,何不指點一二?如此,來日也算結了善緣。”

  賈政哪里不知王夫人心思?這分明是巴不得陳斯遠立刻就中了舉人,然后趕緊促成其與黛玉的好事。

  但賈政自家知自家事,他不過是舉人出身,因其父上書得太上垂憐,賜進士出身,這才出仕為官。他擅清談,又哪里會指點陳斯遠做文章?

  因是老臉一紅,沉吟道:“衙門事務繁忙,我哪里得空指點?不過我倒是認識幾位名家,來日送了名帖,讓遠哥兒自個兒尋機緣吧。”

  王夫人笑道:“如此也好,想來遠哥兒定會感念不已。”

  計議停當,二人眼看沒話可說,賈政起身道:“那我就先去歇著了。”

  王夫人起身來送,眼看著賈政出了正房,一轉彎便鉆進了趙姨娘院兒。

  王夫人回身落座,又叫了金釧去尋鳳姐兒。

  過得半晌,鳳姐兒匆匆而來。

  二人為姑侄女,明面上極親近,實則鳳姐兒這會子一直聽賈母吩咐。

  當下王夫人與鳳姐兒計較了一番省親別墅事宜,嘮叨了一番儉省的話兒,王夫人忽而話鋒一轉,說道:“我看遠哥兒那孩子是個上進的,又頗有才俊,說不得一科就能高中。”

  鳳姐兒心下納罕,口中附和道:“太太說的是,遠兄弟瞧著就是個好的,說不得過幾年也能金榜題名呢。”

  王夫人頷首笑道:“這日常用度不可短了,他房里丫鬟可還得用?”

  “回太太,香菱南下尋親,前些時日倒只有兩個丫鬟,這幾日柳嫂子將五兒送了去,想來也是合用的。”

  王夫人點點頭,又道:“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瞧著單弱。素日里遠遠瞧見兩回,都是繞著私巷走后門。那私巷穿堂風刺骨,長此以往只怕不妥。左右遠哥兒與黛玉的事兒……我看也不用太過避諱,往后就讓遠哥兒從內宅穿行吧。”

  鳳姐兒驚得瞪大了三角眼!

  見王夫人看過來,緊忙賠笑道:“太太想的周全,只是這事兒要不要與老太太提一嘴?”

  王夫人道:“老太太上了年歲,哪里會理會這等小事兒?再說遠哥兒還能往東大院去尋迎春她們幾個不成?”

  王夫人咄咄逼人,鳳姐兒只得道:“太太既吩咐了,那我回頭兒與下頭婆子交代一嘴就是了。”

  王夫人這才笑著說起旁的。

  眼見外頭天黑,鳳姐兒這才起身回返。一路到得自家小院兒,入西梢間里便見賈璉又歪在炕上。

  鳳姐兒見其垂頭喪氣,禁不住笑道:“這回沒挨打?算你運氣。”

  賈璉沮喪道:“倒是沒挨打,不過大老爺卻將我罵了個狗血淋頭。嘖,他什么心思當我不知?”

  鳳姐兒嗔怪著點了他一指頭,數落道:“大老爺什么心思也是你能管的?孝道大過天,再說林妹妹的婚事自有老太太主張,了不得也是他們計較,你巴巴兒湊上前為哪般?”

  賈璉自覺陳斯遠不大可能一科就中舉,因是也不去想那遺失的婚書到底是不是陳斯遠那一封了,只嘆息道:“是,吃一塹長一智,下回我可不討這個嫌了。”頓了頓,又道:“倒是你。”

  “我?”

  “大老爺方才可沒少夸你。”

  鳳姐兒抿嘴而笑,心下得意不已。

  賈璉忽而又道:“誒?方才我回來,撞見個小媳婦,瞧著往后頭去了,卻不知是哪一家的。”

  此時平兒挑開簾櫳,送了果盤進來,不禁笑道:“方才燕兒倒是往前頭來了一遭,莫非二爺瞧見的是她?”

  “燕兒?”

  鳳姐兒觀量著賈璉道:“說來話長……那柳燕兒本是遠兄弟的貼身丫鬟,誰知剛進府,迎頭就撞見喝多了的薛蟠。也不知怎地就被薛蟠扯進了屋里,遠兄弟氣得夠嗆,姨太太也自覺沒臉,最后只好將香菱賠了過去。”

  賈璉見過香菱,不過那還是一年前,那會子香菱眉眼還不曾長開,因是心下也不惦記。倒是那柳燕兒,渾身上下都是風情,身上那股子味兒正對了賈璉的心思!

  因是賈璉不禁神往道:“原來被薛大傻子搶了去……真是沾污了她。”

  鳳姐兒氣惱道:“二爺若是有心,我干脆用平兒換了來可好?”

  賈璉哈哈一笑,再不敢提柳燕兒,只心下卻癢癢不已。

  賈璉就喜歡騷的,多姑娘、鮑二家的、尤二姐,嘖嘖……尤其喜歡二手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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