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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陳斯遠請神

  “林妹妹是何等樣兒人?那姓陳的又是何等樣兒人?一個在天,一個在地,本就是云泥之別,林姑父怎會將林妹妹許給他!”便見寶玉疾走幾步,一下子跪在賈母面前,道:“老祖宗,你倒是說句話啊,那婚書到底是真是假?”

  賈母正要開口,王夫人禁不住上前扯了寶玉道:“寶玉,你要胡鬧到什么時候兒!黛玉既有婚書,來日婚嫁也是人家的事兒,又與你何干?”

  “我——”寶玉張口欲辯,可瞧了眼啜泣不語的黛玉,又說不出話來。

  他這會子雖知了人事兒,可因著終日混跡脂粉叢中,于男女大防不當一回事兒,更沒想著來日與誰廝守終生。

  他心下只想著姐姐、妹妹始終圍在其身邊兒,若一直留在家中那才好呢。若選了黛玉,那寶姐姐、湘云又該如何?

  賈母此時道:“那事兒如今還做不得準,玉兒說了,除非遠哥兒在玉兒及笄前過了鄉試,不然就不作數。順天府鄉試才取三十六人,兩三千人爭搶,他哪兒來的本事中舉?”

  王夫人不愛聽了,只道:“還不快起來,再敢胡鬧,我去叫了老爺來!”

  寶玉頓時嚇得身形一顫!

  賈母趕忙攏在身邊兒,蹙眉道:“好端端的你嚇唬他作甚?”

  王夫人不好與賈母計較,只狠狠剜了晴雯一眼,訓斥道:“好好的哥兒都讓你們拐帶壞了!”

  此時外頭忽有丫鬟入內,叫道:“不好啦,老爺提了哨棒來了,說是要打死寶二爺!”

  “啊?”

  榮慶堂內眾人皆驚,寶玉嚇得趕忙爬上賈母的腿,哭喊道:“老祖宗救我!”

  賈母一邊廂撫寶玉背脊,一邊廂蹙眉道:“讓他來,想打死寶玉,就先將我打死了去!”

  陳斯遠院兒。

  這日陳斯遠自邢夫人院兒回返,便鉆進書房里研讀時文。用了過了午點,陳斯遠只覺肩頸酸疼。

  柳五兒瞧在眼里,抿嘴瞥了一眼外間忙活的紅玉,便放下書卷,錯過來為陳斯遠揉捏。

  陳斯遠舒服得哼哼兩聲,捧著書卷道:“往上一些,稍稍用力……對。”

  柳五兒來日一些時日,時常便在書房里翻閱書卷,有時也會翻看陳斯遠的手記,內中有一些涂鴉之作,又有一些驚艷的詩詞。

  她雖是家生子,卻生著一顆姑娘心,尤為仰慕這等人品才俊上乘的書生。此時見陳斯遠憊懶,便忍不住抿嘴笑了起來。

  正要開口說話,忽而便聽得房門撞開,抬眼就見小丫鬟蕓香好似踩了風火輪一般沖進了書房。

  紅玉教訓道:“瘋跑什么!”

  蕓香卻不管,進得書房里,上氣不接下氣道:“大……大爺,不好啦!我,我瞧著寶二爺瘋了也似從綺霰齋跑出來,一徑去了榮慶堂。哈……哈……那事兒定是被寶二爺聽了去,說不得就要鬧起來。”

  “嗯?”陳斯遠放下書卷。寶玉聞聽之后會鬧起來,這事兒本就在意料之中。

  蕓香又道:“大爺……寶二爺發了性子不管不顧的,會不會又氣了林姑娘?”

  這還用問?事涉自個兒與黛玉婚約,寶玉可不就要炸了!說不得逼問黛玉一番,又抄起通靈寶玉開無雙。

  如今他這個身份,不好往榮慶堂去,更不好阻攔寶玉。

  可有道是‘天生一物降一物’,寶玉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了親爹賈政。陳斯遠便思量著,他自個兒不好出面,那不如去尋賈政?

  看看西游記就知道了,打不過妖怪怎么辦?請神仙啊!

  當下便問道:“老爺可曾回府了?”

  這大順官員有多逍遙呢?以賈政為例,每日點卯,其后用早飯,喝一杯茶略略辦些公事。到了中午與同僚吃一頓工作餐,有良心的待到下午未時,沒良心的直接就走人了。

  這下午,或是歸家,或是宴飲,或是四下走訪,總之都是官員自個兒的時間。

  小丫鬟蕓香回想了下,篤定道:“回來了,好似在外書房,我聽柳嫂子提了一嘴,說是往外書房送茶點!”

  陳斯遠霍然而起,說道:“老爺待我不薄,正要去謝過引薦之恩。”

  當下披了斗篷,徑直往前頭賈政外書房尋去。

  因得了王夫人之命,陳斯遠這回直接橫穿東大院,從李紈房旁的夾道穿出來,一路尋到東路院的外書房。

  尋了小廝通報,等了須臾,小廝便引著陳斯遠入得內中。

  陳斯遠搭眼觀量,便見除了賈政之外,有幾個清客,還有個不認識的老先生,正對著圖畫指指點點。

  賈政見了陳斯遠,點點頭道:“遠哥兒尋老夫有事兒?”

  陳斯遠上前恭敬一禮,道:“晚生得老爺引薦,這才訪得名師。方才聽聞老爺回府,趕忙過來謝過老爺。”

  賈政一擺手,道:“不過是尋常小事,你既有向學之心,當用心研讀。詩詞不過是小道,制藝才是大道。若你用心攻讀,來日榜上有名,我臉上也有光彩。”

  陳斯遠笑著應下,略略恭維幾句,隨即才道:“正要與老爺說,晚輩得了一位貴人指點,有望入梅翰林門下學習制藝。”

  “梅翰林?梅鈺誠?”賈政略略錯愕。

  一旁便有清客道:“宣城梅家,祖孫三翰林啊,聽聞其家中有科考之秘。陳朋友既能入得梅翰林的眼,來日錄皇榜好比探囊取物啊。”

  另一清客道:“正是。我聽聞梅翰林天資魯鈍,其祖三十歲點翰林,其父青出于藍,二十八歲就點了翰林。唯獨到了他這兒,蹉跎幾十載,眼看花甲方才高中皇榜。”

  先前的清客道:“誒?這話不對。我聽聞梅翰林潛心歷法,無心科舉。只是家業凋零,這才下場一試,誰知一試就高中二甲。哈哈哈,梅家名不虛傳啊。”

  那賈政也唏噓道:“遠哥兒得梅翰林指點,來日必有進益。”

  陳斯遠又謝過賈政一遭,賈政便要端茶送客。可陳斯遠卻杵在原地不曾動彈,迎著賈政納罕的目光,陳斯遠沉吟道:“這……老爺,有一事須得與老爺說說。也不知怎地,晚輩與林妹妹之約竟傳得闔府皆知。方才寶兄弟瘋跑著去了榮慶堂,只怕又要鬧過一場……”

  “嗯?”于賈政而言,此時寶玉、黛玉不過是姑表親,又不涉男女之情,實在沒道理鬧。

  再者說了,人家陳斯遠手上有婚書,寶玉又沒有,你憑什么去鬧?

  又想起先前寶玉、秦鐘與智能兒之事,賈政頓時氣上心頭,重重一拍桌案:“胡鬧!”

  陳斯遠添油加醋道:“晚輩素知老太太寵溺寶兄弟,若是鬧將起來,只怕又要氣壞了林妹妹。老爺也知,林妹妹素來單弱,若是氣壞了身子——”

  那就更不行了!

  前頭可又是賈雨村護送的黛玉,其人雖暫且沒跟賈家照面,可袒護之意溢于言表。又有賈璉說起,林如海臨終托孤賈雨村。賈家為此事書信往來,來回拉扯了一年,好不容易將黛玉接過來,這前腳林家大房家產進了賈家,后腳就要欺負黛玉……

  好說不好聽啊!這也就罷了,賈雨村此時還在京師,若是得了只言片語,來日一氣之下要帶黛玉走怎么辦?

  賈家已經挪用了林家家產,這會子上哪兒找補去?

  兩廂疊加之下,賈政愈發怒不可遏,忽而叫道:“孽障!上一回我還不曾與他計較,不想又來犯渾!來人,請家法來,看我今日不打死這個孽障!”

  幾名清客趕忙上來攔,可陳斯遠只拱手站在堂下一言不發。

  賈政怒火中燒,又哪里是清客阻攔得住的?當下提了家法,大步流星、氣勢洶洶便往榮慶堂而去。

  陳斯遠隨著賈政出了外書房,瞧著其遠去,略略思量,轉頭直奔王夫人院兒而去。

  卻說賈政一路進得榮慶堂里,便見賈母在軟榻上摟著寶玉,王夫人起身欲言又止,三春、眾丫鬟大氣兒都不敢出,紛紛侍立一旁。

  又有碧紗櫥里隱隱啜泣聲傳來,賈政頓時就惱了。

  “孽障,今日不給你個好兒,你怕是不長記性!”

  賈母喝道:“老爺要打寶玉,干脆連我一道兒打死了賬!”

  賈政一怔,蹙眉道:“母親,前一回寶玉那事兒還沒過去,這一回又發了性子。如海臨終將黛玉送到咱們家,是要咱們家好生養育,若天天被這孽障招惹,來日如何與如海交代啊!”

  賈母此時才扭頭看向碧紗櫥,聽見黛玉啜泣之聲,面上一怔,開口卻道:“不過是寶玉聽風就是雨,又不是真個兒與玉兒鬧起來。再者說,兩個玉兒打小長起來的,今兒個好、明兒個壞,都是常有的事兒。”

  賈政梗著脖子道:“以往常有也就罷了,往后可不許再有!”

  有些話賈政不好明說,賈母卻反應了過來。

  是了,外頭還有個補官缺的賈雨村看顧著,若那王嬤嬤偷偷與賈雨村說了,來日登門要將黛玉帶走,賈家又上哪兒填補那幾萬兩的虧空去?

  因是賈母肅容道:“再沒下一回!”當下低頭與寶玉道:“往后不可再招惹你林妹妹!”

  寶玉當著賈政的面兒不敢言語,只哆嗦著涕淚橫流。

  賈母于心不忍,又道:“先前都與你說了,除非中了舉人,否則那事兒就作罷。”

  賈政聞言又是蹙眉不已。

  賈母抬頭道:“今日這事兒就過去了……老爺也是,要教訓寶玉,你教他道理就是,提了棍棒除了出氣還有何用?”

  有賈母攔著,今日是打不成了。賈政只咬牙先是瞥了一眼王夫人,這才看向寶玉道:“你且記著,若來日再犯,數罪并罰!”

  當下丟了哨棒,一甩衣袖扭頭就走。

  三春這時才敢上前寬慰寶玉,偏惜春瞥見黛玉還在碧紗櫥里啜泣,有心去勸慰,卻不敢挪動腳步。

  賈母就道:“你們去勸勸玉兒,她也受了委屈啦。”

  三春應下,這才往碧紗櫥而去。

  寶玉哭鬧一場,又被賈政嚇唬一通,這會子不敢再胡鬧,只歪在軟榻上怔怔出神。

  王夫人便湊過來道:“老太太,老爺方才說的不無道理。如海將玉兒送來,本就想咱們賈家將玉兒養育了。若被這魔王三番兩次招惹,真個兒出了意外……怕是不好交代。”

  頓了頓,又道:“都道兒大避母,又云‘七歲不同席’,早先念著他們還小,我也不便多說。如今——”

  如今寶玉都能跟秦鐘一起尋了智能兒耍頑,早就知了人事兒,可不就要避諱一二?

  王夫人沒往下說,只道:“我的意思,不若讓寶玉搬出去。有句話叫‘遠香近臭’,他是這個脾氣,發起性子來不管不顧的。這離得遠了,說不得就少了磕絆。”

  說話間王夫人又看向晴雯,思量半晌,始終沒說旁的。

  這情形落在賈母眼里,賈母就道:“太太說的在理。既然年歲大了,我看寶玉就先搬去綺霰齋吧。”

  王夫人心下熨帖,自覺這一場是自個兒贏了。

  當下又與寶玉道:“可瞧見了?來日再胡鬧,我與老太太能攔住一回、兩回,難保這第三回、第四回板子不會落在你身上。你如今也大了,不好再胡鬧下去。”

  寶玉只顧著流淚,心下覺著林妹妹從此離他而去,人生了無生趣。又看向碧紗櫥,隱約見三春輪番勸說黛玉,更覺心下凄涼。當下也顧不得搬不搬了,只一個勁兒的掉眼淚。

  賈母、王夫人這婆媳自始至終不曾提如何處置陳斯遠。攆?先不說賈赦同不同意,傳出去賈家還要不要臉了?

  待寶玉累了,賈母打發大丫鬟鴛鴦、琥珀,幫著拾掇了東西往綺霰齋搬。王夫人跟著去了綺霰齋,待瞧著安頓齊整了,這才往自個兒院兒回返。

  一進得院兒里,便有留守的丫鬟玉釧兒湊過來,說道:“太太,方才遠大爺來了一遭。”

  “嗯?”王夫人方才還在思量,老爺在前頭商議省親別墅事宜,哪個多嘴的招惹了老爺來。這會子聽聞陳斯遠來了一回,頓時就有了計較。

  果然,就聽玉釧兒道:“遠大爺說生怕寶二爺鬧得太過,是以干脆請了老爺去。有老太太與太太在,老爺也不能真個兒打了寶二爺,嚇唬一通,說不得此事就平息了。”

  王夫人一琢磨,有道理啊。若不是老爺來了,說不得寶玉要鬧到什么時辰呢。

  繼而又想道:陳斯遠這人倒是好心思,請了老爺來又不肯傷了寶玉……其中善意不言自明,說不得往后就能拉攏了此人。

  晴天霹靂啊,推薦規則竟然改了。沒法子,七天后開始更大章,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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